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夫君,昨夜不是与你们城主把盏言欢,乘兴而归,醉得不省人事。家中带的护卫,自当先紧着夫君安危,况我料想这是枯荣城,城主治理有方,无处不安稳,遂才敢借了城主之势,私自出海夜游。”沉璧分外冷静应对,“就算我欲放了此鲛人,那也是我自家事,何时轮得着你们这些人多管闲事?”

    “卫夫人好胆识!枯荣城在城主执掌之下,虽是八方太平,可这出海,总归天有不测风云,若是不慎遇着什么风浪礁石,船毁人亡,可就追悔莫及了。”护卫头子这话分明是在威压沉璧,以众欺寡。

    “经护卫大哥这么一提醒,我方觉有些后怕,手心里全是冷汗呢。也没想到私自出海,会惊动了诸位大哥前来护卫,这回程途中,有劳诸位大哥费心了。待我安然无恙归去,定禀明夫君,教其备上重金酬谢诸位!”沉璧当即以利诱之,令一众人不好再多加为难。

    回程在护卫护送之下,沉璧带着明月很快就回到了客栈。谓风似乎全然不知此事,正在屋内喝着醒酒汤,护卫头子跟着沉璧进了屋,谓风遂急忙上前扶住沉璧的肩头,故作关切:“夫人,这一大早去哪里了?我醒来不见夫人芳踪,可急坏了……竹柏他们都出去寻你了,你可算回来了……”

    “夫君,当真是关心我的安危?还是醒来发觉那鲛人不见了,才遣人出去寻的?”沉璧回过头瞥了明月一眼,一反常态,娇嗔地责怪谓风道,“我若不见了,岂非正合你心意,正正好给这鲛人腾个地儿?”

    “夫人,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岂是那等喜新厌旧之人?鲛人不过是买回来,讨夫人欢心的玩意儿罢了。”谓风当着护卫头子的面,一副爱妻心切的模样。

    “得了,你那点心思,我还不了解?”沉璧走至妆匣前,对着铜镜整理了发髻,似寻常女子那般,又描了描眉,回过头见护卫头子仍在,脸色不大好看,“倒是我忘了,这护卫大哥还在呢,让你见笑了。”

    护卫头子见这夫妇二人打情骂俏,一副瞧热闹的模样,根本不敢应声。又听沉璧继续道:“你昨个儿醉酒得厉害,怎么唤都唤不醒,我就带着这个鲛人出海观日出去了。谁知惊动了护卫大哥,拿我当做贼人私携鲛人潜逃呢。好在这位护卫大哥明辨是非,还好心将我二人护送归来,你还不赶紧好好答谢人家?”

    沉璧说及此处,抬手轻推了谓风一把,谓风当即赔着笑,引了护卫头子往外走,令底下人给了赏金打发了去。谓风回身将屋门合上,屋内只余他、沉璧和明月三人。

    “昨夜是你打晕了我,你本是想救这鲛人离开,送她出海,放她回到深海,结果途中为枯荣城护卫拦截?”谓风居高临下地瞧着沉璧,旁边的明月一直静默不语,脸色惨白得厉害。

    沉璧仍坐在妆台前,抬眼看向明月,笑了笑道:“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也素来不爱多管闲事。可既然撞见了,我就是见不惯你们这些凡人,为了那么一丁点利益,肆掠屠杀孱弱的鲛人。”

    “你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就算你见不惯,你又能如何?”谓风不屑地瞥了沉璧一眼。

    “问得好,我能做什么?”沉璧话音未落,纵身旋裙间,反手握笛死死勒住了谓风的脖颈,虽此时失了煞气术法,身手仍快如闪电,一招制敌。

    谓风被擒,似乎很平静,没有一丝反抗,甚至语气含了几分欣赏之意:“身手不错!可惜,你活捉了我,有什么用呢?也不过是要挟我,放了她这么一个鲛人罢了。我在弄玉阁定了一百零八颗鲛珠,那位月娘可是眼都没眨一下就应下了,想必除了这位鲛人明月,那弄玉阁背后还不知捕捞了多少鲛人呢,不妨一起救了去?”

    沉璧闻言,忽然松开了手,一只手趁势将竹笛斜插入腰间,一只手捏住谓风的下巴,塞进一粒红色药丸,后退半步,冷笑一声:“此毒名为‘肝肠寸断’,以九种剧毒炼制而成,每隔七日发作一次,倘若不按时服下解药,发作三次则会肝肠寸断而亡。谓风公子,和我合作,救出那些鲛人,我给你解药,饶你一命。”

    谓风抬手掐着咽喉处,已然咽下那剧毒药丸,却似乎依旧从容,不忘称赞一句:“好手段!我说过,我是个商贾,此行为鲛珠而来。事成之后,你带走鲛人,给我解药,还有枯荣城所有的鲛珠、鲛绡和鲛膏。”

    “一言为定。”沉璧取过竹笛于手中掂了掂,分外郑重其事道。

    “你,当真要救我们鲛人?”明月将信将疑地看向沉璧。

    沉璧走近明月身侧,似笑非笑道:“我若说,昔日曾受过鲛人恩惠,此番行事是为报恩。你是否依旧认为,这是我蓄意捏造欲哄骗与你?”

    沉璧此话一出,明月当即又犯迷糊了,她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眼眸里尽是痛苦、绝望、无助,偏生没有落下一滴泪,只有声嘶力竭,苍白无力地宣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明月,信我。”沉璧握住竹笛,伸手拽住了明月的胳膊,轻轻拍着其后背,帮她逐渐冷静下来。而后,沉璧将她带回自己的厢房歇息,待其身子情绪好转,再询问关于鲛人的消息。

    翌日,谓风来到沉璧屋里,见明月脸色好转了许多。沉璧正准备询问明月,关于枯荣城里鲛人的消息,谓风来得极巧,说的话却十分有道理:“既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枯荣城鲛人贩买事关重大,没有理由将我这个当家主君拒之门外?”

    “无碍。明月,你且将来枯荣城这些时日遭遇之事,悉数道来,越详细越好,知己知彼,方能战无不胜。”沉璧柔声劝说明月开口。

    濯缨分明瞧见,明月开口之时,似乎抬眼看了谓风一眼,而后徐徐道来:“我原是居于沧海以南深海中,半年前的一个夜晚,电闪雷鸣,我趁着族人不注意,偷溜出来,本欲到沧海人间游戏红尘。岂料,我刚浮出海面,则见一个渔夫,高高举起一个孩童,扔进了海里。我本是善心,上前欲救下那个无辜孩童,岂料我刚抱住那个孩童,头顶则有鱼叉向我刺来,我抱着孩童躲闪不及,鱼尾为鱼叉刺中……疼痛令我失去了冷静,我抱着那个孩童疾速沉入海底,可那些渔船仍穷追不舍……那时我真傻,不知那个孩童是诱饵,我负伤仍顾着她的安危,唯恐她溺亡海底,遂给了她凝碧珠,保她水中无虞……”

    “后来,也不知逃了多久,我见身后再无追兵,方将那孩童送回了岸边,取回了我的凝碧珠。如今细想来,当初我真该亲手掐死那个孩童。数年之后,那个孩童若是成年,想必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渔夫,他会再用自己的孩子为饵,亲手将鱼叉刺穿我的族人身体……”

    “我真是愚不可及,已被那些凡人伤了尾,竟还幻想着这世间会有善人。我放下那个孩提后,就因伤重昏倒在浅滩上,醒来时在一处渔村里。救我的人,是个年轻英俊的打渔郎,他着了件杏子红的衣衫,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像天上的星星一般亮。他似乎并不怕我,也不介意我是鲛人,留我在家中养伤。那半个月来,他待我多么体贴入微,恨不得将真心掏给我瞧。我不喜欢他出海去打渔,看着他提回来的鱼,我总是于心不忍,他就将那些鱼全都放生了。”

    “那时,我也真是傻得可笑。以为他真是为了我,将那些打来的鱼放生,因而没了生计,日日吃糠咽菜。为了帮他得以谋生,我偷偷落了泪,捧了鲛珠给他。每当他眉眼弯弯看着我,我就恨不得将真心都捧给他,何况是几颗于我无关紧要的鲛珠。”

    “那时,我真是傻得可怜,还以为他会和那些利欲熏心的凡人不同,会愿意和我厮守一生,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原来,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呵呵,凡人贪婪,犹如蛇吞象。一日夜里,他诓我吃了盏酒,我便昏昏睡去。待我醒来时,已入了枯荣城,那是一处昏暗潮湿的地窖,囚了很多很多的鲛人。我方知,那个曾许真心的人,竟倒手将我贩给了月娘。原来,在他眼中,我不过是值钱的物件罢了。”

    “多么可笑,多么可笑……入了那处囚笼过后,日日有人看守着我们,日日教我们去织鲛绡,如若不肯去,动辄鞭笞,一道一道皮开肉绽,初去时怕疼的,还会泣泪成珠,那些人则打得更厉害了。一顿鞭笞后,会让我们养些时日,待旧伤愈合,又添新伤,如此一直打到我们再也落了不泪,再也没有鲛珠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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