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后头说些什么,濯缨再也听不清了。脑海中全是‘谓风’二字,谓风,不正是淮冥之父,是鲛人族前任海皇。所以,她这不是附身在修罗竹笛上,而是梦回七千年前,回到了魔族帝姬沉璧与鲛人族海皇谓风初遇之时。

    “静影姑娘,那恶霸如此猖獗,眼下奔逃在外,你可有去处?”谓风静静注视着沉璧时的神色,真是像极了淮冥。濯缨抵着沉璧的纤腰,暗自窥视着今时鲛人族的海皇。

    “别无去处,公子若如不弃,可否留静影暂避几日?公子初至枯荣城,想必人生地不熟的,留我在身边,或许有用得着的。”沉璧笑盈盈道。

    “正有此意。”谓风点了点头。沉璧如愿留在了谓风身边。濯缨却私以为,这一切似乎太过顺利,船外风浪一波高过一波,似狂风骤雨将至。

    奈何行船一路,始终未闻风雨至,竟分外顺遂地抵达传说中的枯荣城。濯缨思绪乱作一团,却也依稀记得,既回到七千年前,岂非正是凡人屠杀鲛人,贩卖肆虐之时,亦是谓风屠戮枯荣城,为万千鲛人杀出一条生路之际。

    所以,不难推测,谓风将此时的凡人女子静影留在身边,是为了利用她,了解枯荣城的消息。而沉璧,其实只是想借此船暂避风浪,也不知她是否瞧出了谓风的鲛人身份?

    正在濯缨细思未及时,沉璧已随谓风下了行船,入住一间临海的客栈。沉璧住的厢房紧邻谓风所居,是间二楼小竹阁,推开陈旧窗柩,可观十万里浩瀚烟波。东方既白时,朝霞光影落入海中,水天一色,却也不及邻窗远眺之人,人间第一绝色。

    谓风一行人抵达枯荣城后,明面上修整了几日,暗中却四方打听有关鲛人的消息。第三日,谓风带着沉璧去了一趟城里最繁华热闹的集市。

    熙熙攘攘的人群,海风里夹杂着浓烈的海腥味,街头巷尾全是小贩,摆满了鱼虾扇贝诸类海货。沉璧与谓风并肩,徐徐行于人潮中,见谓风来来回回逛了好几圈,也未有买卖交易之意,沉璧不禁发问:“公子,此处似乎没有鲛珠?”

    谓风还未应话,忽闻身后码头传来一声问话,则见一名游手好闲的灰衣男子上前,搭话:“公子,是为鲛珠而来?”

    谓风与沉璧齐齐别过头,看向眼前之人,谓风似有八百个心眼子,抬手揽过沉璧入怀,宠溺道:“卫某携拙荆自南海而来,听闻这鲛珠美得不可方物,故而也想买下一颗,讨夫人欢心。奈何卫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还望大哥指点一二。”

    谓风说着话,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了那人,那人当即满眼是笑,甘为路引:“好说好说。请贵人与夫人,随我来。”

    “二位初至枯荣城,定然有所不知。最开始,是有些出海捞鱼的渔夫,气运极好,捞着尾陵鱼的,将其鲛珠贩于市集。一时之间,无数王孙贵族猎奇而至,齐聚这码头市集之间,那时风头之盛,可胜过帝京。”

    “只是后来,咱枯荣城的城主以码头混乱之由,大刀阔斧一顿整治,从那以后,所有出海捞鱼的渔夫,捞着陵鱼都得上缴,不得私自豢养,也不许私藏鲛珠,更不可能私贩鲛珠。这鲛珠,只有弄玉阁可买卖。”

    那人一面引着二人穿出熙熙攘攘的闹市,一面说着,看得出是常在这市集里挣路引钱的地皮走卒,十分清楚这枯荣城的情状。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弄玉阁’楼下,那人则悄然而去。谓风看了沉璧一眼,这沉璧遂心领神会,二人又佯作恩爱夫妇模样,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弄玉阁。

    弄玉阁内,歌舞升平,美人如云,来来往往诸多文人雅士,青帐罗帏重重而下,无数子画山水泼墨期间,丝竹管弦、鼓瑟吹笙,不亦乐乎。二人刚入前厅,则见一美妇人翩然而至:“二位瞧着面生,来者皆是客。我乃月娘,二位随我来,先落座。”

    临海之城,无处不弥漫着海风的腥味。唯独此楼中,里里外外皆是奇异香味,而这位月娘身上,更是香味浓烈。还好濯缨为修罗竹笛所困,否则非得当着月娘的面,打上几个喷嚏。

    月娘将二人引入二楼一间雅阁内,拨开重重青纱帐,恰可仰视楼下月台,美人抚琴,风雅无双。二人刚落座,则有青衣婢女捧果子、茶点而至,令人宾至如归。

    “还不知二位如何称呼?”月娘立在一旁,眉梢风情万千。

    “卫风,南海行商。这是拙荆,静影。”谓风看向沉璧,不动声色道。

    “原是卫公子与夫人。这是枯荣城特产,罗浮糕和翠湾茶,二位不妨尝尝。”月娘眉眼含笑,倒是个八面玲珑的掌事。

    谓风端起酒杯,却未饮,而是看向沉璧:“月娘,不瞒你说,卫某至此,是为换取鲛珠讨夫人欢心的,可不是来吃你这些茶点的。”

    “二位能至弄玉阁,也是缘分一场,月娘岂敢令公子白走一遭,令夫人空欢喜一场?”月娘眉眼笑意愈发浓郁,旁边的青衣婢女遂捧了一只雕花镶玉的盒子献上,盒子里盛了一粒鲛珠,碧光幽微,通透如月光。

    谓风岂能认不出鲛珠,不过是掩人耳目,故作无知,一脸惊奇:“这就是鲛珠?果然是件宝贝,夫人你瞧瞧。”

    “夫君,我瞧着挺好。”沉璧伸手拈起鲛珠,抬眼细细打量一番,点头称好。

    “这珠子,卫某要了。”谓风接过那只盒子,递给了沉璧,宠溺一笑。

    “卫公子如此大气,也不问价?”月娘似乎有些疑虑。

    “夫人一笑,千金难买。不论你这珠子值多少,卫某都买得起。”谓风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着,又看向沉璧手中那粒鲛珠,淡淡道,“我瞧着这珠子未免小了些,若是不仔细落了,可不易寻回。”

    “夫君此言何意?人家月娘还未开价呢,你是不是怕贵了,不愿给我花这点子钱了?”沉璧闻言,遂将鲛珠放回盒子里,娥眉微蹙,微恼嗔道。

    “哪能呢?夫人误会了,我是想着这珠子小了些,不妨买个百八十颗,给夫人串个手串,这样不就丢不了了。”谓风急忙拉住沉璧的手,语气里全是宠溺,遂又别过头看了月娘一眼,“月娘,这珠子你还有多少?卫某全要了。”

    “不瞒公子,这一粒鲛珠,价值千金,登门求珠者,络绎不绝。这颗鲛珠,也只是用作供客人赏看,阁里的鲛珠早已贩光,并无存货,任凭公子有钱也买不到。若公子当真要买鲛珠,可先交付定金,待有货,即刻送往公子府上。”月娘笑了笑道。

    “那就先拿一百零八颗,恰好为夫人串个手持物件儿。”谓风冲沉璧笑了笑,遂掏出一叠银票,付了定金。

    “多谢公子。”月娘接过银票,喜笑颜开,“公子与夫人既如此钟情于鲛珠,两日后,恰逢弄玉阁有一场鲛人夜宴,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赴宴?”

    “鲛人夜宴?听起来有些意思。”谓风看着沉璧,若有所思道。

    “夫君,我还从未见过鲛人呢,听闻鲛人肤白貌美,咱们来瞧个热闹,如何?”沉璧遂附和道。

    “好,听夫人的。”谓风点了点头,这才将那只盛了鲛珠的盒子递还给月娘。

    两日后,谓风携沉璧如约赴鲛人夜宴。夜宴并未设于弄玉阁,月娘安排了车马到客栈迎接二人,一路之上,二人为黑纱障目,也不知驱车多久,只知离开客栈时,正是月上柳梢头。待马车停下,二人摘下黑纱,入深宅后苑,已是夤夜。

    苑中亭台楼阁,花木幽森,廊下灯火通明,有池水如镜,落下月色皎皎。往来之人,其中不乏有些曾于弄玉阁有过一面之缘,有些从未见过,然皆有共同之处,则是这些人个个气度不凡,非富则贵。

    这回引路的是个黄衣婢女,穿过曲苑回廊,终于小池水榭前,见到了月娘。月娘身侧是个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一袭紫色衣袍,神采奕奕,月娘待他极为恭敬,看得出此人身份定是非同寻常。

    “卫公子和夫人来了。月娘为二位引见,这位则是枯荣城城主,姜不眠。”月娘仍是风华绝代,此时立于姜不眠的身侧,却似捧月的疏星一般,“城主,这二位是我曾与您提过的,南海来的行商,卫风公子和夫人。”

    “幸会。”姜不眠似乎分外好客,遂邀二人入座,“二位远道而来,姜某理当一尽地主之谊,快落座。”

    沉璧刚入座不久,则见月娘提醒姜不眠道:“城主,众宾客皆已到齐,后头筹备也差不多了。”

    “好。”姜不眠拍了拍手,遂见一叶小舟拨开莲叶田田,漂浮于众人眼前,舟头伏着一个鲛人,长发垂于身前,鱼尾鳞片泛着幽幽蓝紫光,身披青色衣衫,肤如凝脂,容貌绝色,楚楚可怜,令人见之则心生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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