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伴随着东北地区樱花的陆续绽开,我如愿从白鸟泽国中部升入了高中部。没有任何意外与惊喜,升学的顺利好像理所当然。

    入学典礼上,我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是国中时期的同学。简单打了声招呼,他们便匆忙离开。我的笑容有些僵硬,因为要同时顾虑学业和专业,我几乎没有社交时间,与周围同学都只算得上点头之交,更别提有亲近一些的朋友了。虽然渴望不一样的人际关系,但我清楚,眼下是绝对没有大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的。不深交也不结仇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状态了。

    开学后,我毫不犹豫加入了音乐部中的器乐部。社团倒是没有太多活动,除去每学期需要与社内其他同学排练几首协奏曲和大型交响曲,也还算是清闲,大把空余的时间可以拿来自主练习。

    生活依旧平淡无波,一切如常。每天重复着相同的事,我知道这样的生活方式很枯燥,就像是被输入指令的程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相同的工作。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打破这样的循环,一但尝试让自己闲下来,比起轻松,更多的是茫然:我该做什么?我要去何方?除去家、学校和琴房,还有哪里会收留我呢?离开父母,还有人愿意接纳我吗?

    心中的迷茫在700多个日夜里逐渐扩大,我在夜深人静时质问自己,却怎么也触碰不到答案。

    这样的日子漫长又煎熬,时间却飞逝而过,我升上了高中三年级。经过重新分班,我被分入了三年三班。看着手中的座位表,自己名字的上面,赫然写着四个清晰的黑字:牛島若利。新一年度的前桌,竟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排球部王牌牛島选手吗?

    是的,我当然是知道牛島若利的,即使我再不关注身边的事实热点。牛島同学国中时期同样就读于白鸟泽,他在排球上的个人能力自那时起便很出众。往年,我也去过IH和春高预选赛现场为本校选手加油,自然也就注意到了这位强大的攻手。

    开学前一天,傍晚,夕阳余晖仍在遥远的天边,漫天云彩渲染出黄昏的色彩。假期里每每从钢琴老师那边下课,便能与此等景色相伴踏上返程的路。今天情况特殊,检查课业多花费了一些时间,从琴房出来时,霞辉更甚。春日是暖烘烘的,晚间的风夹杂一丝清凉之意,吹得人一身舒爽。

    “——踏踏踏踏”我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一阵劲风带过,披散在耳边的发丝随风扬起,好巧不巧地挡住了视线。我抬起手想将头发拨开,却因分心脚尖摩擦着粗糙的地面狠狠一蹭,一个趔趄向前摔去,我顿时慌了神,不由得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我伸出手掌要去撑—“不行!手不能受伤!”着地前一瞬,我几乎是凭本能调动双手握拳,改用小臂支撑。只听砰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阵阵钝痛。好痛,好狼狈…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我一时无法动弹,弓着身呈跪姿趴倒在地上。

    已经远离的脚步又急促地回来了,我耳边嗡嗡的,只听见低沉的声音:“朝比奈さん(朝比奈同学),还好吗?实在是非常抱歉!”旁边伸过来的手臂被运动服包裹着,我此时还在发懵,想也没想便攥着它借力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整理好思绪,我才意识到眼前的人还一动不动站着等我的回答,“没有什么大碍,是我自己没站稳,不必为此感到抱歉的,”我抬头望进对方的眼眸“牛島くん(牛島同学)。”

    闻言,他自上而下将我扫视了一遍,又定定地盯着我,似是在思考话中“没事”的真实性。这副认真思索的模样逗得我不禁一笑:“是真的没事,不是场面话。牛島同学还有事要做的吧,耽误就不好了。我家就在附近,先告辞了,明天见,牛島同学。”说完我便快步与他擦身,不顾膝盖的疼痛往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太丢人了,太尴尬了…”没想到与新同学第一次见面就在他面前狠狠地摔了一跤,还没有分寸地紧紧抓住人家的手臂,实在是太失礼了!回想起隔着运动服薄薄的面料触碰到的紧实与滚烫,迟到的臊意涌上我的脸颊…

    第二天的开学典礼如期举行,不过已经看了两年,也就没有什么新奇的了。来到搬迁的新教室——果然啊,牛島同学坐在我的前面。犹豫了很久(实在是不太想回忆昨天的经历),我还是开口:“牛島同学…”他转过身来,表情不变,但也专注地看向我,表明他在听。“真的对待什么都很认真呢。”我暗自想。

    “牛島同学,昨天是怎么认出我的呢?”我道出自己的疑惑。事发时,他准确叫出了我的名字,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回到家,摔倒的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重现,我这才注意到忽略掉的细节。

    他很快答道:“以前有幸欣赏过朝比奈同学的演奏,很出色。”

    “欸?原来是这样吗!”我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我也看过牛島同学的比赛,真的很厉害!扣球的威力相当惊人呢!”

    这句话不是恭维。对于很少与别人交往的我来说,主动和不熟的同学说上话几乎不可能。只是,如果对方是牛島若利,我认为值得一试。说来有点难以置信,我对于牛島若利是敬畏的,“敬”是理所当然,而其中的“畏”却不是来源于他在球场上惊人的气势、强力扣杀带来的震慑。

    回忆:

    我已经记不清是何时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了,可能是第一次看牛島若利打球,也可能是后来看的每一场比赛。他只是站立在球场上,就能向他人传递一个信息:我决不会输。

    我曾亲眼见证过的,即使是在比赛的胜负局,大家都精疲力竭时,他依旧能够全力起跳,保持完美的滞空姿态,毫无保留地扣下一颗又一颗球——绝对的王者。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想停止打球。

    我不知他的毅力和决心从何而来。我很热爱弹琴,甚至愿意在往后余生将全部精力注入其中。但十余年来,我不是没有过“就此放弃吧”的念头。会因为搞砸一场演奏而退缩、即使练习充分也会在比赛前祈祷不要失误、老师的期许与父母的施压一度令我想要逃避…

    可能正是因为缺乏绝对的自信和必胜的信念,才会觉得牛島同学这样的人相当可怕吧。

    我总会去追逐牛島若利在球场上的身影,一同观赛的部内同学经常调侃打趣我是牛島的狂热粉丝。我不解地询问原因,“你没察觉到吗?你看向他的眼神在燃烧哦。”“燃烧是什么奇怪的形容啦…眼睛冒火吗?…”

    许久,“我只是,在找寻我缺失的一部分…”

    回忆完.

    他严肃地颔首:“多谢夸奖。”说完顿了一下,像是又想起什么:“说起来,朝比奈同学怎么样了?有受伤吗?”我神色立刻尴尬起来:“没有受伤!只是轻微的磕碰而已,一点破皮都没有。”见我否认,他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却也没转身回去,仍然注视着我。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我表面镇定微笑,心中反而恐慌地打鼓:为什么还不转回去…?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我悄悄抹了下脸——什么也没有。

    “牛島同学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我以为…朝比奈同学还有话要说。”

    说说什么吧,我尴尬得要窒息了…

    “啊,确实是有。我一直有问题想请教牛島同学。总感觉,牛島同学在每一次比赛时的表现都透露着‘一定会赢’的气势,但是…”话被堵在嗓子里,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表达。“没有人会在上场时有‘要输’的念头吧。”他很肯定。“是,是的,我的意思是,牛島同学不担心自己会失误吗?我就总害怕比赛弹错音之类的。”

    他垂下眼眸,默不作声。是生气了吗?我紧张起来,“对不起牛島同学!是我…”他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我赶忙住嘴。“比赛当然会有失误的,不可能完全避免。在失误前,保持良好的状态尽量不要出错。真的失误了,更要立刻调整心态进行补救。”话音刚落,我立马慌张地站起身鞠躬:“好的!非常感谢牛島同学的指点。”牛島皱了皱眉,不明白为什么很小的事情也需要这么郑重的道谢。

    他终于转过身去,我暗自松了口气。虽说是为了缓解气氛才临时问出的问题,但我的确需要这个答案,而牛島的解答也给了我启发。

    我趴在桌子上,脸埋进臂弯。牛島同学,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啊。我知道的,“牛島若利”,名字听起来就很干练,从他本人的形体、言行上就能看出这个人极其自律,对待事情一丝不苟、细致严谨。我早就知道的。只是真的接触下来,才发现远不止如此。

    耿直、木讷,彰显出他的绝对自信,却不让人觉得自大;即使摔倒和他没有关系,还是热心肠地折返回来搭把手;在对话时认真注视他人的眼睛,虽然我会因此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感到被尊重。而且,经过一番交流,我惊人地发现,牛島同学似乎有点…天然?完全不像别人口中什么看起来很严厉古板,难以接近和交流的样子嘛。这么看来,牛島同学果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高中的最后一年,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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