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老宅,只有佛堂处昏黄的灯光亮着,白发老人跪坐在蒲团,长长的佛珠手串缠绕在那只布满皱纹的手上,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在祷念什么,身后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亮光透进来些许又被阻挡在外。

    一个身着青色的衣裳的中年男人走到老人面前,低头恭敬道:“太太,他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陈叔看她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补充:“现在已经下雪了,再等下去只怕--”

    江老太太终于停下口中祷念的佛经,缓缓睁眼:“让他进来吧。”

    陈叔应了一声,疾步走向外面,朝立在雪中的男人招手,“江晓,快进来,太太让你进来。”

    江晓身着大衣,雪花落在他的头顶和双肩,听到陈叔叫他,他才提步走向屋内。

    江老太太依然跪坐在蒲团上背对着他,江晓微微低头:“奶奶。”

    江老太太侧眸,头朝旁边的书案方向点了一下,江晓心知肚明,褪去身上的黑色大衣递给陈叔,走到书案边跪下,他推开卷轴,拿起笔搁上的毛笔开始抄写佛经,刚才在雪地里冻得四肢有些僵硬,关节通红,落笔时还有些微微颤抖。

    不见一法即如来,方得名为观自在,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还宿债。

    这是江晓落笔抄的第一句话。

    “你二叔...前段时间找过我,”江晓笔尖微顿,听她的下一句话,“他已经都告诉我了,这件事…确实是兆儿的问题,”江来太太从蒲团上站起来,从红色楠木案几上抽取了三根香点燃:“听说他的鼻梁断了,眉上也缝了好几针,是江屿干的?”

    “嗯” 江晓没有抬头,毛笔继续在宣纸上书写:“是我让他干的。”

    江老太太对着供香轻轻吹气,将它插在香炉当中:“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不行。”江晓几乎没有犹豫,很快回绝。

    陈叔站在一旁,悄悄观察太太的颜色。

    江老太太知道他会这么说,不然江文群也不会来找她出面,她转身说:“晓儿,我知道你是想为了江筱羽出气,但凡事都有个度,再说了,她现在不是没事吗?”

    江老太太微沉了口气:“况且,你二叔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可我也只有这一个妹妹。”江晓停下笔抬头打断,眉宇拧着:“二叔应该庆幸小鱼没有出什么事,不然江兆年不一定能安然无恙的回到海城。”

    “江晓,我看你平时太惯着她了一些!” 江老太太脸色陡然一变,语气也严肃了几分:“兆儿再怎么说也是你父亲的亲侄子!你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怎能--?”

    “奶奶,我不惯着她还有谁能惯着她?”江晓跪的挺直,冷沉着一张脸:“小鱼也是您的亲孙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晚没有人救她,她或许连命都没了!”

    “孙女?”江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她的身份,当年的事如果不是她--”

    “当年的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江晓垂眸看向书案上的佛经说:“小鱼是我一手养大,她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认可,所有想要伤害她的人,无论是谁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江晓!”缠着佛珠的手狠狠拍向桌面,发出沉重的声音:“你是要造反吗?!”

    陈叔在旁边劝道:“太太,您当心身体,气大伤身啊。”

    “我不会造反。”

    当年江文新车祸而亡,江家旗下的公司群龙无首岌岌可危,如果不是江老太太出席坐镇替自己的儿子稳住公司的话,江家三代的家产恐怕早都已经拱手送人了。

    无论是血缘关系的原因,还是雪中送碳的恩情,江晓一直对江老太太很尊敬,唯江筱羽的事情,他绝不会退让一步。

    “奶奶,您不用劝我了,这件事不会有商量的余地。”

    “好啊..好啊”江老太太怒火中烧,掌心不停的拍打案几:“这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孙子,不顾手足亲情!不知感恩!”她扭头朝旁边的人喊道:“陈叔!请家法来!”

    “太太,这....”陈叔犹豫的说。

    “去拿!”

    陈叔只好转去按江老太太的要求去做,他走到佛像后面的禅房取出一个长方形木制盒子,陈叔知道,这是江家十几代传下来的,用来鞭笞那些不孝不善的江家子孙后代。

    陈叔掏出里面细细的木制条棍,走到江晓面前。

    江老太太闭上眼,吐出一个字:“打。”

    陈叔咬着牙,高扬起手中的条棍朝江晓的背上打去,江晓跪在地上,双手握拳,牙关紧咬一句话也不说。

    条棍是特制而成,上面还有细小的尖刺,江晓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几棍下去,背部已经渐渐有血渗了出来。

    陈叔于心不忍,眼神看向江老太太:“太太,已经出血了。”

    江老太太面对着佛像,手里的佛珠快速被她捻动着:“我再问你一遍,能不能放过兆儿?”

    “不能。”江晓忍着疼痛开口,额头沁了一层薄薄的汗。

    “继续打。”

    陈叔只能看向江晓,他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不忍心看他这样受罪,他语气带着恳求说:“江晓,你就向太太认个错松个口吧,再打下去你会受不了的。”

    “我没事的,陈叔。”江晓淡淡开口。

    陈叔叹了口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外面的雪愈下愈大,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陈叔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棍落在他的背上。

    直到他再也撑不住,掌心贴在地上,脊背弯着,眼镜也摔落在一旁,发出清脆的响声。

    “啪”的一声,手中的佛珠不知何时崩线断开,珠子洒落一地,有几颗滚到江晓的手边,江老太太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睁眼看着面前的佛像,嘴唇翕动,不知何时落下泪来。

    “行了,”江老太太一只手撑在香桌的案几上,另一只手还紧握着几颗断了线的珠子,“我累了,这件事就此作罢,随你们怎么弄,你走吧。”

    “谢谢奶奶。”江晓拿起一旁的眼镜,从地上站起来,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带来剧烈的疼痛,“这段时间医院忙,我就不过来看您了,过年的时候我和江屿一起来。”

    江老太太没有说话,江晓站了一会儿后,拿着衣架上的大衣重新套在身上,踩着风雪离开了。

    山海街,离开时正值盛夏,如今已是白茫茫一片,码头的长梯远远望去,如同一条白色的巨蛇伸向灰蒙蒙的烟霭里若隐若现。

    “这里目前是北城最大的滑雪场,”靳成川说,江筱羽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她记忆中离开时这里还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碧波湖水,如今已经变成了滑雪的地方。

    “走,带你去换滑雪服。”靳成川拉着女孩的手走向私人贵宾室。

    “你已经买了吗?”江筱羽问。

    “嗯,很早就替你准备了,”靳成川说:“去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身,换好衣服在外面等我。”

    江筱羽进了更衣室,她拉开衣橱柜,一件粉白相间的滑雪服平整的挂在里面,旁边还放着相应的设备。

    江筱羽换好出去的时候,靳成川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换上了经典黑白配的冲锋滑雪服,正在低头整理袖口,一米八七的身高完全撑起了这套衣服,额前没有一丝多余的碎发,如果不是相识的话,江筱羽也许都不会相信他们之间年龄差既然有八岁。

    “哎呀,我的男朋友怎么这---么帅啊。”江筱羽刻意拖长了调子,笑着走过去。

    靳成川闻声抬头,粉白相间的配色衬托的女孩更有青春气息,他亲昵地掐了一下扑在怀里女孩的脸颊,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温柔:“我的宝贝也很漂亮。”

    两人一起走到滑雪场入口,滑雪场的工作人员认识靳成川,都点头恭敬问好,将通道打开,靳成川问:“会滑雪吗?”

    江筱羽手里拿着滑雪板,站在看台上看着一个人倏地从高级道上滑下带起一片风雪,摇头说:“之前二哥教过我,但我没认真学。”

    靳成川将女孩手中的双板放在地上,蹲下细细给她穿戴:“没关系,我教你。”

    “你会滑雪?”

    靳成川站起来,食指轻点女孩的额头:“可别小看你男朋友。”

    江筱羽穿着长长的双板鞋,被靳成川牵着走在平滑的雪地上,“重心不要往后倒,想要刹车的时候就轻微弯腰...”

    靳成川教的很认真,每一个动作都细致到位,他说:“试着滑一下。”

    江筱羽按着他的动作指示慢慢去做,从平缓的坡上慢慢滑下,她紧绷着身体,不敢有丝毫分心,靳成川似是看出来她有些害怕,安抚道:“不要怕,我一直在你后面。”

    江筱羽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动作越来越熟练,不再那么僵硬,速度也逐渐增快,她兴奋地看向身后的人:“靳成川,我学会了欸!”

    “嗯,很棒。”靳成川站在不远处看着对面的身影,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靳成川从口袋掏出手机,朝江筱羽的方向甩了甩手中的手机,示意他接个电话。

    江筱羽在那站了一会儿后,看着旁边中级赛道的人一个一个飞驰而过,心里有点痒痒,踩着双板,从魔毯上了中级赛道。

    “好,我知道了,年后就去。”靳成川打着电话转身下意识寻找女孩的身影,却在初级赛道不见熟悉的影子。

    “靳成川!”江筱羽从中级赛道滑到一半的时候就后悔了,脚下双板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像刀子一样从耳边刮过,她闭上眼大喊他的名字。

    听到女孩尖利的声音从旁边呼啸而过,靳成川心猛地一跳,扔掉手机拿起单板从魔毯翻了过去。

    他快速套上单板,俯身向前不停加速,大声喊道:“江筱羽!刹车!”

    江筱羽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害怕的情绪几乎让她屏蔽了一切声音,赛道上的人见此纷纷避让。

    靳成川提高刻滑走刃的速度,逐渐接近前面失控的人,他伸出手握着女孩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一扯,顺势背部朝地倒下。

    江筱羽惊叫了一声,随后感觉自己被抱在怀里,听到闷哼一声后,两人终于停下,她迅速从他怀里爬起来,语气有慌乱:“靳成川!你没事吧!靳成川?”

    靳成川缓了一会儿睁眼,女孩正骑在他的上方,眼神焦急地看着他,一瞬间连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撑着胳膊坐起来,无奈地看着她:“胆子真大,刚学会就敢上中级赛道了?”

    江筱羽一脸认错,低着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先不说,你要不要先起来?”靳成川嘴角噙着笑,看着一脸懵的女孩说:“这个姿势实在有些不雅观。”

    江筱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正跨坐在他的上方,她脸色瞬间通红,匆忙起身,结果下一秒就被一只手再次拉在了男人的怀里,恢复了刚刚的姿势。

    靳成川贴近她,眼眸含笑,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过你要是喜欢这里也可以,我让人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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