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本君此番来霍山,是为……”这睚眦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全然不顾濯缨的寒暄之言。

    他的来意,濯缨自然也猜到几分,忙打断道:“我这霍山呐,满山墓冢,墓碑林立,哪里是什么三宝殿,分明就是乱葬岗……”

    然,她这话还未说完,那睚眦拿出一块雪白绢子,上边字迹分明,正是当年借珠立下的字据,‘濯缨’二字历历可辨,容不得她抵赖:“本君是亲自来讨债的,当年借的三百珠,拖欠千余年了,如今也该清算了。”

    “啊,三百珠?”濯缨瞧着睚眦一脸阴郁,也不知他是否知晓当年缘由?濯缨终是将此事扯到了狴犴头上,狡辩道:“七太子还未将三百珠还你呀?恐是先前忙着迎娶我七师姐,后又忙着与我七师姐你侬我侬,就一时大意忘了归还……”

    “你如今好歹也是个玄仙了,又是这霍山之主,怎地如此荒唐胡言?”睚眦冷笑一声,似乎颇为轻蔑地瞥了濯缨一眼,“白纸黑字,落的是你濯缨的大名,本君可不管你与我那七弟有何牵扯,也不管你是三仙山哪一山的神仙,借债还钱,天经地义。”

    濯缨瞧着,这睚眦不似说笑,竟十分较真起来,也不好说不还,只得故作玩笑道:“不过区区三百珠,都是千儿八百年前的旧事了,你贵为水族堂堂二太子,又是现任沧海水君,你那灵虚殿里随手抠块铺地的碎玉,只怕都不止三百珠,岂会在意这一星半点的珠子。”

    “哼,借给你的那三百珠,虽比不上本君灵虚殿里铺地的一块碎玉值钱,可也是本君的东西,你一日不还,便欠本君一日,永不能两清。”睚眦又冷笑一声,语气冷硬得紧,十分不好说话。

    从未料想,这水族二太子竟如此小气,不过借了他三百珠,过了千儿八百年还记着,竟还不惜屈尊降贵厚着脸皮上门来讨要,委实令人汗颜。

    当真是,仙如其名,睚眦必报。

    “二太子,不过三百珠而已,您何用屈尊降贵亲自来讨要?你且先回府,改日我凑足珠子了,就遣小仙给您送去灵虚殿。”濯缨见这睚眦如此较真,多说无益,唯有先施缓兵之计,能拖一日是一日。

    “你若会遣人将三百珠送还我灵虚殿,何用本君等你千儿八百年到如今?你若能还本君那三百珠,如今你借债不还的名声,也不会传遍六合八荒了。”睚眦又瞥了濯缨一眼,那孤傲姿态与不屑模样,瞧着她委实不痛快。

    奈何欠债不还的是她,如今她偏又没有三百珠可偿还,只得咽下了这口憋屈气,强颜欢笑道:“二太子这说的什么话?我如今好歹也是一山之君,还能再拖个千儿八年不还你?当下确是囊中羞涩,日子也过得有些吃紧。我总归还是在勤苦修炼的,他日我飞升了上仙,去了别的仙山神境的,有了三百珠,定会立即还你的。”

    “等你飞升上仙,再还本君三百珠?只怕是痴人说梦。”睚眦瞧着濯缨瞧了许久,冷不丁如此说了一句,这轻飘飘一句,倒比先前的话更伤她,此言明里暗里皆是在说,她飞升上仙无望,是痴人说梦。

    濯缨听着这话委实气恼,这睚眦想从她这要回三百珠,才是痴人说梦。她瞪了睚眦一眼,置气道:“你要讨回那三百珠,我此时当真是没有。不过我这霍山墓冢林立,那些帝王陵墓里倒有不少好东西陪葬,若有入得了你眼的,大可随意挑一件做抵!”

    “不过是些凡间俗物,也配入本君法眼?”睚眦似笑非笑的瞧着濯缨,那语气愈发猖狂。

    “我虽修得玄仙之阶,然,说到底不过是被师门徒子徒孙祸害流放至此,算作掌管凡间俗世乱葬岗的地仙,比不得二太子灵虚殿富贵,哪里能有三百珠还你?”濯缨也是无可奈何,连墓冢里的陪葬物都拿来做抵了,仍是无济于事,那她只得破罐子破摔,厚着脸皮无赖一回。

    “你如若不还我三百珠,本君就不走了。”睚眦说着,竟席地而坐,似比濯缨还更加无赖。

    “你堂堂水族二太子,岂能如此无赖?如若外传了去,岂非贻笑大方?”濯缨不禁嗤笑道。

    “本君堂堂水族二太子、沧海水君,借与你霍山君三百珠,过了千儿八百年还未讨回一珠,此事如若外传了去,只怕才更贻笑大方。”睚眦头也未抬,双眼平静地瞧着远方,语气仍是冷硬得紧,“濯缨,你可想好了,你欠本君的三百珠,一日不还,本君便一日不走。”

    “你……你随意!”濯缨见睚眦决绝至此,心中虽憋着一口气难吐,却也不敢与之动手,只得任由其撒野。

    语毕,濯缨便往墓冢府邸走去。适才她与睚眦争论时,沉水烟一句话也未说,这会儿走了,那丫头才跟了上来,笑嘻嘻道:“山君,我记得你乾坤袋里不是有一串珠子吗?”

    “你怎么知道我乾坤袋里有串珠子?你何时翻过我乾坤袋了?”濯缨霍然顿住步子,手下不自觉探向乾坤袋,这丫头莫不是以为她乾坤袋里藏了什么好吃的,偷翻过了?

    “山君,小烟儿才没有翻过你的乾坤袋。”沉水烟立即敛了笑意,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嘟了嘟小嘴道,“好些年前,我见你半夜起身,兀自摸出来细细瞧过。”

    “原来是这样。”濯缨忽而松了口气,这丫头平日瞧着只知道吃,竟不想还曾如此在意她这山君,不免缓和了语气道,“那串珠子不能动,那是我历劫飞升玄仙时,好似在梦里得来的珠子,那个梦,古怪得很。”

    “梦里?”沉水烟眨了眨眼,似乎难以置信地瞧着濯缨,继而又扯回了吃食上,“那我日后飞升玄仙时,是不是也能在梦里吃好多好吃的?”

    “这些年,你吃了这么多凡间俗物,周身浊气上扬,还妄想飞升玄仙?”濯缨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恼,只觉这丫头又可爱又可气。

    “山君——”沉水烟翘着小嘴,颇为不高兴地瞪了濯缨一眼。

    “我且问你,那个二太子睚眦是给了你什么好处,竟令你不惜辜负山下的万千美食,而引他上山?”濯缨一面朝前走着,一面想起那睚眦亲自登门讨债之事,仍是耿耿于怀。

    “额……”果不其然,沉水烟这个贪吃鬼一定是收了睚眦的好处,否则怎会这般好心引他来寻濯缨。沉水烟支支吾吾一阵,还是道出了实话,“那个二太子啊,他给了我一尾珠鳖。”

    她一面说着,一面从乾坤袋里提出了那尾珠鳖,眉开眼笑地望着濯缨。

    濯缨瞧了眼那尾珠鳖,赤色鱼鳞在日光下泛着白光,委实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八成是老天爷派来气她的,妄想阻断她修炼飞升上仙。她也是气昏了头,一把夺过那尾珠鳖,作势欲扔下山头,气急败坏道:“你这丫头,竟为了一尾珠鳖,不惜出卖你家山君!”

    “山君,出卖你的是我,和这尾珠鳖无关,你就饶了它吧!大不了将我和这尾珠鳖一起扔下山去!”沉水烟见状当即一把抱住濯缨胳膊,小脸吓得惨白,仍不舍那珠鳖大喊道。

    “你倒想得挺好,我将珠鳖与你一同扔下山去,岂不是正合了你意?”濯缨虽在气头上,却也不糊涂,这丫头当真是贪吃如命。

    “山君,别呀!”沉水烟仍死死抱着濯缨的胳膊和腕子不肯松手,那尾珠鳖就在沉水烟鼻尖上活蹦乱跳,也是委实有趣。

    “好了,如今那睚眦已上山见了我,还扬言不讨回三百珠,他就不肯离去。就算扔了这尾珠鳖,他也不会空手而去,既是如此,咱又何必白白便宜了这尾珠鳖?拿回去烤了再吃!”濯缨终是将那尾珠鳖还给了沉水烟,蓦地松了口气。

    话音还未落,那丫头已抱着珠鳖一溜烟不见了。回到梁帝陵墓前,夜色渐起,却见旁边火光熊熊,沉水烟那丫头串着珠鳖在火上烤着,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有些欢喜的意味。

    “我还以为你这张嘴除了吃就只会哭,原来还会哼小曲儿。”濯缨走近了,挨着沉水烟坐下,鱼肉焦香味扑面而来。

    “嘿嘿,山君你最好了——”沉水烟见了濯缨,先是一惊,随即往旁边挪了挪,手中串珠鳖的木枝握得极紧,往她身前收了收,就差没直接入嘴了。

    “你放心,我不分你这鱼。”濯缨不禁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心底暗忖,若沉水烟这丫头投在须弥山佛陀座下,修的无量道,她吃这尾珠鳖,不止犯了贪戒,还犯了杀戒、荤戒,横竖是修不得道的。

    “嘿嘿……”沉水烟嘿嘿笑着,就头也不抬地吃起了那尾烤熟了的珠鳖。濯缨瞥了一眼,那尾烤熟的珠鳖睁大眼珠子瞪着她,大抵是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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