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兄,你忍着点!”

    那道勒痕足有三指宽,铁链嵌入血肉深处,隐约可见,触目惊心。

    伤口长满藤壶,鸡子大小,密密麻麻,丑陋可怖,巨鼋身躯庞大,受铁链束缚,纵使它有排山倒海之力,也难解颈下三尺之苦。

    “要是不行,我就停下了。”

    如此庞然巨兽,纵然它表露善意,也得小心应对。

    “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遇见了,便是缘分,一定好聚好散……”

    张玉取出水龙吟匕首,小心观察对方。

    “呼~”

    巨鼋低下头,极为顺从,似乎拥有灵慧,晓得对方无害它之心。

    “吸得挺牢,也不知好多年头了。”

    张玉右手持短剑,慢慢插入底部,用力撬动,直至黑血流出后,才开始松动,耗费不少力气,得以完整取下最边缘的吸血藤壶。

    若有残留组织在体内,很快便能长出新的一只。

    病灶在那根铁链,若无铁链勒出的伤口,巨鼋的皮,比铁甲还要坚硬厚实,吸血藤壶吸个寂寞,眼下也只能先治标不治本。

    “呼~”

    鲜血溢出,消融在湖水里,立刻引来三四尾乌鳢,体型四尺以上,满口利牙,凶狠好斗,只敢停在十多步外,欲罢不能。

    “呼呼~”

    随着第一只藤壶去除,巨鼋发出畅快长啸,细听之下,‘呼呼’声里,还有‘呦呦’之声,很像鹿鸣,可以传播很远,似乎这才是老鼋本音。

    “哗啦啦…”

    水波晃动,乌鳢以为老鼋发怒了,纷纷掉头离开。

    “难怪藤壶这么难拔出来。”

    张玉拿短剑挑出那只藤壶,仔细观察。

    这种吸血藤壶,形同圆锥,下方椎体呈螺旋状,长满细密的黑色根须,沾着巨鼋血肉,拔出来后,还在不停扭动,似乎想寻找新的宿主。

    “不是吸附,而是钻进肉里啊。”

    他扔下藤壶,抬脚踏碎。

    一只。

    二只…

    十只……

    五十只…

    深水之下,不见日头,难辨昼夜。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巨鼋松快起来,沧桑老脸露出笑容。

    “该死,远比我想的要多!”

    张玉心情郁闷,神情逐渐麻木,自己被巨鼋当成了藤壶清理工。

    撬出藤壶、踩碎、踢飞,如此往复……

    “第六十六只!”

    不远处的湖底,藤壶血肉引来许多客人,螃蟹、鳌虾、水虫,拖家带口,连吃带拿,半点食物残渣也不放过,很快便清理干净。

    “总算清理完了!”

    张玉坐在湖底,将手探到背后,抓住爬到背上吸血的水虫,远远扔出,他已经身心俱疲,看见巨鼋脸上的老人笑,总算知道,什么叫恶心自己、成全别人。

    “呦呦~”

    水波翻滚,虾兵蟹将被震荡得四仰八叉,又让暗流推向各个地方。

    “呼呼!”

    巨鼋仰天长吼之后,上方黑色水域剧烈晃动,朝两边分开,像是露出一条通道,张玉见状,连忙起身,向上游去,然而双脚才离开湖底,就被咬住衣袍。

    张玉无奈道:“龟兄,你还有何吩咐,我不是鱼,哪能一直陪你待在水里?”

    巨鼋轻轻点头,示意他留在原地,转身踏步离开。

    “它要去哪里?还有,这条铁链通往何处?”

    张玉见状,心中好奇,反正一时半会离不开,便打算跟它过去看看。

    “呼~”

    巨鼋似乎猜到张玉心中念头,游出七八丈远后,回头吐出水波。

    “哗啦啦~”

    暗流涌来,将张玉推回原地,明显就是不想让他跟着。

    “龟兄,走也不让,跟着也不行,你真把我当成藤壶清理工了?”

    张玉无奈叹息,见湖底螃蟹甚多,长得肥美,便随手敲晕七八只,拿水草窜好,拴着腰间,打算带走路上当干粮吃。

    “呼呼~”

    片刻之后,波澜翻涌,张玉忙把双脚插入泥地,才没让水流冲走。

    “龟兄?”

    巨鼋又回来了,它看向张玉,张开大嘴,往外一吐。

    “呦呦~”

    竟是一只碧玉蟾蜍,大约三寸,通体透明,腹内似有无数光华,隐隐流转,闪闪精光,映得周边数丈湖水澄碧,好似个稀世玉雕。

    “呱!”

    那小东西顺着水流,飘到身前时,还有些晕头晕脑的。

    它也不认生,跳到张玉肩膀上,对着巨鼋不停‘呱呱…’,两者体型相差万倍,却好像处成了朋友。

    “呦呦~”

    巨鼋对着碧玉蟾蜍,好一阵叮嘱。

    “呱呱!”

    张玉武功再高,还听不懂兽语,也不知这小东西,除了精致好看,可以放在头上当饰品外,还有什么别的用途,他笑着问道。

    “龟兄,你将自己的朋友,拜托给我吗?”

    巨鼋却似听得懂人语,轻轻点头,随即仰天长啸,波流冲开黑色水域。

    “龟兄,那我走了?”

    张玉从湖底纵身跃起,朝上游去,碧玉蟾蜍紧紧抓住肩领。

    十余丈高后,总算触摸到黑色水域,他游到巨鼋为他劈开的通道前,最后向下看了一眼,只见巨鼋拖着铁链,独自向混沌深处走去,身形更加孤寂。

    那个方向,隐隐约约有个隆起的柱子。

    “龟兄,我走了!”

    “呱!”

    小蟾蜍也叫了声,似有不舍之意。

    张玉立刻进入那条通道,向上游去,两边黑色水域里,藏着无数激流暗旋,不断侵蚀巨鼋开辟的路,一人一蛙,向上游出二十来丈,才见着透明湖水。

    “总算出来了!”

    水光折射下,那轮明月,似乎落在湖中。

    “呱!”

    张玉望着下方的黑色水域,心有余悸,抬头望向那轮圆月,隔着粼粼湖水,却觉无比美好。

    湖底环境实在太过压抑,当时身处其中,还不明显,出来之后,顿时松了口气,而且他能清晰分辨出,那种压力,不是巨鼋带给自己的,湖底还有其他东西。

    “嗯?”

    圆月里飘来一袭红衣,逐渐近了,竟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东方姑娘?”

    东方姑娘见到张玉,剑眉间闪过喜色,复又清冷如初。

    “走!”

    东方姑娘往下看了一眼,便抓住张玉肩膀,朝湖面游去

    她在黑水中穿梭三十六次,每次都遭暗旋挤出,此境集自然伟力、奇门遁甲合一,极难破解,若用强力破开,整片水域都将坍塌,数十万斤湖水倾斜而下,湖底什么都得化为齑粉。

    湖岸边,漫天星辰,环绕玉轮四周。

    “蓝兄,你不是出海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无可信之人,临走前,有件事,想托付给你。”

    “无论什么事,兄弟义不容辞!”

    沉默片刻。

    “如果我回不来,去趟猩猩滩,初次见面的青石下,埋有铁盒,托付之事,藏于盒内,但在那之前,你不准动!”

    “好!只是……我怎么晓得,蓝兄你是回不来了?”

    嗤嗤!

    “蓝兄你…你怎么掏出两条蛇?”

    “这叫双生鸣蛇,同卵所生,远隔万里,也能心意相通,真有那一天,我会通过白蛇向你传讯,那时你便明白了。”

    “了然!”

    那条青蛇,原本畏畏缩缩,无精打采地,像被抽去脊骨一样。

    “嗤嗤~”

    换了主人后,立刻变得生龙活虎,张开小嘴,吐出红信,露出米粒大小的牙齿,作势要咬,却听见‘呱’地一声,小青蛇顿时又萎了,窜进张玉衣袖里,盘起身子呼呼大睡。

    夏夜,水边,蚊虫甚多。

    篝火烧出树枝里的樟油,正好可以驱虫,五六只螃蟹裹着树叶、黄泥,在火边煨烤,已经散发出肉香,火堆上还架着两条东湖鲤鱼,渐渐焦黄。

    张玉说起水下见闻,黑水、铁链、巨鼋……

    “入手冰寒刺骨的话,那铁链应该是由万年寒铁打造而成。”

    “万年寒铁?”

    “传说极北之地,天地相接,万里冰封,天上时常有群星坠落,遇冰化铁,埋在地下几万年之后,至寒至坚,用来打造兵器,皆是世间绝品。”

    东方姑娘拎起白玉酒葫芦,满饮一口,看向张玉道:“我送你的那把寒渊匕首,便是用万年寒铁所制。”

    张玉点头道:“万年寒铁,如此稀有,用于打造铁链,真是暴殄天物啊。”

    “匕首呢?”

    张玉装糊涂:“什么?”

    东方姑娘冷声道:“哼!我送你的东西,拿去讨好哪个姑娘了?”

    张玉笑道:“借给一个朋友用用。”

    “岳姑娘,赵姑娘,蓝姑娘?总不会是才卖了你的任姑娘吧,那才有意思呢…”

    东方姑娘坐在地上,见张玉的样子,大笑起来。

    张玉连忙解释道:“我怎么会把蓝兄的东西,随意送人,只是借给……”

    东方姑娘摆手道:“不必说了!送你的东西,你再给谁,与我何干。”

    东方姑娘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世上之事,没有什么值得她记挂在心头的,万事万物,清风拂过不留痕,唯有对武道至境的追求,其他皆可弃!

    “蓝兄,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巨鼋有何来历?”

    张玉意图岔开话题,当然也是好奇,继续问道。

    东方姑娘喝了口酒,也不拆穿张玉的心思,顺着说道。

    “按你所述,那头巨鼋算是异种,血脉比起双生鸣蛇,高出许多,数百年之寿,自然有些异能,这样的东西,在世上很少见了,用心去寻,名山大泽、地脉深处,海外诸岛,应该也有,只是机缘不到,寻常人见不到。”

    张玉问道:“它是被谁囚禁的?”

    东方姑娘摇头道:“具体的事,我不清楚,你想知道,可以去问那几个老家伙,少林方证、武当冲虚、还有华山后面那个疯老头……”

    张玉心中暗道,前两位都是正教魁首,神教死敌,自己冒然去撩虎须,还不得让佛道联手,直接给超度了,蓝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我猜与昆仑山有关。”

    “昆仑山?”

    张玉想起在湘潭遇见的马拉棺材,符甲便自称昆仑中人,还有冒充神医的甘浑,好似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险些喝下那碗药。

    “那两人,便是昆仑三圣,甘浑是病圣,符甲是死圣,说起来吓人,只不过会些旁门左道,你只要明心见性,进入先天境,在他们面前,自保有余。”

    张玉叹了口气,先天境并非小水沟,说跨就能一脚跨过的。

    “他们有个大师兄,叫赵灵的,听说有几分真才实学,至少得了他们师父五六成真传,若是不幸遇见,赵灵又有恶意,那就……”

    “那就…如何?”

    “转身就逃,千万…不要回头!”

    东方姑娘白了张玉一眼,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说出逃字,自己都觉得无比违和,武道之途,勇往直前,神挡杀神,佛阻弑佛,死则死矣,有什么好逃的?

    “昆仑山之事,你现在不必知道。”

    “有朝一日,你若能进入宗师之境,就算不想知道,那几个难缠的老东西,也会找上门来告诉你。”

    张玉闻言,也不再多问。

    螃蟹、鲤鱼钧已烤熟,东方姑娘没兴趣,张玉自己取来吃。

    杏花楼,没顾得上吃半口东西。

    在湖底,极费气力,腹内早已饥饿。

    不消多时,张玉便风卷残云吃完鱼蟹大宴。

    “蓝兄,酒借我喝几口。”

    东方姑娘见他嘴角沾着细碎鱼肉,轻轻摇头,还是将白玉葫芦扔过去。

    “满嘴腥气,不许污了我的酒。”

    “这有何难!”

    张玉笑着,托着白玉酒葫芦,高高举起,酒水如瀑布落下,直入喉咙、心腹、继而游走全身,说不出的畅快豪迈,他总算明白蓝兄为何这样喝酒了。

    不是耍帅,而是更能醉人。

    “哗啦啦~”

    半葫芦酒下肚,张玉神志愈发清明,胸臆顿开,望着那轮圆月,只觉天地开阔,不禁放声大笑。

    东方姑娘接过酒葫芦,仰饮一口,看向张玉,也轻笑起来。

    “哈哈哈……”

    说到底,他们也不确切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张玉笑自己死里逃生,能有一知交,数斤美酒,足慰平生。

    东方姑娘笑自己,此一去胜负无定甲,要与命主决高下。

    酒不醉人,人自醉。

    直至天亮时分,湖面飘来几截断木,原本是船板,上面有火药痕迹。

    “这次真该走了!”

    东方姑娘缓缓站起身,望向天边那轮红日,又看了眼地上那张琴。

    “听说曲洋、刘正风联手谱曲?”

    “笑傲江湖曲。”

    “笑傲江湖,好名字,你就用它为我送行吧。”

    “好!”

    张玉起身,将七弦琴横在膝前,此时心境正当妙处,神意很快融入琴声里,逐渐进入忘我之态,暂时撇去那些江湖恩怨,愈发贴近笑傲江湖的真意。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何处笙箫,琴声入鞘。”

    “我以黄河水,蘸墨挥毫,可路正遥今生如刀……”

    “若一晌喝醉,看我未老,要海阔天高,高声大笑,笑过勾销!”

    东方姑娘拎着白玉酒葫芦,轻身跃起,落在湖中那截断木上,断木如舟,迅速在水面上划过一道白浪。

    “曲好,人好,世间再无遗憾!”

    经东湖,过赣水,入大江,顺流东去。

    她只仰头喝了一路酒,终己不顾,直至背影消失于天边。

    琴弦微微颤动,如龙之吟。

    张玉松开琴弦,看向日出之处,轻声道。

    “东方姑娘,再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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