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铮奉命到了殿前,只身立在殿中,目色平静地望着满座佳人倩影。濯缨立在座旁,只觉大殿之上的灯火通明,竟衬得容铮愈发落寞,想必这满座美人如云,绝无一人容貌可比得容铮之绝世。

    濯缨不禁暗忖,如若这夜宴也如市井那般,姑娘属意则掷瓜果聊表心意,这容铮定然将当场为满座佳人咂个半死。

    这时,座中前者有黄衣女子起身,明眸善睐,姿容秀丽,落落大方赞叹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王上,这位容世子生得这般貌美,如何还瞧得上我等平庸姿色?”

    “哈哈哈,你这丫头,容铮是生得较女子都要貌美,教人无不艳羡。然,娶妻当娶贤,才貌无双固然要紧,可贤能之妻更能助夫成就不朽功业。”夜九千开怀大笑道,举杯饮下一盏酒,方又继续道,“归鸿,你身为郡主,在众人跟前,也没个规矩,当罚酒一杯!”

    “诺,归鸿认罚!”归鸿闻言也不觉不妥,反是嫣然一笑,遂举杯饮尽,方悄然落座。

    “王上,无珩娶妻,不敢奢望才貌无双,亦不求贤能之德,但求共度此生,安稳一世。”容铮侧身与夜九千拜道,似乎眼底并未有入眼之人。

    “哦?那容铮以为,归鸿此女如何?”夜九千忽而搁下酒盏,分外认真地看着容铮发问。

    “归鸿郡主,才貌绝世,快人快语,乃是性情中人,自是佳人难得。”容铮淡淡回了句。

    这时,忽见旁左静坐许久的六世子夜景宁起身,拱手作揖道:“父王,儿臣以为,归鸿这丫头生性顽劣,与容世子这温柔敦厚的性子,不堪匹配。听闻,桃叶夫人膝下有一女,姿容清丽,最是温良恭俭,又极好挂画焚香之雅事,这性情倒是极为相合。”

    “桃叶夫人何在?”夜九千闻言,遂扫了一眼满座佳人,发话道。

    “妾身在此。”方见一美艳妇人施施然起身,颔首恭敬拜了拜,遂令身侧的绯衣少女起身,依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确是姿色平平,瞧着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立在三千佳丽之间,竟不似官家姑娘,倒似个随行丫头,拱手拜道,嗓音倒是清悦,“小女念之,拜见王上。”

    濯缨不禁摇了摇头,别说容铮了,就是让她来挑,也瞧不上。然,夜九千似乎极为满意,又道:“抬起头来。容铮,你以为如何?”

    那名唤念之的丫头遂抬起了头,杏眼微睁,眸底含了几分胆怯之色,到底是个不经世事的丫头,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容铮轻轻扫了念之一眼,不经意间又似扫过夜景宁一眼,方别过头拱手拜道:“听闻,桃叶夫人画技了得,又待人以和,想必念之姑娘自是青出于蓝,此般如花美眷,又蒙六世子力荐之美意,无珩岂敢辜负?”

    “既是如此,天定良缘,这么定了。今夜中秋,孤为你二人指婚,婚期就定在九月初九重阳佳节,盼你二人琴瑟和鸣,长长久久。”夜九千朗声大笑,遂举杯而起,满座俱起身,举杯同贺。

    “谢王上隆恩!”容铮与那念之、桃叶夫人齐齐向夜九千拜谢,方各自回座。

    濯缨见容铮坐下,方觉其面色惨白,似乎心有不甘。徐文君的脸色,似乎也不大好看,只是闷闷地饮酒,不似满座官员,俱喜笑颜开地向容铮道喜。

    大势已定,中秋夜宴遂结束得很快,夜九千离席后,一众人俱散了去。容铮心不在焉地走在出宫门的路上,不时有官员前来道贺,亦听得些许内眷佳人在身后议论纷纷。

    濯缨跟在容铮身后,见其丢了魂似的,不免有些纳罕道:“世子爷,你可是不喜欢那位念之姑娘?”

    “休要胡言!”容铮还未回话,旁边的徐文君遂小声斥道,“这可是王宫,不可胡言乱语!”

    容铮别过头瞧了濯缨一眼,清明眸底似含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一如此夜凉风般清愁无限。濯缨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不大高兴地瞪了徐文君一眼,遂收敛了性子,安安静静地跟着二人出了宫门,又送容铮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行走在夜色之下,穿过了喧嚣街巷,城墙上烟火四起,绚烂若星。濯缨与车夫坐在马车前,终是按捺不住心中不快,掀起车帘,起身入了车内。

    马车不大,濯缨挨着容铮坐着,依稀能嗅得其身上淡淡的茶香,她终是又问了一遍:“世子爷,你若是不喜欢那位念之姑娘,大可回绝!何必如此憋屈的模样?”

    “阿缨,你又忘了,我同你说过,我这生死尚不能由己,何况是婚嫁迎娶之事。”容铮静静注视着濯缨,不禁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不明白,那个北梁帝不是让你自个儿挑?何以你却按照那个什么六世子之意?挑了一个姿色平平,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小丫头?我倒觉着,那个归鸿郡主更好,说话爽快,或是良配。”濯缨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

    “君王之意,岂是你我能暗自揣测的。”容铮笑了笑,先前那一丝丝苦楚恍然消失了,他饶有兴致地瞧着濯缨,解释道,“中秋夜宴赐婚之事,是文君替六世子传的话,明然此事,六世子也不过是王上授意为之,身在他国,君王之意,不可违逆。至于那位归鸿郡主,她是王上最宠爱的女儿,怎么可能下嫁给我一介质子?”

    “听你此言,那北梁帝未免太可恶了。嘴上说着是让你自己寻觅良缘,实则内定了世子妃的人选,岂非是个表里不一之人……”濯缨不禁痛骂起夜九千来,正提高嗓音欲大骂,却为容铮一把捂住了嘴,抬眼瞥了瞥车帘,伏耳轻声嘱咐道,“阿缨,不得胡言,这里可是帝京。”

    濯缨这才住了口,伸手捉住了容铮的手腕,不以为然道:“这不让说,那不让说,什么都不让说,不如做个哑巴好了!我这个人,从来不喜受规矩所束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身不由己,我偏要由着自个儿性子来!跟我走!”

    话音未落,濯缨已拽着容铮从车尾跳下了马车,二人稳稳落地,正在红尘闹市之间,车水马龙,热闹喧天。那车夫始料未及,马车仍在徐徐前行,待得车夫将马车停下,跳下马车回过头,已不见了二人踪影,吓得急匆匆又跳上马车,策马往竹里馆报信去了。

    濯缨紧紧拽着容铮,穿过人山人海、欢声笑语,越过了烟火纷飞、鱼龙灯舞,藏入了红尘闹市、烟火人间。二人恣意穿过红尘闹市,于街头灯火阑珊处,终是放缓了脚步。

    濯缨伸手从面具摊前摘过一只青狐面具,为容铮掩却绝色容颜,容铮瞧着濯缨笑颜如花,也不禁取过一只白狐面具,为其仔细戴上。恍如隔世,濯缨恍惚忆起当年沧溟海市,淮冥捉住她手腕,死活不肯松手——

    濯缨全然不管不顾地拉着容铮的手腕,又向着那廊桥下的花灯尽头走去。颜色形态各异的花灯,一字排开悬在廊桥檐下,阑干外一湖秋水,倒影着五色花灯与对岸的桂花树,夜风微拂,落了满湖桂花和月色,香远益清,教人不禁沉醉。

    容铮来此幽都,还未见过如此热闹美景,立在廊桥之下,隔着花灯望一湖月色,一时瞧得痴了。濯缨却是不解风情之人,拉着容铮又往廊桥尽头走去,大步流星,紫色衣裙随风飘逸,好不恣意。

    这是容铮生平头一遭,奔走随心,如斯自在。也是头一遭,觉得活得如此潇洒,奔走时,衣袂乘风,好似有一腔热血在喷涌,在牵引着他往前走。他想,就算是君临天下,也不过如今夜这般走一遭。

    “我带你去玩点有意思的!”濯缨拉着容铮穿出了廊桥,走过了柳湾湖,越过了重重喧嚣与烟火,一头扎进了南市口的人潮之中。

    掀开朱漆般的门襟,二人又一头钻入千金赌坊时,容铮手里举着一串冰糖葫芦,咬了半口的糖葫芦却在濯缨嘴里。她拽着容铮来到众人之间,此地鱼龙混杂,有市井乌合之众,也有王孙公子,聚在几处,有人一掷千金,有人输得一塌糊涂。

    濯缨来到一方赌桌前,容铮紧随其后,一众人正围着瞧热闹,濯缨伸手从容铮腰间摸出一块碎银,随手押了小,当中有人摇着一个骰盅,大声喊道:“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啊!”

    骰盅一开,见三个骰子落定,那人又笑道:“五六六,点大!”

    濯缨不禁撇了撇嘴,又顺手摸出一块碎银,还是押了小。骰盅一开,又是大。不禁蛾眉微蹙,夺过容铮手中糖葫芦,咬下一口,看了容铮一眼,愤愤道:“你来试试?”

    “我就不必了,还是你来!”容铮身处如此嘈杂的场合里,似乎不大舒坦,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了濯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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