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濯缨一人跌坐于阆风大殿中,如若这是一场梦,岂非也太可怖了,伏瑄待她这徒弟历来不上心,当年收她入蓬莱,又是拼了烛阴的老脸,又是送了火龙珠,最后还是看在八百升玉醴泉的情分,方才破了个先例。

    难不成是她日里不受师尊看重,早已心生怨妒,是以梦中圆此心思。只是这场梦,什么都好,唯独顾清风做了蓬莱掌权人不大好。从前同他一道修炼时,她没少给他惹事端,只怕如今他这咸鱼翻了身,是要与她新账旧账一起算。

    伏瑄死得好,也不大好了。他这一死,大权旁落,到了顾清风小白脸手里,这失了师尊这座大山依靠,她岂非再无好日子过了。濯缨思量一阵,这场梦得赶紧醒了,否则往后不知会受些什么罪呢。

    她本就因伏瑄那诵经般念叨声,将顾清风恨了个透,如今再做这么个古怪离奇的梦,梦醒后岂非更加怨怼顾清风,如此可不利于同门相待。

    如此想着,她回了偏殿,躺回了青玉榻上,静静合上了双眼,迷迷糊糊睡去了。只盼着赶紧睡去,再睁开眼,这场梦就醒了。

    “仙君,仙君……”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耳边依稀传来急切呼唤声。这柔柔嗓音似在哪里听过,猛地睁开眼来,还是朔雪那张水灵脸蛋,濯缨心头一颤,险些摔下榻来。

    “一定是还在梦里,不行,我得再睡会儿……”濯缨低声默念着,扶着榻沿和朔雪的纤纤玉手,又躺回了榻上,翻了个身,脸朝着里边。

    “仙君,快别睡了,师尊来了。”身后是朔雪殷切的劝慰声。她一心想着这场梦,快些醒来,岂会理朔雪?

    而后,安静了一阵,恍然响起顾清风那冰冷厌恶的声音:“呵,你以为死皮赖脸地躲在偏殿,不出门就能留在蓬莱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妄想赶我出师门不成?”虽是梦中,然这顾清风实在是欺仙太甚,濯缨猛地坐起身来,分外不悦地瞧着他。

    “如今先师尊祖仙逝,你也飞升玄仙,理所应当算是出师了,也该出山自立门户。”顾清风居高临下地瞥了濯缨一眼,自顾自地说道,言语之间全无半分同门之谊。

    “我不,这蓬莱哪条规矩有说,这蓬莱弟子一定要出师自立门户的?”濯缨盘坐于青玉榻上,断然要死活赖着不肯走,忆起往昔不禁潸然泪下,“可怜我师尊尸骨未寒,一众师兄姐们皆不在蓬莱,如今留你个小辈儿咸鱼翻身做了掌权人,竟拿棒子赶我这师姑出师门,可怜我无依无靠竟教你这小辈儿欺……”

    “这是你的封地,即日即可动身前往。”顾清风从来都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主,任凭濯缨哭得这般卖力,他还是无动于衷,冷冷说着,手中变出卷白玉铃铛,递在濯缨眼皮子底下。

    “师尊方驾鹤西去三百年,你就要赶我这师姑出师门,可是怕我留在蓬莱,碍着你行些不轨之事?”濯缨未曾伸手去接那白玉铃铛,睁大了眼瞪着顾清风,这个小白脸这么多年了,还是丝毫不给面子,那也怨不得她实话实说了。

    顾清风一扬手将白玉铃铛扔给了濯缨,没有再多瞧一眼,转身欲走,也不知是喜是怒,只听其冷言冷语吩咐道:“朔雪,送她离开蓬莱,即刻。”

    “你……”濯缨拿着那白玉铃铛跳下了青玉榻,不禁破口大骂道,“你要将我这师姑扫地出门,也得容我收拾收拾……真是的……”

    顾清风一走,那朔雪当即就翻脸了,一改先前低眉顺眼的模样,竟不容濯缨收拾收拾,就将她生生赶出了蓬莱。濯缨心中暗忖大事不妙,期盼着这场梦快些醒来,奈何心中焦急万分,此梦就是醒不了。

    “哎哟——”濯缨踏出蓬莱山门时,有意摔了一跤,欲伏在山门前大哭大闹一番,打定了主意,死活赖着不走。不待她闹起来,忽见衣袂之间滚落下几粒珠子,借着水光显出浅蓝色的光泽,像是梦中小鲛人眼角落下的明月珠,她一一拾起,又伸手掏了掏衣袂之间,摊开手心,恰有八十一粒。

    她用力捏了捏当中一粒明月珠,心头不免惊了惊,这八十一粒明月珠竟是真的,那场梦莫非也是真的?如是说来,她当真是入了幻境历劫,而非大梦一场。那伏瑄之死,顾清风掌权,她飞升玄仙,都是真的了?

    濯缨不免怔了怔,呆坐于蓬莱山门前坐了许久,仍不肯信,这是梦醒时。她不过是睡了一觉,怎地醒来,伏瑄就死了?这蓬莱就天翻地覆,再无她容身之处了?

    她在蓬莱山门前坐了三日,方见朔雪出来,拱手拜道:“仙君还是快收起这些伎俩,师尊说了,仙君如今已出师有了封地,贵为一山之君,如若仙君不能安然离开蓬莱,那失颜面的定然不是蓬莱,而是整个霍山。”

    “霍山?”濯缨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她手中握着的白玉铃铛上篆刻着‘霍山’二字。既然她受封于霍山,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山之主,何须死活留在他蓬莱?去了霍山,整个霍山仙人都得听命于她,又何须留在蓬莱平白受这小白脸的气?

    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如此一想,虽为顾清风赶出了蓬莱,然得了个封地霍山,倒也值当。待濯缨想通时,那朔雪已然不见了,本还想与她话个别,虽相识不过几刻,倒也感激其点拨之恩。

    随即,濯缨将那八十一粒明月珠串成了手串,放进乾坤袋,一道带出了蓬莱。

    然,事关终身,万不可掉以轻心。是以临去时,她又借了寒酥的面子,于沧海拨浪边上,寻了个风族小仙打听。

    那风族小仙只笑道:“仙君有礼,霍山虽地处荒中,为黅(音同今)帝统管,后土神君司守之界。九州人间有句话,南有临安,北有霍山。小仙曾有幸去过临安小憩,这临安是南五州最为富庶之地,自古繁华,烟火鼎盛,乃是人间仙境。想来霍山与临安齐名,可见霍山定是北四州最为富庶之地。纵然不如蓬莱三仙山这般仙境地儿,却也算得凡世佳处了。”

    “不想霍山竟是如此佳处,多谢仙友。”听了那风族小仙的话,濯缨自是喜不自禁,满心欢喜地离开了蓬莱,由着那白玉铃铛所指引,一路悠哉悠哉寻去了霍山。

    途经临安时,她有意停留了半晌,正是车水马龙,繁华热闹,别有一番景致。五步一阁,十步一楼,往来行人如织,有酒有肉有花香,吆喝声此起彼伏。这些人间烟火,都是蓬莱从未有过的。

    走出临安城门时,濯缨见几个凡人在旁边茶肆高谈阔论,便朝着其中一人拱手询问:“诸位可是临安人?”

    其中一人着了件绿衣裳,头戴高帽,还算是客气,搁下茶碗,拱手答道:“姑娘是外地来的?我们皆是临安客,与姑娘一般,今日到的。”

    “听闻,南有临安,北有霍山。诸位以为霍山如何?”濯缨瞧着临安如此繁华,心中已然喜不自禁,却又想听听这些凡人口中的霍山,遂免不了多问几句。

    这几人皆点头道好,尤以蓝衫男子说得最好:“所谓,南有临安,北有霍山。我们为临安客,身处如此佳地,已然乐不思蜀。至于北霍,那可不是我等寻常百姓能去得的,自古北霍树木森列,苍翠如云,乃是九州风水宝地,诸国历代帝王将相之归处……”

    他这话虽说得不甚明白,然听得帝王将相几个字,便知那地头非是寻常之山,定然云集的都是些富贵风流人物。如此,可谓不虚此行,濯缨忙拱手向一行人道了谢,更加迫不及待地赶赴霍山。

    横穿九黎国土时,还是一片国泰民安之象,岂知刚到了北梁地界儿,便见数万兵将厮杀在一处。那战场上的兵将着了两色战袍,各持长枪刀斧,恐是两国交战。

    从前漂浮在沧海中,就常听那些小鱼仙说,这荒中九州凡人多如蝼蚁,最喜欢有事没事聚集一处打几架,谁若胜了,那片土地就是谁的。

    今日一见,果然十分了得。两方为首将领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齐齐厮杀在一处,气势恢宏,所向披靡,个个奋勇相杀,骑马的、提刀的、血肉横飞的,场面蔚为壮观,纵是亲眼所见,恐也难以描绘其景象一二。

    濯缨坐在一旁石头上瞧了好半日,那些兵将厮杀起来可谓拼命至极,有些杀红了眼连自个儿也不放过,她眼睁睁瞧见好几个走卒一扬长刀,咂在了自个儿脚趾头上。

    恐是她在一旁瞧着热闹,招了那些奋力厮杀的兵将嫉妒,竟有人红着眼珠子手举刀斧朝她跑来。纵然,此等凡兵利器伤不得她身,然唯恐出手伤了那些蝼蚁凡人,九重天阙有规定,神仙如若动用仙术伤了凡人,是要罚去须弥山当个小沙弥,扫尽甘华殿前枯叶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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