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捉妖师既知道阿离不是妖邪,想必会放了她的。”濯缨想了想,那个捉妖师倒是比从前山里打转的捉妖师有眼力劲儿些。

    “山君,那个捉妖师好像就是当年那个捉妖师,就是那个常在我们山头转悠的,常带酒肉来的那个……”沉水烟若有所思道。

    “你说刚才那个捉黑乌鸦的捉妖师,就是当年那个耗费大半生捉小梨儿的那个死不瞑目的,那个傻子捉妖师?不是早就被小梨儿给活活熬死了?”濯缨起初有些不大相信,可后来跟着那行人走了一遭,不得不信,那捉妖师的模样确实生得一般无二。

    不曾料想轮回转世,他竟还是个捉妖师。

    夙厌离瞧那捉妖师的眼神十分不寻常,好似傻了一般。怪不得这个少年捉妖师一出现,就不费吹灰之力将夙厌离握在了手心里。

    当年那个捉妖师死的时候,夙厌离就好似丢了魂一般,如今他转世重生,夙厌离见了他又,丢了魂一般。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握着,不吵也不逃,好似旧人重逢般,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濯缨与沉水烟暗中尾随许久,一直跟着那锦车停在了梁国世子陵墓前,锦车里的公子方才下了锦车,一身白袍子,长发高束,模样生得十分英俊挺拔,那举止投足间无比透着一股子显贵气派。

    那公子朝世子陵墓拜祭时,听得其口中称‘王兄’什么的,恐也是梁国王室子弟,身份地位皆是极显赫的。偏又未在那日下葬时来,偏此时风尘仆仆而来,八成是个自外地闻讯赶赴回来的。

    待得那公子拜祭完了,也不上车,而是与那捉妖师少年一道徒步而行。濯缨与沉水烟藏在荆棘丛后的小道里,一直跟着,欲瞧准时机下手救回夙厌离那只傻鸟来。

    “这只乌鸦既非妖邪,你何以还捉着?”那公子与捉妖师并肩走在前头,身后是一行人牵了马、赶着车不远不近地尾随着。

    “这只鸟虽是呆呆的,然却能为那些贼匪操纵伤人,想必原本也是只机灵鸟,恐是教那些贼匪捉了去,才折腾成了此番模样。今日既救下来,也是有缘,我欲将之养着。”少年捉妖师笑了笑,伸手又逗了逗手心里的夙厌离。

    “谁折腾她了,胡说八道。”濯缨听了这少年话,自是不痛快,真是少不更事,净瞎说。这捉妖师竟还瞧上了夙厌离这只黑乌鸦,还想将其养着,这可是有情谷的灵鸟,他一介凡人养得起吗?

    “你呀,也该找件正经事做了。我去望月城的这几个月,听说你家老爷子可为你费了不少心。”公子亦笑了笑,语气不似责怪,倒像是兄长般关怀道,“适才那假冒的捉妖师向我讨了个允诺,你既替我开了路,那话还当真,你可有什么想求的?”

    嘿,濯缨费尽心思求来的允诺,倒成了替这捉妖师求的了。她这前头什么都做尽了,这捉妖师一来抢先捉了只黑乌鸦,就得了这王室公子的允诺,凭什么呀?真是气煞她也!

    “公子是知道的,我们家有老爷子那把老骨头撑着,也算是衣食无忧,我就想做个降妖除魔的捉妖师,别的也没什么好求的。”那捉妖师倒是无欲无求似的,竟然不稀罕公子允诺,可濯缨稀罕呐。

    “不过——”就知道这小子是面上强装无求,心底还不是想讨些什么金钱权势,濯缨恨恨瞪了他一眼,听得他又道,“你不在幽都这些日子,西临似暗中传来了些消息,无珩常常满怀心事,我猜他是思乡了,不妨请公子将给我的这个允诺,给了无珩。”

    这小子都乱七八糟说的什么,这公子不在幽都这些日子,那名唤无珩的常常满怀心事,哪里是思乡,怕是思人罢。不过这小子倒是挺会做顺水人情的,自个儿不要允诺就算了,还白白替他人求了个,还不如给了濯缨,替她修座山神庙。

    “好。”公子话音方落,濯缨恨恨地扔了粒小石子,恰好打在那捉妖师少年手上,他一阵吃痛松开了黑乌鸦,夙厌离受惊飞了起来,她当即飞袖将夙厌离救了回来,悄然离去。

    她带着夙厌离回到了墓冢府邸,方将其放了出来。奈何这只傻鸟才被那捉妖师捉了一会儿,就有些神志不清了。濯缨好不容易救了夙厌离回来,这只傻鸟竟然还巴巴要跟着那捉妖师去。

    “凡人一世不过数十载,就算当年那捉妖师花了再多心思来捉你,但也终究没捉住你,与你也没这么大的仇怨,不必赶着去寻仇……”濯缨思量了许久,也未看透这夙厌离待捉妖师是怎般情状,唯恐是记恨着当年旧事,便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那凡人诡计多端,这只傻鸟未必是其对手。

    奈何夙厌离全然未将濯缨的话听进去,竟不顾她苦口婆心的劝说,义无反顾地追着那捉妖师的车马而去。

    “山君,这小梨儿怕不是去寻仇……”夙厌离飞远了,沉水烟方支支吾吾同濯缨说道,“当年,那个捉妖师常带酒肉来霍山,我是常去偷吃的,瞧得最为真切,那小梨儿待那个捉妖师,可不像仇敌,倒像是我喜欢吃肉那般,喜欢那个捉妖师呢……”

    “喜欢……”濯缨不由挑了挑眉,这委实有些麻烦了,又不禁暗自揣测,“怕不是为了逃脱我这霍山囚禁,不想陪我受这等荒山之苦,有意而为……”

    “山君,我也喜欢那个捉妖师,也想跟着小梨儿去……”沉水烟说着,拽过濯缨的衣袂,笑嘻嘻道。

    “你怕是喜欢那个捉妖师,带来的酒肉罢。”濯缨不禁又教这贪吃鬼逗笑了,倒不觉夙厌离下山有何不妥了,到底失了灵力,不过是只会饶舌的凡世之鸟,料也逃不远;然,骨子里到底也是只灵鸟,应不至于为凡人烤了吃去。

    至于沉水烟这个贪吃鬼,终是不放心任由其跟着下山去,唯恐她见了凡间那些吃食走不动道,又哭着喊着吃着惹出些什么乱子。

    然,自夙厌离下山后,不多时那陵墓前的祭品也被沉水烟吃了个精光。这丫头就整日念叨想念夙厌离,也不知她的小梨儿如今是怎般境况?那时,夙厌离在霍山时,她整日不是吃就是哭,倒也未曾觉着她二人有如此深厚情谊,如今一走,到凭空生出这般深情厚谊了。

    濯缨深知,这丫头哪里是真想念夙厌离了,无非是借个由头,好下山去尝尝凡间的食粮。眼看着这丫头因了此事,已哭闹了半月,她躺在石棺里,睡了好些日子也未睡安稳。

    眼看着这丫头已然是劝不住了,濯缨推开石棺挥了挥衣袂,允了她下山去,她也好落个清净:“行了,你赶紧下山去,别扰我清梦了。”

    “多谢山君,小烟儿最喜欢山君了。”沉水烟听了濯缨的应允,立即从地上爬起,一改先前痛哭流涕样,欢天喜地地就往外跑了。

    濯缨坐在石棺里发了会儿呆,这霍山数千年来本就无人可差使,唯有这么个能吃会哭的丫头能说会儿话,如今一时意气放了她去,她见着凡间那些花花食粮,岂能还有归还之期?不觉竟悔不当初。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飞身朝着霍山山口追去,但求能赶上那个丫头,劝她浪子回头,再不成,大不了带上她一道下山去。岂料她方走至第山腰时,便见沉水烟那丫头火急火燎地折了回来。

    “山君,山君——”那丫头一路跑来,一路喊道。濯缨料想,莫非是这丫头开窍了,良心发现舍不得将她一人留在在山中?正是满心欢喜,老泪险些纵横。

    岂知这丫头近了,满眼是笑道:“山君,有人上山拜祭了,我闻着他那木盒子里可香了,想必带了不少祭品呢,我得替他吃了,再下山去。”

    “你这丫头,一天到晚除了吃还会干甚?”濯缨不禁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满心欢喜一霎灰飞烟灭,面上笑容不禁僵了僵,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人家还会哭,嘿嘿。”沉水烟笑嘻嘻说着,朝她扮了个鬼脸,便满心欢喜往西面山头走了,“山君,快,那个凡人往西边去了。”

    沉水烟忽然又折了回来,拽着她往西边走去,她不禁挑了挑眉头,十分不悦道:“你拽我作甚?我又不吃那些凡间俗物……”

    “你可以看着我吃呀!”沉水烟十分认真的瞧了濯缨一眼,不由分说拽着濯缨去了西面山头。

    “……”尽管濯缨是极不情愿的,然,这日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跟着去了。

    走至西面山头那株老树下,远远瞧着一个白衣凡人走到了西临王容信的墓前,身形清癯,一根白色发带半束乌黑长发及腰,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木盒子,想是装的沉水烟口中所说的祭品。

    这都多少年了,来帝王陵墓拜祭的凡人无数,哪回不是千人哭万人悲一路浩浩汤汤前来的。唯独此番只来了一个,倒是十分冷清出尘,与这帝王陵墓极为格格不入,不似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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