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旬,闷热无风,加上一场过云雨,地面倒是没有水洼,可它依旧在黏糊的空气里扒着你不放。

    “司机大哥麻烦前面玉石街调头,靠边停就行,谢谢。”许枣拿齐行李,准备下车。

    玉石街四五十年前还叫长安街,起初只有几家单售玉器的商行,但由于广市这座城市位置居中,交通发达,大批南来北往的游人决定落商在此地,同行又喜聚堆,这一片就迅速形成完善的产业链,变成了国内数一数二的玉石市场,也开始把这里叫做玉石街。

    街上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铺面就有数百家。许枣走到一家相比隔壁装潢更为气派,门口两侧还放着一对石貔貅的店前,特地看清招牌,确定写着“苍翠居”三字才敢进去。

    许枣一推开玻璃门,里面一位穿着整齐的中年男人就放下手里的货单,略显激动,“枣小姐你可算出差回来了!”

    “刘叔不至于吧,我才离开一个月不到。”许枣笑着拍拍刘奇肩膀安慰道,“话说店面怎么会重新装修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刘奇解释说因为今年苍翠居五十周年,刚好赶上师傅七十大寿。二师姐冯栀认为“新一年新气象”,干脆把整个店都翻新一遍算了,结果才弄好门口,平市就有翡翠公盘,带着大师兄林建投标去了。临走前还特地交代他剩下的装修看紧点,有事自己拿主意,不然回来看到不过关就炒了他。

    刘奇是苍翠居唯一的老员工,虽然不会玉雕,但是一般的起货和接客都交给他负责。

    “我哪里能做主?”刘奇撇嘴委屈地自嘲一句后,凑近许枣放低声音:“要是问大老板的话,他处处都点头,工人把招牌挂歪了,大老板还说行!把我吓得马上叫他结清工款走人。”

    师傅平日就不爱铺张,估计也不太计较。于是许枣让他放着不用管先工作,因为就算现在开始修缮里面也不够时间,后天就是师傅大寿了。

    许枣顺着楼梯走上二楼,大厅两边都布置了一个大型木架,上面摆放着许多精工细琢的玉雕作品,不仅有师傅的,还有包括许枣在内弟子三人的。

    定睛一看,虽然形状,设计各不相同,但是用料多为翡翠,少部分软玉。这是因为一来翡翠颜色多样,二是其硬度比其他玉石大,更能承受各种工艺手法,设计空间大。

    许枣走到最底的一个小房子,门半掩着,里面隐约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师傅果然在这儿。

    陈石收许枣为徒那年,她才七岁不到,除去在缅国看石头的两年,她在苍翠居学习起货,玉雕已经十五年了。

    “师傅,我回来了!”许枣随意敲两下门等不及回应就进去了,“一个月没见着我了,师傅有没有想我呀?”

    陈石抬头摘下眼镜见是许枣,把书反扣桌上,笑着训斥道:“别胡闹,你这枣丫头。”

    “因为师傅跟大师兄的手艺太厉害了,上个月那一批高货很抢手,出完我就马上回来了。”许枣说着这次出差的结果。

    陈石点头说一切顺利就好,还把桌上的零嘴儿递给许枣,示意她坐下。

    “怎么了?”许枣不解。

    师傅哪里都好,只有护食这一点让周围的人都很头疼,别说只是平时不爱跟其他人一起吃饭了,就是让他别吃这些不健康的玩意儿,他也不干。现在怎么就把吃的分给她了呢?

    原来是有求于人啊。明晚平市玉石文化协会的副会长要举办一场私人的慈善拍卖会,说是为了庆祝孙子满月,给他添福,还要把自己收藏柜里一半的珍品都拿出来拍卖。早些年陈石跟他闹过不愉快,可是请柬都塞到苍翠居了,一个人都没到场似乎说不过去。

    所以,“师傅你让我去?”许枣十分惊讶地指着自己。“我都没跟他见过面。”

    “不是替我去,你是顶着苍翠居的名头去,林建阿栀不在,枣丫头你去去怎么了!你不认人没关系,你把刘奇带上,他帮你认。”陈石已经决定好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许枣已经放弃反驳了,抓了一大把零嘴儿塞进口里,去就去吧。

    她正想问当年两人什么仇什么怨,楼下就传来刘叔和一个老妇人的争执声。

    “你胡说你骗人!”

    “哎哟!老太太你可悠着点啊!”

    许枣让陈石继续看书,她一个人过去看看。下楼前还不忘叮嘱他少吃这些不健康的东西。

    才刚下楼还没走到柜台,刘奇已经急得不行了。

    “栆小姐快来呀!”连忙给许枣说明现在的情况。

    这位老妇人刚刚开始接触翡翠玉石,在外面淘了一块料子,听闻苍翠居的玉雕技术是玉石街顶好的,就想来店里做一对龙凤牌。刘奇出于正常的工作流程,自然要仔细检查。如果料子不正,就难保玉雕,起货的过程不出意外。

    一番检查下来,料子倒是没问题,甚至颜色,水头都不错。就在他跟老妇人商量好龙凤牌的款式大小准备付定金的时候,刘奇看到了老妇人手上戴着一条手镯,还是三色春带彩的圆条。

    手镯的颜色分布极其均匀,紫色和绿色有序地映在手镯外圈上,怎么看都不自然。于是刘奇好心建议老妇人摘下手镯,帮她看看。

    果不其然,用聚光手电一照,手镯有明显的造假痕迹,色带边界模糊不说,还有酸蚀纹,就是个B+C货翡翠,是经过人工染色和注胶酸洗的假货,戴久了对身体不好。

    老妇人一听就不乐意了,这明明是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还有国检证书呢,凭什么说它是假的。刘奇一遍两遍耐心地跟她解释,可惜老妇人油盐不进,什么纹什么酸,听不懂!这镯子就是真的,丝毫不肯退让。

    而刘奇固执的解释在她眼里却变得愈发可疑,“你到底什么居心说我的镯子是假货,是不是待会儿就要说我的料子也是假的了?你是不是想偷换我的镯子!”老妇人一把从刘奇手上抢回手镯,气得脸都红了。

    真是好心办坏事了,许枣无奈地给刘奇递了个眼色。但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问题,以免让苍翠居落人口实。

    于是许枣上前先是给老妇人道歉,再说明她是苍翠居的老板之一,保证事情会妥善处理。手镯的问题有可能只是员工一时粗心大意搞错了,能不能让她重新看一遍。

    老妇人见她先低头了,态度不错说话也温柔,长得还挺好看,扭头轻哼一声便把手镯放到她面前。

    许枣拿过手镯细细打量并没有说话,老妇人一时间也不知做何反应,只能干盯着她的脸看。这姑娘越看越顺眼,尤其是那双眼睛非常好看,细长却不小,眼尾点点上扬略显英气,嘴巴也……

    “奶奶,不如这样。”许枣的声音打断了老妇人远飘的思绪。她伸出双手,向老妇人展示手腕上的东西。那是一对飘花的圆条手镯,左右手各戴一只。“您看啊,我既然是翡翠玉石店铺的老板,自然就不会戴假货,万一被同行看出来岂不是会笑话我?”

    “刘叔,拿几根红线来。”许枣指着底下抽屉,里面都是用作包装固定手镯的红线团。

    许枣取下两只手镯,各系上一根红线,双手分别拿起红线悬空提着手镯,指头一拽,两只飘花手镯对碰撞击,发出了“叮”的响声。声音干净清脆,就像敲响的铜铃。

    同样的方法,提起老妇人的春彩手镯和自己其中一只飘花,对碰却发出明显异于刚才的响声,这声音沉闷又厚重。许枣反复操作了几次,饶是老妇人再不讲理,也听出了声音的不同。

    “您再掂量掂量。”许枣把两只手镯放在老妇人手上,“我的圈口明明比您的还要小,但是这只春彩反而没有我的更有坠手感。”

    老妇人沉默了,似乎在动摇,许枣又拿起聚光手电照给她看,“奶奶您看,这像干巴巴的泥土裂开一样的纹就是酸蚀纹,而我这个像棉花一样的斑点就是翡翠里面的结构。”无论怎么打光,春彩里面还是看不见一点翡翠结构,没有翠性。

    通俗易懂的解释很快就让老妇人接受了手镯是假货的事实,毕竟翡翠市场龙蛇混杂,外行人买到假货是常有的事。可许枣看到她非常低落,心里也不是滋味,只能安慰她下次买翡翠也能用这个方法分辨真假。

    刘奇在旁拿起那块料子还不是收也不是,犹豫半天,这生意到底谈没谈成啊。

    所幸老妇人最后还是决定在苍翠居雕牌,爽快地付了定金。

    许枣接过料子一看,诶?有机会!

    这块料子比较薄,但不小,勉强能出一个手镯位。尽管这样龙凤牌做不了,可还是能用镯心做一个平安扣。操作起来难度比龙凤牌还小,工费自然能便宜不少。老妇人一听就笑了,非常乐意,谢过许枣后就离开了。

    小误会能顺利解开,但行业内的老毛病哪有这么容易解决,许枣郁闷地摊倒在椅子上,“刘叔,我有话想说。”

    刘奇疑惑地看着她,“说吧。”

    她微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毫不含蓄:“翡翠市场哪来这么高的门槛?那些所谓的专业知识,明明每个人都能简单学会,我们没必要用一堆行内人的术语去让他们成为更疏远的门外汉。透明一点不好吗?”

    就算许枣心里一股闷气,至少还是有点开心的,因为那位老妇人再也不会上当受骗买到假翡翠了。

    刘奇明白她的意思,开玩笑说:“那不是要备多一点红线咯?”

    红不红线根本无所谓,只要能让不懂翡翠的人可以分辨真假,搅清这个行业混浊的风气。

    对了,这一周林建冯栀不在,都是刘奇在苍翠居,既然许枣回来了,也该轮到她看店了吧?他是不是有望能在家歇几天了。

    许枣轻笑,直截了当地打破了他的休假梦,“师傅说明晚让你带我去副会长的拍卖会,因为我不认人。刘叔,加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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