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杵在原处,愣了愣神,方才急忙跟上顾清风脚步,一路尾随其出了桃花扇,方借故要往西边,甩开了顾清风。

    走了数十步,回头见顾清风走远了,方又悄然潜回了桃花扇。门口那株碧桃花虽常开不败,然往来仙者众多,不宜摘取,恐又生是非。是以,她悄悄入了桃花扇,于桃林深处折下一枝桃花浅淡。

    桃花枝到手,濯缨正欲溜之大吉,忽闻身后传来顾清风清冷之声:“原来,你是要偷折师父悉心栽种的桃花。”

    “你怎么……回来了?”濯缨不免惊了惊,面上仍故作镇定,矢口否认道,“谁偷折你师父悉心栽种的桃花了?这桃花扇本就是我师姐的地界,既是自家师姐悉心栽种的桃花,我采折一两枝,怎能算得是偷?小顾师侄,你说这话未免太过见外了……”

    “你采折桃花枝,作甚?”顾清风不再与之争执偷盗之词,神色微冷,这小白脸精明得紧,似瞧出了什么端倪,竟发此问。

    “你一个小辈,怎么还管起师姑我来了?”濯缨神色微闪,扬了扬手中桃花枝,仍故作镇定道,“小顾清风,你可是从来也不多管闲事的……”

    “桃花扇乃是师父的居所,亦是我苦修之所,此间事怎能算是闲事?”顾清风冷冷说着,手中白檀折扇清风一挥,拦住了她的去路,似乎不交代清楚缘由,这桃花枝是带不走了。

    “好好好,我说……我就是闲得发慌,整日看着阆风殿里金玉晃眼,想着你们桃花扇里的桃花好看,折一枝回去清供起来,不至于日日如此寡淡呐。”编瞎话此等事,于濯缨而言,还不是信口拈来。

    顾清风目色从容地盯着濯缨瞧了许久,瞧得濯缨心头发怔,方放了濯缨离去。濯缨适才遭了顾清风的道,遂多长了个心眼,断然不敢直接将桃花枝带回偏殿,而是拿着桃花枝去了阆风大殿,将之清供在了伏瑄的酒樽之中,权当是尽孝两日了。

    两日过后,见顾清风不曾于阆风殿外出没,濯缨这才趁着伏瑄醉入梦里时,悄然将那枝桃花枝顺手牵回了偏殿。

    彼时,淮冥正翻着经卷,似乎十分专注。桃花枝递在他眼皮子底下,方听得濯缨轻笑声:“呐,赠你的。”

    “无事献殷勤。”淮冥抬眼扫了那枝桃花一眼,浓烈酒香扑面,他搁下经卷,看向濯缨,“又有何事?”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觉着此花,与你甚是相配。”濯缨说这话时,分外认真,抬手将桃花枝塞到了淮冥手中。

    淮冥略无悲喜地拿起桃花枝,只瞧了一眼,遂将桃花枝夹在了经卷之间,放回了木架之上。看得出,淮冥似乎并不喜欢桃花枝。

    而后,濯缨为了讨其欢心,又偷来了伏瑄藏在酒窖里千年舍不得一饮的‘竹露’,厚着脸皮向知更再度借回了白玉樽,还曾遣去方丈借了玉醴泉、神芝草之类,网罗了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皆赠与淮冥。

    奈何那淮冥不识好歹,竟左右也未见半分喜色。濯缨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这鲛人除了沧海遗珠,别的珍奇都不放眼里?

    是以,网罗回来的仙酿美酒全倒入了她的肚里。酒入愁肠,愁更愁。直至多年以后,淮冥才知道,濯缨是将他当成一只坐骑来将养的,原来濯缨是变着法想要收服他。

    那天夜里,濯缨布下结界,将偏殿隐藏在了夜色苍茫里,悄悄揭开‘竹露’的泥封,坐在淮冥跟前,晃了晃酒壶,却自饮自斟起来,一时贪杯,这才将心里话尽数道出:

    “淮冥,待你这伤势大好后……我也可以像玄帝一样,乘玄武遨游五湖四海了……哈哈哈……只不过,他乘的是玄武那只绿毛龟,而我乘的是你这尾美貌无双的陵鱼……”

    淮冥闻言,一把捉住了濯缨的纤细手腕,言语间似极为不悦:“濯缨,在你心里,我只是养着戏耍的坐骑?”

    “坐骑?对……”那‘竹露’不愧是好酒,濯缨那夜也真是醉得厉害,竟将酒壶轻搁榻边,双手捧着淮冥俊美的脸蛋,两眼迷离,醉笑道,“你以后要是一只会飞的鱼,就好了……不仅能带我下海,还能上天,手可摘星……”

    淮冥没有再说话,握住濯缨的双手轻轻放下,神色淡漠地背过身去,合衣躺下了,隔着酒香浓烈,依稀嗅得几分闷闷的气味。

    那夜,淮冥再也不同她说话了,任凭她如何诓骗、逗趣,淮冥再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濯缨醒来,自是记不得醉酒所言,许是无心之言,又或是酒后吐真言,不论如何,终究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然,这朝晨起,濯缨宿酒未醒,则隐隐嗅得了顾清风那股子孤冷气息,忙将身边的淮冥藏入了内阁之中。

    濯缨方从内阁走出,则见顾清风已不请自来、大步踏入了偏殿,正襟危坐于书案前,眉目微冷。她一面用竹头簪挽着发髻,一面笑道:“小顾师侄,今儿刮的什么风,竟将你这终日修炼的天仙,吹来我这儿来了?”

    “你可是将什么不该带回蓬莱的人,藏起来了?”顾清风不曾搭理濯缨,倒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清冷眉目间隐隐藏了几分失望。濯缨以为,一定是她眼花了,顾清风怎么可能对她这样的人,有所期望?

    若无期望,又何来失望?

    “小顾清风,这话可不能胡说,我这人虽是日日插科打诨,可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岂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濯缨信誓旦旦说着,随意倚靠木架之下,眉眼含笑,“你莫忘了,你师姑我修的,可是无为道。”

    “无为,而无不为,这也是你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此之事,你做过的难道还少了?”顾清风冷冷盯着她,瞧得她心里愈发没底。若无确凿证据,依照顾清风这刻板迂腐的性子,断不会不顾礼数地擅闯入内。

    “小顾清风,不曾想你一个修无情道的,竟将我这无为道的箴言,记得这般清楚。师姑见你这般有慧根,莫不如拜入师姑座下,改修无为道,蓬莱也是有过先例的……”濯缨似笑非笑地说了阵戏谑之言,见顾清风脸色愈发难看,方才改口正色道,“你若不信,大可将我这偏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细细搜查一番。还有师尊那大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我若要藏人,定要将人藏师尊眼皮子底下,才觉着最稳妥。”

    “我自会细细搜查。”话音未落,顾清风已大步往内阁走去,濯缨急忙上前拦身在前,“阁内无甚可瞧,顾清风!你擅闯长辈内阁,岂知无礼——”

    顾清风冷眉微敛,拂袖间,不费吹灰之力则将濯缨推至身旁珠帘外,伸手推开了阁门——

    濯缨轻拨珠帘细碎声,急忙上前,却见阁内空无一人,惟有一地的空酒坛,依稀充斥着浓烈酒香未散。顾清风历来不沾滴酒,见此情状,不免皱了皱眉,濯缨遂面露仓促之色:“我都说无甚可瞧了,不过是背着师尊喝了几坛酒,有甚可瞧的……”

    顾清风没有搭理濯缨,又兀自搜遍了整个偏殿,连着殿外小院里的玉石瓮都掀开瞧过了,果真没有任何藏人的痕迹。可他是追寻着那道青苍色光而来,定然有什么东西入了此间,不禁满眼生疑色。

    “顾清风,千余年来,你从未将我这个师姑放在眼中,也就罢了。如今,竟无端生出此等子虚乌有之事,你看到了,我这偏殿内可是藏了什么人?”濯缨见顾清风吃了瘪,心里石头一霎落了地,提高嗓音义正言辞,“今日,你非得跟我去师尊那处论一论,这擅闯长辈寝殿究竟是什么理儿!”

    说话间,濯缨已翩然到了大殿内,伏瑄正歪倚在白玉觥上饮酒。濯缨一见伏瑄,遂一改寻常嬉皮笑脸,神色严肃地上前拜了三拜:“拜见师尊,今日徒儿蒙受奇耻大辱,恳请师尊为徒儿主持公道。”

    伏瑄抬眼见随后而至的顾清风,顿时了然于心。晃了晃手中白玉杯,醉笑:“你们师侄二人又闹出什么嫌隙了?小顾清风,你师父不在山中,就不能待你这插科打诨的师姑宽宥包容一些?可是她又做了什么离经叛道之事,被你撞见了?”

    每回见这师侄二人前来,伏瑄总是先开口问了顾清风,遂再看向濯缨,不以为然道:“你好歹也是仙长,怎地有脸次次都是你,恶人先告状?”

    “师尊,徒儿冤枉呐。”濯缨总是喊冤喊得最快,认错也认得最快,“先前之事,今日暂且不论。然,今朝这小顾清风擅闯我偏殿,竟无中生有,诬陷我那阁内藏了什么不该带回蓬莱的人。可怜我从来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做仙,何曾做过此等荒唐混账之事?而今竟为一个师侄折辱清誉至此,他也将偏殿搜了个遍,何曾有什么人?我那偏殿里,连只鸟都不曾飞过……师尊明鉴呐……为徒儿主持公道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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