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鬼兄弟,真生气了?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这是我为你备好的佳肴美味,吃了就不许生气了。”濯缨见此计不奏效,遂又改作利诱,灭了掌心烈火,变出香蜡纸钱,递在其鼻尖。小鬼仍是不屑一顾,一脸恨恨地瞧着濯缨。

    “你这小鬼,当真是硬气得很,软硬不吃!”濯缨见此法亦不奏效,遂扔了那香蜡纸钱,气鼓鼓地坐在草地上,一旁的沉水烟睁大了眼珠子,一把接住香蜡纸钱,咽了咽口水道,“山君,这香蜡纸钱当真是佳肴美味?”

    “人间有个词儿,味同嚼蜡,你不妨尝尝这蜡味?”濯缨那一刹,似乎明白了人间另一个词儿,七窍生烟。

    “味同嚼蜡,这可不是形容美食的好词儿。”沉水烟一霎明白过来,遂扔掉了那些香蜡纸钱,“既然不是什么好吃的,想必这位小鬼兄弟也不爱吃。山君,我们不妨去城中买些好吃的,款待款待这位小鬼兄弟,没准吃饱喝足了,他就会舍我们一滴泪了。”

    “我看,你买那好吃的可不是为了款待这位小鬼兄弟,是为了款待你肚里的馋虫吧!”濯缨一手拽着捆小鬼的仙绫,一手捏了捏沉水烟那圆圆小脸,竟是一眼看穿其贪吃的心思。

    这时,见那小鬼挣扎了几下,小嘴一直嘟着,似乎想开口说话,濯缨不禁笑了笑:“怎么?想开口了?我偏不让你开口,憋着——”

    没过多久,这小鬼忽然就眼巴巴地望着濯缨,泪水淌了下来,濯缨慌忙变出玄色瓷瓶,指尖一点,取过小鬼一滴泪,欲装入玄色瓷瓶,岂知无论如何用力,那滴泪偏生不肯入玄色瓷瓶。

    濯缨握着玄色瓷瓶,百般无奈地坐在草地上,望着夜色中漂浮半空的那滴泪,当真无可奈何。回过头看向那只小鬼,仍是眼泪汪汪,方抬手破解了封口之术,小鬼‘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你们欺负鬼!你们这些恶神仙!呜呜——”

    “你们委实太坏了!一年仅有一回的中元节,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你们上次就将我掳了去,我才说了一句话,救命,有神仙吓唬鬼!就教你们败了兴……好不容易又等了一年,竟又教你二人掳了来,我何曾开罪过你二人,何以你们这般不死不休地缠着我这么可爱的小鬼?啊,莫非真是因了我太可爱……”小鬼越说越起劲,适才的伤心一股脑忘了,神采奕奕起来。

    “喂,小鬼,你是怎么死的?怎地你的泪,无法入玄瓶?”濯缨起身,走至小鬼身前,全然不搭理小鬼所言,指尖一挑,那滴泪仍固执地漂浮在半空,濯缨若有所思道。

    小鬼咯咯笑了起来,仿佛不曾哭过一般,煞有介事道:“吾乃森罗殿办差的鬼使,虽为鬼怪,可你这手中的玄瓶,却是专门收集孤魂野鬼之泪的堕泪瓶,自是受不得我的眼泪。再说地狱里放出的百鬼,或打下地狱,或刑满出狱,皆有定数,算不得孤魂野鬼之列,自是也入不得此瓶中。”

    “你竟是森罗殿的鬼差?哈,当真是误会,俱是误会,鬼使莫怪。”濯缨闻言,脸色一变,立即收回了那堕泪瓶,将指尖那滴泪推还给了小鬼。

    小鬼竟不领情,抬手将那滴泪打落消失不见,一脸怒气冲冲地瞪着濯缨与沉水烟:“你们二人是哪座山头的小仙,胆敢破坏我鬼族中元盛会,委实可恶,速速报上名来,我定要去鬼王面前参你们一本!”

    “误会,一切当真是误会……”沉水烟闻言,正欲开口辩解,遂见濯缨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早就听闻,这冥府里,小鬼难缠,果然不假,濯缨顾不得与之多加纠缠,幸而逃得快,免去许多麻烦。

    从此以后,濯缨再也不用打百鬼夜行的主意,一是地狱里放出的百鬼之泪无用,二是因开罪了那森罗殿里的鬼差,自然不想再去招惹这许多麻烦。濯缨又带着沉水烟于人间游荡,四处寻访孤魂野鬼。

    好在三五年后,北梁与西临终究还是寻了个莫须有的名头开战了。一时之间,那战场上血流成河,周边黎民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不过短短三两年间,人间多了许多或战死沙场、或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濯缨很快就集满了大半瓶泪水。

    历经了三两年的战乱,濯缨走过了无数血流成河、累累白骨的战场,也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伤痛、流离失所的沉重,她终于明白当年容铮何以如此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避免两国开战。

    西临与北梁的这场战争,一直持续了九年。两国打了这么多年,也未有个结果,终于休战,两国似乎又恢复了往日平静。濯缨倒是凭着这两国多年打仗,竟将堕泪瓶装满了。

    濯缨满心欢喜地拿着堕泪瓶,又去了冥府一遭,踏上奈何桥,远远见孟婆身边排了无数鬼,一个一个,将眼泪滴入那口汤锅里,喝过了孟婆汤,就要去往生门投生了。

    待得那些排着队喝孟婆汤的鬼们都走了,濯缨方走下奈何桥,来到孟婆跟前,目色平静地望着去往生门的方向,瞧着最后一个鬼消失在了混沌之中,轻声问道:“外面的孤魂野鬼,无人祭拜,亦无家可归,入不得六世轮回,只能永生永世游荡在天地之间。你要我集这般多孤苦之泪,究竟要作甚?”

    “你这是怜悯那些孤魂野鬼?还是要替他们伸冤不成?”孟婆轻轻笑了,殊色面容愈发妖冶,她手中长勺搅动着锅里的汤水,语气透着几分嘲弄,“我可不是十殿阎罗,听不了你那些孤魂野鬼荡气回肠的故事,我只是个熬煮汤水的婆子,只管为每一个途经奈何桥的魂魄,送上一碗汤,引之早日往生。”

    濯缨闻言,终是轻叹了口气,将手中堕泪瓶递给了孟婆:“我只是觉着那些孤魂野鬼有些可怜罢了。这堕泪瓶,我依照约定装满了,诺。”

    “可怜?这六合八荒谁不可怜?我日夜守在这奈何桥头熬煮汤水,千年如一日,难道我不可怜?”孟婆轻笑一声,伸手接过那只堕泪瓶,语气里透着几分自嘲,几分淡漠。

    “也许,你说得对,是我一时执迷了。”濯缨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静静盯着孟婆,似有所顿悟一般。

    孟婆一面说着话,一面将堕泪瓶里的泪水全倒入了那口汤锅里,不断搅动着,汤色愈发浑浊,隐隐听得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声嘶力竭……

    顷刻,那些笑声、哭声、声嘶力竭声俱随着孟婆的长勺搅动,消失了。孟婆一边搅动汤水,一边发问道:“好了,从前你借我的那碗汤水债,自此一笔勾销。至于,你所言寻的什么人?不妨说来听听,但凡喝过我孟婆汤的,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仔细瞧瞧,可见过此人?”濯缨忙取出一块白绢,绢面上映出容铮那绝色无双的面容来。

    孟婆仔细端详了一阵,分外斩钉截铁道:“不曾见过,这人生得如此美艳无双,若是来我这饮下孟婆汤,我绝无可能忘了去。”

    濯缨以为孟婆说得定是实话,如容铮这般绝色面容,定然不可能记不得。是以,又追问道:“这人死后,若是未至你这儿,也未在人间游荡无依,还会去哪儿?对了,他生前从未作恶,却累于身世,半世悲苦……”

    “不论别的,就凭着这么张美艳无双的脸,但凡他入了冥府,不论他是困惑于忘川,还是停在了忘乡台,或是去了恶狗村、阴市甚地,岂非早已传得鬼尽皆知?是以,我敢断定,他绝不在这冥府之中。”孟婆说起这事,可谓头头是道,手中长勺一搁,又细细端详了容铮那张脸一阵,只笑道,“这般天人之姿,若是死后未入冥府,许本是天阙哪家神仙,下凡历劫,如今渡劫功成,早已重返仙班,也未可知。”

    “孟婆,所言十分在理。”濯缨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倏尔又问,“你可知沧海里的鲛人一族也是要历劫飞升?”

    “鲛人?”孟婆似乎没有想到濯缨会由此一问,唇边浮起一抹笑意颇长,“鲛人可不是我们冥府管得的。传闻,鲛人身死则化为海水,归寂于海底,与世长存,永不复生。至于鲛人族历劫飞升,倒是有过鲛人飞升为神之先例,只是如何历劫之详尽,从未与外人道。”

    “历劫种种,终归于命数,我知道了,多谢你,孟婆。”濯缨虽未求得心中所虑,却也开解了许多心结,她知道接下来该找谁帮忙了。

    濯缨回到了霍山,沉水烟正乖巧地守在老树下,盼着濯缨归来时带些好吃的。见濯缨双脚落地,霍地爬起身来,伸出手心,笑眯眯道:“山君,你可回来了,嘿嘿……”

    “我今日去的冥府,除了孟婆汤,就只有忘川水了,别的什么也没有。”濯缨伸手拍落了沉水烟的小手,一本正经道。

章节目录

如梦令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破云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破云来并收藏如梦令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