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碧筒酒。”徐文君接过酒坛嗅了嗅,一霎认出此酒,不禁朗声大笑,遂又似含了几分遗憾,一面斟酒,一面轻叹道,“若是早些时候,泛舟莲荡中,风薰日炽,酒香鱼熟,那才叫妙不可言! ”

    容铮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遂又别过头看向濯缨,有些狐疑道:“阿缨,你这碧筒酒从何得来?”

    “西墙下不是有棵桂花树?我从树底下挖出来的。”濯缨抬眼瞧了瞧守在不远处的飞将军,低声与二人道。

    “这可是飞将军私藏多年的碧筒酒,竟教你今夜全挖了出来!”容铮笑了笑,接过徐文君递过的碧玉酒杯,于桌前端坐。

    “嘘,可别教他发现了!快尝尝!”濯缨盈盈一笑,遂举杯一饮而尽,白酒微带莲心苦,后又觉回甘无穷,“真是好酒。”

    徐文君举杯时,夙厌离凑近了小脑袋,尖尖的嘴啄了啄碧玉酒杯,徐文君遂满眼是笑道:“小雀儿,也想饮一杯不成?”

    说着话,将手中杯酒喂与夙厌离,尖尖鸟嘴啄了一口,微微眯眼,又呷了呷嘴,扑簌着翅膀,似心满意足了般,乖巧地跳在了肩头。

    正当三人俱饶有兴致地瞧着夙厌离之时,飞将军忽而冲了过来,脸色铁青地瞪着三人,大声斥道:“好啊,果然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竟偷了我的碧筒酒!我一闻味儿,就知道坏事儿了!”

    三人还未来得及解释,飞将军一手提起一坛酒,仰头豪饮半坛,豪气冲天,再仰头一饮而尽,酒坛搁下已然空空如也。飞将军咬牙切齿地瞪了三人一眼,抬手抹了嘴边酒渍,遂冷哼一声,转身欲提着另一坛酒扬长而去。

    眼看谋划就要落空,濯缨急忙起身拦住了飞将军,似笑非笑地劝阻道:“飞将军,这一人饮酒,多么寂寥无趣,不妨坐下同饮一杯,热闹热闹。”

    “竖子!我若不曾发觉此事,你们可还会邀我同饮一杯酒?”飞将军倒是个明白人,他若不曾发觉,邀他同饮自是绝无可能。

    “飞将军,误会误会呐,我真不知此酒是你珍藏之物,委实对不住了。这样,这杯酒就当做是赔罪了!”濯缨连忙认错,夺过飞将军手中酒坛为其斟了一杯酒,遂冲旁坐二人使了个眼色,共相举杯向飞将军赔罪,如此也算是借了个正大光明的由头给此三人灌酒。

    容铮与徐文君当即一饮而尽,飞将军见此二人皆饮尽,方才不大情愿地接过濯缨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遂又坐下,拿起竹著夹了块肉入口,见濯缨分外殷勤地斟满杯,又饮下一杯,脸色这才好转了几分。

    濯缨面上含笑,陪着三人饮尽杯中酒,一面暗中施法令席上三人渐饮渐醉。酒未过三巡,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三人俱醉倒在席。

    “诶,怎么都倒了?再喝一杯呀!”濯缨伸手推了推容铮,又在徐文君旁边大声嚷了嚷,这二人俱是不省人事,遂抬眼看向夙厌离,相视一笑。

    这时,忽见飞将军坐起了身子,伸手抱住了一个酒坛,大喊一声:“接着喝!接着喝!诶,怎么空了?没酒了?”

    飞将军踉跄着起身,搁下空空酒坛,似要去取酒,濯缨连忙上前一拍其肩头,飞将军遂坐回原处,醉醺醺地抱住酒坛,濯缨笑道:“飞将军莫急,我这就去取酒来,你且等着……”

    说着话,濯缨转身出了亭榭,未走几步,那夙厌离也扑簌着翅膀跟了上去。夜色如墨,穿过灯火通明,竹影斑驳,一人一鸟前后来到月门后的芭蕉树下,月华如流水,夜风凉凉,濯缨的衣袂猎猎飘在风中。

    “霍山君,怎地不见小烟儿那只饿死鬼?”旁边矮墙闲闲逸出一枝竹枝,夙厌离飞落其上,满心欢喜道。

    “她偷吃了竹里馆的存粮,是以押送官府判了罪,流放千里,服役六十日,算算日子,也快到边关了。”濯缨回过头,伸手折了半枝竹叶,笑了笑道。

    “不愧是个贪吃鬼。”夙厌离似乎也并不意外,反而语气间多了几分戏谑之意。

    “倒是你,你令我出来私会,不会就是为了探知小烟儿的下落?”濯缨若有所思瞧了瞧夙厌离,眉眼含笑道。

    “霍山君,是个明白神仙,定然知晓我心中所想。”夙厌离眼珠子转了转,呷了呷嘴继续道。

    “你心中所想,我可不知。你这跟着那个捉妖师徐文君离山多久了,也不曾想起回山瞧瞧我与小烟儿,你可知我二人这些年是怎么艰难过来的?真是没良心,见了这捉妖师,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你可别告诉我,这捉妖师是你的心上人?”濯缨免不得嗔怪了几句,忽又忆起沉水烟先前之言,不禁猜测道。

    “不愧是霍山君,一语中的。”夙厌离语气里透着几分笑意,嗓音柔和了许多,“此番邀你相见,实在是有事相求。霍山君既已明我心意,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你先说说,能否帮忙还得另说,我可不敢一口答应。”濯缨似笑非笑地盯着夙厌离,她竟未料得这只黑乌鸦会真的喜欢那个捉妖师。虽则徐文君看起来像个半吊子捉妖师,但终归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而夙厌离虽不是妖怪,可好歹也是只有情谷的灵鸟,如何能与一介凡人相恋?

    “我如今虽日日相伴在徐文君左右,可在他眼底,我终归只是一只鸟,不过是玩物罢了。我也想要幻回人形,如凡间女子那般,与心上人朝朝暮暮共白首。”夙厌离说这话时,眼珠子里含了无限期许,亮亮的像星星一般。

    “你先前说过,你被灵尊封了灵力,又施了障眼法,才成如今这副鬼样子。你可知如何破解这障眼法?”濯缨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黑乌鸦,不疾不徐道。

    “我若知晓还找你作甚?你不是师从蓬莱?你如今也是堂堂霍山君,你一定有法子破解我这身上的障眼法!”夙厌离满心期待地望着濯缨。

    “我?”濯缨没有料到夙厌离如此看得起她,不由得以袖掩面干咳了两声,掩饰心虚,呐呐道,“我虽师从蓬莱,然我一直修的无为道,从未修过什么障眼法,休提破解之法了。”

    “霍山君,你是不是还因那千儿八百年那档子破事儿恼恨于我?”夙厌离闻言,不由得有些难过起来,眼珠子里噙着泪花,似要落下来了一般,“是以,不肯帮我这个忙。”

    濯缨最是见不得人哭了,哪怕是只鸟也不行,遂忙开解道:“自然不是。我是真……”

    不待濯缨解释完,夙厌离哭哭啼啼起来,自说自话道:“唉,凡人一世,不过短短数十载。前世,我与他相遇在霍山,他误以为我是鸟妖,为了捉我,竟英年早逝、死不瞑目。今生,好不容易又相逢于霍山,他明然较前世有些长进……识得我非妖物,而是灵鸟,好不容易能相伴其左右,偏是我贪心了……是我贪心了……”

    “行了,别哭了,一会儿那些凡人再让你哭醒了,可就麻烦了。”濯缨撇了撇嘴,终究是无可奈何地斥了两句,将手中半枝竹叶一扔,凑近了夙厌离道,“这样,你给我三百珠,我替你找人问问破解之法。”

    “不是,之前那三百珠早就花光了,我被贬至此,受尽人间疾苦,哪里去给你弄来三百珠?”夙厌离闻言,立即收了眼泪珠子,气鼓鼓地瞪着濯缨。仿佛难以置信,她哭得这般肝肠寸断,濯缨这神仙竟如此冷漠,这时候还要与她谈钱。

    “这世道,没珠子不好办事啊。”濯缨不过在人间混迹短短数十载,已然将人间那点市侩俗气学了个遍,“这样好了,你给我打个欠条,他日你想开了回到有情谷,有了珠子再还我,看在你于我霍山守护这些年,利息就不收了。”

    “行,我给你打欠条。”夙厌离恨恨地瞧着濯缨,终是咬牙切齿地应下了。说话间,濯缨拂袖变出一方白绢,上面写名了欠债事宜,遂递给夙厌离落下了大名。濯缨见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这才满意地将欠条收入乾坤袋中。

    从此以后,她濯缨也是个债主了。

    “好了,明日我就去替你跑一趟,寻个破解之法。”濯缨喜笑颜开,拨开肩头垂落的芭蕉叶,转身穿入月门,回到亭榭,与那三人一同伏在桌旁,佯作醉酒之状。

    夙厌离飞回到徐文君肩头,尖尖的鸟嘴轻轻啄了啄徐文君的鼻尖,柔情似水,风月无边。

    濯缨伏在桌上,本以为待得有人醒来,她再佯作酒醉忽醒,岂料一直未见动静,是以不多时,她就睡得迷迷糊糊的。

    好似做了一场梦,梦里夜风很凉,有人将她轻轻揽在怀里,轻轻地抱起,又轻轻地放下,那人如水般温柔。她搂着他的脖颈,嗅着淡淡的茶香,像极了金屋藏鲛那些年,那个没良心的鲛人淮冥,也是这般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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