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似织,林泉响韵。

    不算宽敞的山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前行。

    马车秀帘轻卷,薛南星倚窗而憩,思绪被越拽越深。

    “外祖父,外祖父……”她推开家门,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晨曦透过院里的古榕树,洒在破碎的青石板上,一块块光斑如同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倏然间阴霾密布,外祖父的身影若隐若现,姿态平静得异常,仿佛在等待一场永恒的长眠。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她缓缓靠近,却只看到了外祖父躺在地上,躯体冰冷得如同冬日寒铁,再无任何生机。

    她试图打开衣襟查验尸体,双手却不受控地颤抖,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霎时间,四周的阴影开始蠕动,它们扭曲变形,化作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尖锐无情地斥责道:

    “程老一生仁慈,含辛茹苦将你带大,你竟以其遗体为试验品,何其狠毒!”

    “实乃家门不幸啊!程老生前对你宠爱有加,你却在他逝后如此羞辱其遗体,良心何在?”

    “死者已矣,安息方为至理。剖尸验骨本就扰乱亡魂安息,你身为女子,更是违背礼教,天理不容。”

    一股寒意从脊背袭来,她想要逃离,却发现双脚像是被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忽的,只见脚下裂开,整个人坠入无底深渊,她拼尽全力挣扎,“不能掉下去,不能掉下去,我要找出真相!”

    一道刺眼的光线射入,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姐,小姐……”

    薛南星艰难睁眼,发现自己心跳如鼓,冷汗淋漓,一滴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小姐,又梦魇了吗?”梁山撩开车帘问道。

    “三个月了,习惯了。”薛南星苦笑,抹了抹脸颊,问:“我们这会到哪儿了?”

    “应是已入禹州境内了。”梁山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古刹飞檐,“前方似有间寺庙,咱们可要去看看?”

    她目光穿过帘隙,见天色将晚,遂道:“好,连番赶路也累了,早些寻个地方歇脚吧。”

    马车重启,她轻撩绣帘,凝望着窗外变幻的景色,眼底映照着翠峰叠嶂,云卷云舒。但那冰冷的触感,血淋漓的伤口,却始终挥之不去。

    山风渐紧,不多时,便见沉沉暮霭中,一座寺庙静卧于翠微之畔,名曰:修觉寺。

    “驭——”梁山紧勒手中的缰绳,马车的轮毂在青石板上滚过最后一圈,缓缓停在朱红门前。他轻吁一口气,目光扫过四周,转身道:“小姐,到了。”

    薛南星跳下马车,只见她一身星朗色窄袖袍衫,玉簪束发,肤如凝脂,眸如秋水,原本的柳叶细眉被刻意描成远山剑眉,俨然一副英气少年模样。

    门口扫洒的小沙弥见有香客,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迎上来:“这几位施主看着眼生,可是赶路经过?”

    梁山恭敬地合十行礼,点头道:“小师傅,我们赶路至此,见日已西斜,山路险峻,实在不宜继续前行,特来贵寺请求借宿一晚。”

    “施主客气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自是应该。如今西偏院的禅房正在修缮,只剩东偏院稍远的两间,要委屈二位施主多走几步了。”

    说着,示意旁边另一位沙弥赶紧去安顿车马,自己领着三人往里走去。

    寺内古树参天,比外面看起来更为幽暗,青石板下满是青苔,散发出掺着霉味的泥土气息,檐角上的青铜铃铛“叮叮”颤动,似低吟似倾诉。

    一行人穿过前殿,殿宇歪斜,旁有断碣。殿内供奉着几尊佛像,香炉里还残留着未燃尽的香火,但却不见丝毫香烟缭绕。

    佛像脸上似乎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细看可见神像金身有些脱落。

    二人添了些香油,便随着另一位法号了悟的僧人往东院禅房行去。

    一路上走廊空无一人,寂静到让人觉得不安。了悟的步伐轻快而稳健,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薛南星却不禁拧了拧眉。

    又沿青石小径走了约半柱香时间,一排禅房才映入眼帘。

    了悟推开两间客房:“二位施主且先做安顿,稍后贫僧再来领各位到膳房用膳。本寺斋菜由云外林野菌熬制,鲜美非常,颇受香客喜爱。”

    一月以来,日日嚼干粮,没什么比一晚热乎乎的野菌汤更诱人了。

    梁山摸着肚子,两眼放亮,忍不住朝屋后那云外林探去。

    了悟面上笑意忽散,霎时变了张脸,沉声叮嘱:“施主,云外林瘴气丛生,非极为熟悉的老僧不可进。曾有不少香客因好奇入林,均是有去无回。还请施主收起好奇。”

    梁山随即回神立稳,瞥见了悟略带阴郁的眼神,只觉背脊一凉。

    薛南星刚进房放好行李,梁山走进来:“小....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去用膳吧。”

    说完便转身去开门,却见薛南星步履不移,眸光犀利,扫视着房间每个角落。

    他开口问道:“公子可是想到什么不妥之处?”

    “是有点奇怪。方才我看到那僧人的里衣衣襟有斜织纹,是绫。”

    “绫?”

    “是。绫质地轻薄,望之如冰凌之理,与那僧人外着的粗布僧衣反差太大,你们不觉奇怪吗?”

    薛南星眉头微蹙,面露肃色道:“一间寺庙最神圣的大雄宝殿年久失修,普通僧人却身着绫罗。还有那云外林,总觉得有些古怪。”

    “你去对那了悟说,自家公子舟车劳顿,身体不适,让他将斋食送来屋内。然后趁机到四周探寻一番,看看有何异常。”

    梁山应声点头,出了房门。

    半盏茶功夫后,薛南星确认了房内无其它异样,便打算到院内再看看。

    刚迈脚,只觉眼前一晃,似是撞到了人。

    被撞的之人看到薛南星先是一怔,片晌才道:“这位兄台,实在抱歉。我二人尽顾着说话,走错了房间都未知。不知兄台可有用膳,我们带了些京中糕点小食,甚是精美,不如……”

    薛南星此刻还未回神,心中尽是方才的疑窦,哪里还有功夫与眼前这厮多言,便头也不抬地摇手拒绝:“兄台客气,仆从已去膳房去斋菜,不必了。”

    说罢抬脚欲走,可眼前这人确并无让步的意思。

    薛南星有些不耐烦,抬头看向对方。

    只见面前二人书生模样,一个剑眉星目、容貌俊美,一个面容刚毅、目光迥然。余光瞟到右边那人的手,虎口生厚茧,持卷的姿势如握刀,不似书生,倒像是……侍卫。

    不知来者何人,还是避让为妙。

    她转怒为笑,连忙拱手赔礼。

    谁知这“书生”不依不饶,非要请她用膳。

    推让间,梁山回来了,薛南星立马拉着他进了房。

    “啪——”一声,将那两位书生关在了门外。

    凌皓无奈摇头,只好示意身边的高泽回房。

    一回房,凌皓止不住怒气:“我都暗示地这么明显了,这寺中斋菜有问题。那小子貌似气度不凡,还以为是个醒目之人,没想到竟是油盐不进,非得逼我来硬的。”

    高泽冷声:“明显吗?不觉得。”

    凌皓瞥了他一眼:“我不管,我可是尽量提醒的义务了。今晚我亲自去抬他,到时看他如何哭着谢我救他一命。”

    “主公交待只搜集证据即可,切勿打草惊蛇,待他到寺便可一举拿下贼人,不消多费时日。”高泽抱胸而立,脸上似有些不耐烦。

    “知道了知道了,我正是听表哥的,不愿打草惊蛇,才与那人多费唇舌,不然早一掌将他劈晕了。”凌皓又自顾自地嘟囔:“也不知表哥今夜能否带着影卫司赶到,那群人得不了手定会起疑,敌众我寡,没想我琝王世子,一世风流,竟要丧命于这荒野之地……”说着,竟几欲嚎哭起来。

    高泽撇过脸,实在看不惯着夸张作态,未与他多言,只道:“主公从未食言。尽管依计划行事,你去救那两人,我去救西偏院那两间厢房的僧人。”便径直出了房门。

    此刻,另一边厢。

    “西偏院厢房?不是说在修缮吗?”薛南星略显诧异,却并不慌张。

    “怪就怪在此处。说是在修缮,可门窗紧锁,未见修缮痕迹,一片砖瓦都没有。我隔墙细听,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却有气息。”

    “有人在里面?”

    梁山接着道:“是,辨气息应是有四人。正想着一探究竟,却听得有人来,我怕打草惊蛇,便先离开了。”

    “果真有问题。”薛南星神色深沉,凝眸片刻道:“今晚水食皆用自带的。待会你去将着斋菜偷偷倒了,再将空碗碟还回去。入夜后,我们便佯装躺下,趁他们放松警惕,再杀个措手不及。”

    梁山略有犹疑,“小姐,你独自一人怕是……”

    “无碍。我跟着你练功多年,虽说武艺不算精,但防一两个和尚没问题。如今敌暗我明,切不可打草惊蛇,唯有将计就计,寻机会保命逃出。”

    梁山觉得有理,只好应下。临出门前,陡然又似想到什么,问道:“傍晚那两位书生可要……”

    薛南星牵了牵嘴角:“不必。”

    夜幕低垂,万籁寂静。

    星辰隐于苍穹深处,整个修觉寺被深沉的黑暗笼罩,唯几盏油灯如鬼火般摇曳不定,投射出扭曲而诡异的影子。

    薛南星熄灯躺到塌上,手中摩挲着胸前的玉佩,脑中一遍遍闪现外祖父被害前几日的种种异样。

    烧掉的密信,娘亲的玉佩,还有他反复念叨那几句:

    “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回京城老宅,好好活下去……”

    “月下独酌思往事,门前柳影伴孤心。”

    仿佛早已料到自己会出事,可他为何什么都不愿透露?

    十二年前母亲惨死,不出两年父亲续弦,抛弃自己,唯一最疼爱自己的外祖父,如今也惨遭毒手。

    不!真相很重要,此行回京,她定要查个一清二楚。

    “吱呀——”思量间,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划破寂静。冷风袭来,窗棂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一片漆黑中,五感被瞬间放大。

    薛南星眯眼,借着窗缝的微光,隐约见到一团黑影。

    那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行至床边,推了推躺在床上的薛南星。见床上之人无动静,黑影轻摇了摇头,伸手要去抱起她。

    薛南星呼吸一窒,起身擒住黑衣人的双手,反手一剪,道:“如此心急,这就要下手了吗?”

    见对方并未昏迷,凌皓先是一惊,后又松了口气,意欲解释。

    可谁知薛南星力道一紧,翻身跃起,身子微侧,借势按住其后颈用力将他往床榻上压,几乎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凌皓无奈:这小子是个狠角色,看来要速战速决。

    他猛地抬头向后撞,薛南星避身躲开,手劲微松,凌皓趁机翻身,整个人跳至床榻上,两道身影霎时间混成一团。

    掌风疾扫之间,薛南星渐占下风,正想着情况不妙,凌皓猛地绕至其后,一手环住她的胸口,锁住双臂,一手捂住她的嘴。

    一股热流霎时直冲薛南星脸颊,她羞愤难当,一口狠狠咬住那捂在唇上的手。只听身后人“嘶——”一声,吃痛松了手。

    薛南星转身朝那黑影给了狠狠一巴掌,“啪!”

    脸上的面纱随之掉落,凌皓愕然失色,瞪大眼睛,又惊又怒地盯着薛南星。

    霎时间,屋内静得只听得见二人起伏的呼吸声。

    窗外微光流转间,薛南星这才看清眼前人,正欲开口,突然感觉到床榻微动。

    “吱呀——”床板随着一声响动,竟有一半从底下打开,两人身子一斜,轱辘几下,沿着床底的暗道掉进了密室,眨眼的功夫,床板又重新合上。

    两个人就这样从禅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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