妘阳刚走，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姒怜月回头，看到姒清澜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
她转过头，本不想搭理姒清澜。姒清澜却走了过来，倚靠在城墙上，厌恶地看着她，道：“你怎么没死在姜国，你回来做什么？”
姒怜月对她的话毫不诧异。这么多年了，姒清澜终于摘下那副温柔伪善的面具，露出她的真面目了。
姒怜月平静地说道：“你那么恨我做什么？”
姒清澜冷哼了一声，道：“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我不该恨你吗？”
姒怜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道：“我抢你什么了？”
姒清澜露出愤怒的神情，咬牙切齿地说道：“装什么呢？月重雪那个贱人抢走了父王，你也想学她，连最后一点父爱也要夺走。你这副无辜的模样。是扮给谁看呢？”
姒怜月道：“我母亲到夏国的时候，妊惜已经死了，何来抢之说？”
姒清澜提高了声音，激动地说道：“死了就不是抢吗？父王原本说过，一生一世只爱母亲一人，结果……结果……都怪你……都是因为月重雪那个贱 | 货，才让父王变了心。”
姒怜月跳下城墙，抬起手，就给了姒清澜一耳刮子。她好笑地说道：“这种话你也信？你别忘了，除了我俩，父王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养在陪都，是风家的女子所生，叫姒天赐。一个在柳家，叫柳忆安，是你母亲的姐姐妊嫋所生。你不恨他们，专惦记着我做什么？还有，父王也是妊惜从妊嫋手中抢来的。我可是听说，父王早年喜欢的是妊嫋。只是妊嫋是个庶女，妊家不同意，才给了妊惜机会。他们瞒住妊嫋怀孕的真相，急急地把她嫁了人。妊嫋新婚半年后，柳忆安就出生了，听说他与父王很像呢。”
姒清澜捂着脸，诧异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这些都是宫廷秘事，她也是从舅父和表哥那里听来的。姒怜月怎么会知道？
姒怜月缓缓道：“你不用管我从哪里听来的，你只要回答，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她是从塔勒那个书斋里看来的。那里藏书丰富，记载了一些宫廷秘闻和风月往事。她便粗略看了些，但不敢确定真实性。
姒清澜也不藏了。她抬起手，想还姒怜月一耳光。姒怜月却抓住她的手臂，不给她机会。
姒清澜恨恨地看着她，不屑地说道：“那两人怎么和我母亲比？我母亲是名正言顺的王后。妊嫋算什么？她出身低贱，哪里配得上父王？至于风家那个，就更可笑了。她不过是父王喝醉后的一时兴起。可恨的是月重雪，还有你。事到如今，你还没放弃博取父王的关注。你以为，就凭你弄出的这点动静，就能让父王对你刮目相看吗？”
姒怜月看着姒清澜那副愤怒和扭曲的面容，顿时觉得有些悲哀。这么说的话，其实姒清澜从小开始，就一直生活在仇恨和即将失去父亲的恐惧和不安中。她阴暗地把自己当作敌人，日日防备。她的生活，也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轻松和自在。
姒怜月突然没了和她争辩的心思。这几年的经历，早就让她放下了对爹娘的期待。她心中的不甘和嫉妒，也在白羽的安抚下，逐渐褪色。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她从白羽那里，得到了珍贵而包容的爱。他像一轮明月，在她崩塌的精神废墟上，冉冉升起。他抚平了她内心的伤痛，让她放下仇恨，重拾希望。
白羽，她真的好想他。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她便觉得内心一暖。她得给他写封信，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他们已经分别两个月了。
她放下姒清澜的手，正准备离开，却看到姒云霆站在她们的身后。姒怜月一愣，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刚才说的，他听到了多少？他看到自己打姒清澜，又要暴跳如雷了吧？
姒清澜并不知道姒云霆来了，她见姒怜月要走，讥讽又刻薄地说道：“又要去勾引谁了？这叶城的男人，都被你睡遍了吧？”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在她看到姒云霆的那刻，雪白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的神情。她跪到地上，连舌头也打结了。
“父王，我……我和妹妹开玩笑呢。是她……她打我……我才……我才那样说的。” 她捂着脸，大滴大滴的泪珠顿时滚落到地上。
姒云霆阴沉着脸，眼中露出失望的神情。清澜那些小把戏，他都看在眼里。他怜她早早失去了母亲，所以格外疼惜。对她做的事，只要不太过分，他都不忍苛责。他希望他的态度能让她安心，让她从失去母亲的阴影中走出来，也希望她们姐妹能和睦相处。
他从未想过要苛待姒怜月，虽然他恨月重雪的欺骗和背叛，也时常从那张极为相似的脸上看到月重雪的影子。但他还没狭隘到那个地步。
只是，姒怜月这孩子，时常让他抓狂。她的叛逆和倔强，仿佛是天生的。她那副强硬的性格和做派，与他自己毫无二致。他们之间就是火山与岩浆，即便没有月重雪那层矛盾，没有姒清澜的离间，他们也很难处好。他对把她赶去芜炎这件事十分后悔，也感到后怕。他差点就永远地失去了她。他清楚前前后后是怎么回事，只是，他没料到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姜人十分残忍，被掳去姜国的人，鲜少有能回来的。即便回来了，多半也残了。她一个女孩，更让他不敢想象，她会遭遇什么。等他收到信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们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她去了哪里。接着，他再收到的，就是姜国那边送来的，血淋淋的手指了。不仅如此，对方还陆续送来了她的肚兜和头发，并在信中赤裸裸地威胁，要让他的女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当时绝望异常，只能接受已经失去女儿的事实，同意向姜国发兵。谁知，他后面又接到她写来的求救信，要他同意她与姜国联姻。那字迹虽然是她的，但他知道，那是姜国人的主意，是他们在耍弄他。他的女儿，可能早就死了。因此，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之后，他却接到她逃离的消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她能独自从那魔窟中离开。他知道她喜欢舞刀弄枪，学了些本事。可那是姜国王宫，里面随便一个高手，都能轻松捏死她。他久久看着那封信，正在考虑消息的真实性时，宁懿公主却来见他，并表示可以让妘阳去寻她。他当即同意了，并想多派些人与妘阳同往，宁懿公主却说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人还没到姜国，消息就先传到了。妘阳修为不错，机灵又稳重，一定能把她带回来的。之后一段时间，他没收到妘阳的回信，反而收到她杀了鬼枭的传言。他起初觉得荒谬，可一封接一封的情报，却逐渐表明那极有可能是真的。震惊之余，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女儿。在磨炼她与召她回宫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他知道妘家很喜欢她。他的姑姑宁懿公主多次提出赐婚她与妘阳。因此，他顺水推舟，干脆让她与妘阳一起去芜炎守城，培养培养感情。谁知，他们谁也不听他的话，通通跑去月国了。
姒云霆时常觉得遗憾——如果姒怜月是个男孩就好了。他已年过四十，却还没有一个合适有力的继承人。他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私生子，上不得台面，一个资质平庸，难以雕琢。姒清澜温柔乖顺，会揣度人心，却没有野心，难当大任。而姒怜月，这个让他十分头疼的女儿，却让他无端地升起一丝希望。
她冰雪聪明，霸气十足。只是太过刚强和急躁，不懂服软和退让。若是能将性子磨一磨，沉稳一些，她将会个十分优秀的继承人。只是，夏国还没有公主继承王位的先例。因此，哪怕他自己有意，也未必能让那些老古板服气。
但夏国如今的形势，也讲究不了那么多。若是她能在这次危机中展现出优秀的能力，再积累一些威望……姒云霆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他嘲笑自己的天真——谈何容易呢？她一个不到二十的姑娘，难道还指望她力挽狂澜，扶大厦将倾吗？
她是个女孩，天然就多了一份劣势——要让将臣们对一个女人表示臣服，是一件很难的事。如果她是个皇子，只要立点功劳，登上宝座是自然而然的事，没有人会置喙什么。风家竭力推荐那个孩子，就是因为，他们料定他没得选——姒天赐是他名义上唯一的儿子。
清凉的风从北原拂来，姒云霆看着那个裙裾飘摇的女孩，脑中再次浮现出他初次见到月重雪的情景。她站在一条河边，冷傲，不屈。明明是晴天，是白日，她身上却笼罩着一股万年不化的月色与雪气。她是冷风，是冰刃，是雪原里走出来的女妖，却独不是他身畔的爱人。
事实上，把情感寄托在那样的人身上，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他甚至不觉得，月重雪那样的女人，会有心，有情。她就像一件武器，精美异常，无懈可击。她的一言一行，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父王，女儿错了，女儿再也不拿妹妹开玩笑了，求您开恩，求您为女儿做主。”姒清澜见姒云霆久久不说话，心不由得往下沉。若是从前，只要她一流泪，她父王准会心疼不已。如今这是怎么了？难道父王再次变心了？
姒云霆走上前，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先回去吧。”
姒清澜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没有放下警惕。她小心地观察父亲的脸色，不敢遗漏一丝变化。
姒怜月行了个礼，也准备离开，姒云霆却道：“你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姒怜月和姒清澜都有些诧异。姒怜月很快想起在月国时，母亲与她说的话。难道，姒云霆要朝她卖惨了？
姒清澜不甘地站起来，低着头离开了。走之前，她还狠狠瞪了姒怜月一眼。
姒清澜走后，城楼上就只剩他们两人了。周围的士兵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遣走了。
姒云霆伸出手，想抚摸一下自己的女儿。姒怜月却将身子一缩，后退了两步。她眼神淡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姒云霆感觉心脏抽痛了一下，很不是滋味。他放下手，问道：“你母亲还好吗？”
姒怜月有些意外。他竟会关心月重雪的情况？她点点头，道：“还行，我只见了她一面，不太清楚。”
姒云霆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眺望着远处的原野，再次问她：“她可有提起我？”
姒怜月点点头：“说了你们的事。”
“如何说的？”
姒怜月微微皱眉，把月重雪的话简单概括了一下，转述给姒云霆。姒云霆听完后，道：“她是这么说的？”
“嗯。”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
“她没有问问夏国现在的情况吗？”
“没有。”
“我呢？”
“也没有。”
“行，真意思。”姒云霆道。过了半晌，他有些愤愤地说道：“你母亲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你不觉得吗？”
姒怜月不置可否，她又不了解月重雪。姒云霆好歹和她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只见了一面，能说什么？
“她对你态度如何？”姒云霆又问道。
“就那样。”姒怜月道。她们第二次见面还算和谐。她没把第一次见月重雪的事说出来，姒云霆却道：“我听妘阳说了，她想不认你。”
姒怜月想起那日的场景，鼻子莫名一酸。女王决绝的背影还历历在目，像一道冰刃，扎在她心间。
“那不是你的错。”姒云霆道，“是她恨我，才迁怒于你。是我没处理好我们之间的问题。”
姒怜月不想再听这些。她的心好不容易愈合，又何必撕开。她张了张嘴，想结束这个话题，姒云霆却接着说道：“我从前是恨她，不让她看你，可我后来释怀了，想让你见见她，或者跟她一起生活。我给她写了几封信，她却一个字也没有回我。时间久了，我也放弃了。”
“罢了。”姒怜月漠然地说道，“都过去了，就别说了。”现在讲这些，除了能减轻他们的愧疚外，还有什么意义？她已经不想计较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写信，谁不回信了。
她已不再需要他们，也不要他们的歉疚。
姒云霆见姒怜月不为所动，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道：“我没有抛弃你。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的女儿，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姒怜月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一言不发。她心中早已没了爹娘这个概念。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
“你与妘阳提的意见，我已经同意并交给妘疆去办了，你多休息，照顾好自己。”姒云霆说完，拍拍她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姒怜月看着那道瘦削了许多的背影，心中莫名觉得有些酸楚。
为什么所有的人和事，都要等她不再需要了，再来到她的身边？如果是小时候，她该有多开心？
她苦涩地笑了笑，朝藏书室走去。她还没忘要给白羽写信的事。
她转过头，本不想搭理姒清澜。姒清澜却走了过来，倚靠在城墙上，厌恶地看着她，道：“你怎么没死在姜国，你回来做什么？”
姒怜月对她的话毫不诧异。这么多年了，姒清澜终于摘下那副温柔伪善的面具，露出她的真面目了。
姒怜月平静地说道：“你那么恨我做什么？”
姒清澜冷哼了一声，道：“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我不该恨你吗？”
姒怜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道：“我抢你什么了？”
姒清澜露出愤怒的神情，咬牙切齿地说道：“装什么呢？月重雪那个贱人抢走了父王，你也想学她，连最后一点父爱也要夺走。你这副无辜的模样。是扮给谁看呢？”
姒怜月道：“我母亲到夏国的时候，妊惜已经死了，何来抢之说？”
姒清澜提高了声音，激动地说道：“死了就不是抢吗？父王原本说过，一生一世只爱母亲一人，结果……结果……都怪你……都是因为月重雪那个贱 | 货，才让父王变了心。”
姒怜月跳下城墙，抬起手，就给了姒清澜一耳刮子。她好笑地说道：“这种话你也信？你别忘了，除了我俩，父王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养在陪都，是风家的女子所生，叫姒天赐。一个在柳家，叫柳忆安，是你母亲的姐姐妊嫋所生。你不恨他们，专惦记着我做什么？还有，父王也是妊惜从妊嫋手中抢来的。我可是听说，父王早年喜欢的是妊嫋。只是妊嫋是个庶女，妊家不同意，才给了妊惜机会。他们瞒住妊嫋怀孕的真相，急急地把她嫁了人。妊嫋新婚半年后，柳忆安就出生了，听说他与父王很像呢。”
姒清澜捂着脸，诧异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这些都是宫廷秘事，她也是从舅父和表哥那里听来的。姒怜月怎么会知道？
姒怜月缓缓道：“你不用管我从哪里听来的，你只要回答，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她是从塔勒那个书斋里看来的。那里藏书丰富，记载了一些宫廷秘闻和风月往事。她便粗略看了些，但不敢确定真实性。
姒清澜也不藏了。她抬起手，想还姒怜月一耳光。姒怜月却抓住她的手臂，不给她机会。
姒清澜恨恨地看着她，不屑地说道：“那两人怎么和我母亲比？我母亲是名正言顺的王后。妊嫋算什么？她出身低贱，哪里配得上父王？至于风家那个，就更可笑了。她不过是父王喝醉后的一时兴起。可恨的是月重雪，还有你。事到如今，你还没放弃博取父王的关注。你以为，就凭你弄出的这点动静，就能让父王对你刮目相看吗？”
姒怜月看着姒清澜那副愤怒和扭曲的面容，顿时觉得有些悲哀。这么说的话，其实姒清澜从小开始，就一直生活在仇恨和即将失去父亲的恐惧和不安中。她阴暗地把自己当作敌人，日日防备。她的生活，也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轻松和自在。
姒怜月突然没了和她争辩的心思。这几年的经历，早就让她放下了对爹娘的期待。她心中的不甘和嫉妒，也在白羽的安抚下，逐渐褪色。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她从白羽那里，得到了珍贵而包容的爱。他像一轮明月，在她崩塌的精神废墟上，冉冉升起。他抚平了她内心的伤痛，让她放下仇恨，重拾希望。
白羽，她真的好想他。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她便觉得内心一暖。她得给他写封信，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他们已经分别两个月了。
她放下姒清澜的手，正准备离开，却看到姒云霆站在她们的身后。姒怜月一愣，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刚才说的，他听到了多少？他看到自己打姒清澜，又要暴跳如雷了吧？
姒清澜并不知道姒云霆来了，她见姒怜月要走，讥讽又刻薄地说道：“又要去勾引谁了？这叶城的男人，都被你睡遍了吧？”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在她看到姒云霆的那刻，雪白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的神情。她跪到地上，连舌头也打结了。
“父王，我……我和妹妹开玩笑呢。是她……她打我……我才……我才那样说的。” 她捂着脸，大滴大滴的泪珠顿时滚落到地上。
姒云霆阴沉着脸，眼中露出失望的神情。清澜那些小把戏，他都看在眼里。他怜她早早失去了母亲，所以格外疼惜。对她做的事，只要不太过分，他都不忍苛责。他希望他的态度能让她安心，让她从失去母亲的阴影中走出来，也希望她们姐妹能和睦相处。
他从未想过要苛待姒怜月，虽然他恨月重雪的欺骗和背叛，也时常从那张极为相似的脸上看到月重雪的影子。但他还没狭隘到那个地步。
只是，姒怜月这孩子，时常让他抓狂。她的叛逆和倔强，仿佛是天生的。她那副强硬的性格和做派，与他自己毫无二致。他们之间就是火山与岩浆，即便没有月重雪那层矛盾，没有姒清澜的离间，他们也很难处好。他对把她赶去芜炎这件事十分后悔，也感到后怕。他差点就永远地失去了她。他清楚前前后后是怎么回事，只是，他没料到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姜人十分残忍，被掳去姜国的人，鲜少有能回来的。即便回来了，多半也残了。她一个女孩，更让他不敢想象，她会遭遇什么。等他收到信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们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她去了哪里。接着，他再收到的，就是姜国那边送来的，血淋淋的手指了。不仅如此，对方还陆续送来了她的肚兜和头发，并在信中赤裸裸地威胁，要让他的女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当时绝望异常，只能接受已经失去女儿的事实，同意向姜国发兵。谁知，他后面又接到她写来的求救信，要他同意她与姜国联姻。那字迹虽然是她的，但他知道，那是姜国人的主意，是他们在耍弄他。他的女儿，可能早就死了。因此，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之后，他却接到她逃离的消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她能独自从那魔窟中离开。他知道她喜欢舞刀弄枪，学了些本事。可那是姜国王宫，里面随便一个高手，都能轻松捏死她。他久久看着那封信，正在考虑消息的真实性时，宁懿公主却来见他，并表示可以让妘阳去寻她。他当即同意了，并想多派些人与妘阳同往，宁懿公主却说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人还没到姜国，消息就先传到了。妘阳修为不错，机灵又稳重，一定能把她带回来的。之后一段时间，他没收到妘阳的回信，反而收到她杀了鬼枭的传言。他起初觉得荒谬，可一封接一封的情报，却逐渐表明那极有可能是真的。震惊之余，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女儿。在磨炼她与召她回宫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他知道妘家很喜欢她。他的姑姑宁懿公主多次提出赐婚她与妘阳。因此，他顺水推舟，干脆让她与妘阳一起去芜炎守城，培养培养感情。谁知，他们谁也不听他的话，通通跑去月国了。
姒云霆时常觉得遗憾——如果姒怜月是个男孩就好了。他已年过四十，却还没有一个合适有力的继承人。他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私生子，上不得台面，一个资质平庸，难以雕琢。姒清澜温柔乖顺，会揣度人心，却没有野心，难当大任。而姒怜月，这个让他十分头疼的女儿，却让他无端地升起一丝希望。
她冰雪聪明，霸气十足。只是太过刚强和急躁，不懂服软和退让。若是能将性子磨一磨，沉稳一些，她将会个十分优秀的继承人。只是，夏国还没有公主继承王位的先例。因此，哪怕他自己有意，也未必能让那些老古板服气。
但夏国如今的形势，也讲究不了那么多。若是她能在这次危机中展现出优秀的能力，再积累一些威望……姒云霆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他嘲笑自己的天真——谈何容易呢？她一个不到二十的姑娘，难道还指望她力挽狂澜，扶大厦将倾吗？
她是个女孩，天然就多了一份劣势——要让将臣们对一个女人表示臣服，是一件很难的事。如果她是个皇子，只要立点功劳，登上宝座是自然而然的事，没有人会置喙什么。风家竭力推荐那个孩子，就是因为，他们料定他没得选——姒天赐是他名义上唯一的儿子。
清凉的风从北原拂来，姒云霆看着那个裙裾飘摇的女孩，脑中再次浮现出他初次见到月重雪的情景。她站在一条河边，冷傲，不屈。明明是晴天，是白日，她身上却笼罩着一股万年不化的月色与雪气。她是冷风，是冰刃，是雪原里走出来的女妖，却独不是他身畔的爱人。
事实上，把情感寄托在那样的人身上，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他甚至不觉得，月重雪那样的女人，会有心，有情。她就像一件武器，精美异常，无懈可击。她的一言一行，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父王，女儿错了，女儿再也不拿妹妹开玩笑了，求您开恩，求您为女儿做主。”姒清澜见姒云霆久久不说话，心不由得往下沉。若是从前，只要她一流泪，她父王准会心疼不已。如今这是怎么了？难道父王再次变心了？
姒云霆走上前，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先回去吧。”
姒清澜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没有放下警惕。她小心地观察父亲的脸色，不敢遗漏一丝变化。
姒怜月行了个礼，也准备离开，姒云霆却道：“你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姒怜月和姒清澜都有些诧异。姒怜月很快想起在月国时，母亲与她说的话。难道，姒云霆要朝她卖惨了？
姒清澜不甘地站起来，低着头离开了。走之前，她还狠狠瞪了姒怜月一眼。
姒清澜走后，城楼上就只剩他们两人了。周围的士兵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遣走了。
姒云霆伸出手，想抚摸一下自己的女儿。姒怜月却将身子一缩，后退了两步。她眼神淡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姒云霆感觉心脏抽痛了一下，很不是滋味。他放下手，问道：“你母亲还好吗？”
姒怜月有些意外。他竟会关心月重雪的情况？她点点头，道：“还行，我只见了她一面，不太清楚。”
姒云霆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眺望着远处的原野，再次问她：“她可有提起我？”
姒怜月点点头：“说了你们的事。”
“如何说的？”
姒怜月微微皱眉，把月重雪的话简单概括了一下，转述给姒云霆。姒云霆听完后，道：“她是这么说的？”
“嗯。”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
“她没有问问夏国现在的情况吗？”
“没有。”
“我呢？”
“也没有。”
“行，真意思。”姒云霆道。过了半晌，他有些愤愤地说道：“你母亲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你不觉得吗？”
姒怜月不置可否，她又不了解月重雪。姒云霆好歹和她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只见了一面，能说什么？
“她对你态度如何？”姒云霆又问道。
“就那样。”姒怜月道。她们第二次见面还算和谐。她没把第一次见月重雪的事说出来，姒云霆却道：“我听妘阳说了，她想不认你。”
姒怜月想起那日的场景，鼻子莫名一酸。女王决绝的背影还历历在目，像一道冰刃，扎在她心间。
“那不是你的错。”姒云霆道，“是她恨我，才迁怒于你。是我没处理好我们之间的问题。”
姒怜月不想再听这些。她的心好不容易愈合，又何必撕开。她张了张嘴，想结束这个话题，姒云霆却接着说道：“我从前是恨她，不让她看你，可我后来释怀了，想让你见见她，或者跟她一起生活。我给她写了几封信，她却一个字也没有回我。时间久了，我也放弃了。”
“罢了。”姒怜月漠然地说道，“都过去了，就别说了。”现在讲这些，除了能减轻他们的愧疚外，还有什么意义？她已经不想计较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写信，谁不回信了。
她已不再需要他们，也不要他们的歉疚。
姒云霆见姒怜月不为所动，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道：“我没有抛弃你。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的女儿，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姒怜月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一言不发。她心中早已没了爹娘这个概念。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
“你与妘阳提的意见，我已经同意并交给妘疆去办了，你多休息，照顾好自己。”姒云霆说完，拍拍她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姒怜月看着那道瘦削了许多的背影，心中莫名觉得有些酸楚。
为什么所有的人和事，都要等她不再需要了，再来到她的身边？如果是小时候，她该有多开心？
她苦涩地笑了笑，朝藏书室走去。她还没忘要给白羽写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