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近一个月的加班在六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总算可以短暂收尾了,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初夏的闷热持续扩散着。林已晟将女烟放入口袋,往嘴里喷了好几口清新剂,急匆匆地逆着大堂里鱼贯而出的人流往电梯间赶,高马尾扎起的卷发摇摇晃晃,额角的碎发不知不觉间也浸湿了。

    她迅速坐回工位,趁着没人注意时,她半蹲下身子揉了揉发酸的脚踝,悄悄地将脚下的高跟鞋换成了松软的平底鞋,小脚趾酸痛一下子被释放的快感让她叹了口气。

    她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略显疲惫的眉眼,描绘精细眼线的尾部逐渐晕染开了,鼻翼边也浮起了细微的粉尘,好在下班的点了,她脸颊上的细微瑕疵是不会被注意到的。

    即使今日工作全部超额完成,可老板还没离开,她身为秘书也不能“轻举妄动”。她的老板简时南一板一眼,对加班文化有着疯狂迷恋,这种迷恋让下属苦不堪言。

    她试探性地发了条消息给简时南:“简总,下周出差的行程表已经发您邮件了,请过目。”

    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屏幕正上方跳出微博热搜,她愣怔地盯着那一行不长不短的词条,赫然写着“俞笙翰恋情”,久违的烦燥顿时浮上了心头,她深呼吸口气,将词条快速划走。

    放下手机后,她快速地在脑海里一遍遍地过着枯燥无味的工作,那种烦燥的心情似乎也缓解了不少。她突然想起下午从某个实习生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原先那个因为不小心得罪了简时南而不被录用的实习生陈温语现在找到了新的下家,目前面试通过了,只要陈温语拿到毕业证书就可以签正式合同了。

    不过,那家公司好像是邵光最近在接洽的合作方,如果是她开口的话,也许邵光会愿意答应她吧?应该会吧,毕竟这些年来,他总是在无条件地答应自己的无理要求。

    正当她沉吟的时候,西装笔挺的简时南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他端正且有些年纪的面容此刻阴沉如水,跟在后面走出来的其他同事一个个都默不吭声,间或哆嗦着身子,林已晟了然于心。

    她倏地站起身,率先将身后的办公室门打开,迎他进去,毕恭毕敬问道:“老板,您要喝什么?”

    “不用,”简时南将笔记本随手丢给她,修长的双腿快步地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揉了揉发酸的眉眼,不耐烦道,“你把话给我丢下去,下次如果再开这种准备不全的会议,统统给我滚。”

    简时南怒到极点的时候会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嘲讽,有时候难听到无法入耳。也正是因此,他被很多离职的同事写过举报信,奈何与工作能力呈现出来的效果相比,区区的“人身羞辱”对于公司来说算不了什么。

    林已晟将他的笔记本整齐地放回桌上,悄悄打量正闭眼休息的简时南,他正介于“不惑”与“知天命”的年纪,身材伟岸,五官周正,乌黑头发中偶尔会出现几根白丝,精致地打上一层发蜡,往后整齐一梳,透着干练冷酷。乍看他第一眼时,容易吓退不少刚出社会的小年轻人,她就曾听到有实习生在背后吐槽简时南像旧港片里带气场的□□大佬,差点没把她给笑出声。

    “好,我会转达他们的,”林已晟瞥了眼脚上的平底鞋,小心翼翼地往门的方向挪了挪,“那您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这边就......”

    简时南不耐烦地打断了话:“和人事部说,实习生不要再分配到我这,我不接受新人。”

    林已晟一愣,很快便点了点头:“明白,我会找机会和他们说一声。”

    “你先下班,”简时南冷淡地丢下了话,还没等她松口气,他半抬眼皮又命令道,“我下周出差,你不准休假。”

    林已晟还未离开办公室的背影一僵,很快便听懂了老板的言外之意。

    简时南这个人的神秘性在于明明几乎没见他怎么和下属特别亲密过,偏偏却拥有一堆忠诚的耳目,掌握一些有的没的的资讯,她就是其中一个最好用的,帮着简时南了解办公室走向,不论是业务上的,还是一些他想要用来做文章的同事关系。

    林已晟趁着简时南还没反悔前快速拎包往外走,正巧碰见同事拿着她的快递走了进来,丢给她并戏谑道:“Lin,你的写真集又来了,看不出来你还挺长情的嘛......”

    林已晟将快递的外包装统统扔掉,露出了写真集封面男人的帅气年轻面容,笑眯眯地收下了对方的打趣:“我就这点追星爱好了,更何况他真的很帅呀,我强烈安利......”

    林已晟边说边兴致勃勃地指着封面上精致的男明星,眼看她又要没完没了地安利了,同事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吃下安利了,再见......”

    话一说完,同事倏地转身就跑,林已晟倒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将那本杂志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合租室友裘欢甩了条消息说今晚不回来,林已晟刚想打趣几句,邵光的消息跳了进来,他问:“下班了吗?我烧了鸡汤,来吃饭吗?”

    林已晟迟疑了会儿,“陈温语”这个名字跳进了脑海里,很快便回复了邵光的邀请:“半小时后到。”

    在厨房里纠结要不要忙活的邵光看到这条回复顿时笑得明媚张扬,很快便整出了一道清蒸鲈鱼、小炒青菜及从下午就开始炖的红烧牛肉,炖锅里小火还温着清香鸡汤,特地放了新鲜买回来的菌菇。全部收拾好后,他故作淡定地换了套干净的家居服,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坐着。

    林已晟一进门便看见桌上那新鲜出炉的三菜一汤,又斜了眼一脸淡定的年轻男人,心下叹了口气,又重新落到脸上的浅浅一笑:“辛苦了,不用这么复杂的。”

    邵光站起身朝她走来,他的身形比初高中的时候要壮实了,面部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是氧系的帅哥类型,两个眼睛大笑的时候容易一大一小,极浅的内双眼尾弧度上扬着。一向只喜欢简单又短的寸头发型,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单纯无辜,再搭配阳光的笑容,很难不让人觉得亲近,然而私底下对着她怒到极致的时候偶尔会切换成那副阴森森的嘴脸,那才是她对他最熟悉的模样。

    中二时期的邵光并不如他现在看上去的那样和善活泼,那会儿的他脾气暴躁,她随口的几句话都能把他气得跳脚。不过近十年来,他的脾气也收敛了不少,已经很少对着她说一些下不来脸的话了,殷勤到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林已晟有时候也会想,她除了能在那件事上回应他之外,在感情上她真的好难响应。

    邵光听到她客气的话时眉头一蹙,迟疑了会儿后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他很清楚,只有上了床才能卸下她这副虚伪客气的嘴脸。

    “你不吃吗?”林已晟回过头望向他,温柔如水的眉梢一下子晃了他的眼,柔媚的声线有意夹了些撒娇,“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掉哎......”

    邵光顿时心跳如鼓,脚不听使唤地走到她身后,伸手勾住她柔软腰肢,唇轻轻地咬着她耳垂,一下又一下的动作让林已晟身子微颤,还没来得及推开他,邵光的指尖在她卷曲发尾缠绕着,略施了些力道往后拉扯,头皮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小声地叫了出来,忍不住回头瞪他。

    邵光嗤笑了声,声音里有着一如既往的爽朗:“你当然吃得掉,之前不就吃得很好吗?”

    林已晟盛饭的动作一顿,对他这一语双关的话暗暗翻了个白眼,随即手肘往后一动,身后的男人眼明手快地躲开,她不禁冷笑:“你再没完没了,我可真要走了......”

    “你真的会走吗?”

    邵光微微挑眉,对上她微愠的面容,果不其然她脸上的表情很快收敛了下去,又继续盛着饭,他顿感无趣,松开了搂着她的手,将身子懒懒地倚在橱柜,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他说得对,她今天是来找他帮忙的,忙还没开口,她是不会走的。虽然她很难回应他的感情,可他倒是对自己拿捏得挺准的。

    林已晟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对于那道打探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她自顾自地在心里想着一会儿要对他说的话,余光便瞥见男人坐在了身侧,手撑头注视着她,过近的距离让她闻见他沐浴后的清爽气息。

    邵光往她碗里夹了好几块肉,语带嫌弃地说:“这么多天加班,你都瘦了,怎么还不多吃点肉,一会儿再吃碗米饭......”

    林已晟下意识地将碗躲开,下了床的时候,她真的很抗拒他的亲近,这让她身体会自然而然产生一种熟悉的不自在。邵光将她的抗拒看在眼里,清亮眼眸里闪过黯淡,却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重新坐到了她对面,面对面的方式让他可以静静地观赏她一脸沉思的模样,林已晟有着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眼尾上扬带了些媚,安静的时候会闪着几分精明和不屑,和人说话的时候又露出怯生生的乖巧姿态,不知不觉会把人给吸进去。而此刻,她目光流动,淡褐色描绘的眉毛不时挑起,令他不由得好奇她今天又想对自己说什么。

    林已晟在浴室里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换上新买的单薄丝质吊带裙,面料光滑且亮丽,而且邵光最喜欢的就是她在这种时候讨好他,所以当她走出去看到他惊奇的目光时便知道赌对了。

    倚在床头懒散玩着手机的邵光艰难地咽了咽喉咙,眼睛都快看直了,呆呆地看着她在黄色灯光下朝自己走来,她并不是特别白皙的肤色,反倒是传统的黄皮肤,在灯光下有另一番美感,不算特别高挑的身材,却胜在凹凸有致,以前的林已晟或许只有长相堪堪过关,如今却是双重达标。

    邵光的手机“哐当”地掉在了地上,呆愣的样子逗笑了女人,他甚至无心去捡手机,视线循着她漂亮的腿缓缓往上移,在看到她那头卷曲的头发松垮地披散在身前,歪着小脑袋露出一脸无辜的神情时,他顿时撑不住了,很快便让房间响起了异样声响。

    比起邵光在第一次时的手足无措,如今的他在多番“历练”后倒也熟练得多了,说不上到底是谁讨好了谁,又或者是互相讨好吧。

    林已晟气喘吁吁地倒在他身上,瞥见他胸膛新长出来的痘痘时,笑出了声:“你这是憋了多久?火气这么旺?”

    明明是很随口的一句话,但她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浸泡过的娇媚,以及她湿漉漉的头发打在他下巴的痒痒触感,邵光感觉他好像又不好了,正想要说些什么时,怀中女人却倏然撑着他胸膛坐了起来,眼神早已恢复清明,她扯过外套披上,邵光突然意识到什么,果不其然,她要开口了。

    “你是不是在和易新公司的人在接洽?”林已晟翻身下床,不耐烦地直入主题,“和他们说一声,把一个叫陈温语的实习生给踢掉。”

    “陈温语?”邵光也坐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这人是谁啊?怎么得罪你了?”

    林已晟抽过边上的纸巾擦拭着身上的细汗,闻言转过头冷笑:“这个女生没有得罪我,我只是不喜欢她奶奶而已,你该不会连咱们的初中班主任都忘了吧?人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

    “陈老师?”

    林已晟在听到他说“老师”字眼时冷笑的弧度更大了,斜了他一眼:“你倒是对这种‘有教有类’的人挺尊重的嘛,哇塞,你还叫她老师啊,她也配哟......”

    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搞怪夸张了起来,彷佛像是听到了笑话,随后停顿了会儿,呓语道:“不过也是,对于你来说,她还真是个好老师哪......”

    邵光凝视着她脸上讥讽神色,顺着她话接下去:“为什么要踢掉她孙女?”

    “她不是觉得自己孙女很厉害吗?S大毕业,还有着什么学生会主席光芒,呵,”林已晟细巧眉头一挑,眼神里透着明晃晃的蔑视,先前温柔客气的神态在此刻荡然无存,彷佛她本来就是这种尖酸刻薄的模样,“本来这个陈温语是可以留在IA的,但谁让她是陈常玲的孙女,她奶奶不是很喜欢对人分类吗?那我也帮这个陈温语分个类咯。”

    她说得轻巧,但邵光却听出了些信息,好奇道:“你怎么她了?”

    “不是我搞的哟,”她尾音轻轻扬起,伸出一根指尖晃了晃,“是她自己得罪了简总,简总开口了,这样的蠢货实习生可不能留用哦。”

    邵光双臂抱在胸前,琢磨了她的话好一会儿后,觑了眼她脸上那抹狡黠笑容,凉凉地说了句:“一个刚出社会且毫无背景的实习生,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得罪老板,除非......”

    除非有人在当中掺和了些什么,他的话停顿了下来,林已晟意味深长一笑:“我已经很客气啦,只是做了那么一丢丢的努力而已,又不是让她被人‘群起而攻之’。”

    林已晟伸出指尖比划了下,脸上挂起了一副“我善良快表扬”的傲娇神态,旋即她对上男人沉吟的神情,换了个无辜的语气:“所以,你能做到吗?你答应我的,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会帮我。”

    还有一句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是你说的,你喜欢我。”

    四年前,她刚离开G城的大学,躲在出租屋里为那段一毕业就分手的恋情黯然神伤了好几天,也不知道邵光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跑到她出租屋猛敲门。她本以为他又是来斗嘴或者嘲讽几句的,却没想到他一声不吭地往她怀里塞了便当盒,然后转身就跑。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每天都非常准时地在中午出现在她门口,变着花样地给她送餐,只是叮嘱着几句不咸不淡的关心,直到她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饭时,邵光却说出了令她极为诧异的话:“因为我想赌一赌,如果这个时候我对你好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再讨厌我了。”

    当时的林已晟很不解,他们两个从十四岁起就互相讨厌对方,甚至一度讨厌到有三年都不和对方开口说话,当然主要还是她完全漠视了他。她皱着眉头问了句:“我就算不讨厌你了,你也没必要给我送饭吧?更何况你不上班跑G城......”

    “你看不出来吗?”邵光倏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林已晟,我喜欢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

    邵光过于认真的表白让林已晟震惊了好久,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再逗弄自己时,她只能结结巴巴地把他送走,也正是他这一表白,让她一下子振作了起来。

    “好,我答应你。”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她回过神来对上邵光那双清亮温柔的眼睛,邵光薄唇轻启,“纯粹是因为你,我才会答应。”

    林已晟顿时有些心虚,不自在地将脸转了过去:“既然你答应了,那,那你别忘了。”

    邵光愣愣地看着林已晟面上尴尬羞恼的神情,他顿时有了一种前进一大步的狂喜。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无伦次地说:“陈老......陈常玲的事情,我,你......”

    他想说很抱歉当时没有站出来帮助她,但林已晟打断了他的话:“你那会儿本来就讨厌我,袖手旁观对你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善意了。”

    邵光闻言有些难过,将脸别到一边,那种狂喜被一种愧疚反压住了,如果他早些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就不会让她受那么多的委屈了?

    他余光瞥见她将睡衣褪了下来,又重新换上来时的衣服,眉头一蹙:“你要走了?”

    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她留下来过夜的次数屈指可数,和自己也纯粹是为了各取所需,其实她骨子里还是很讨厌自己吧?

    林已晟没有注意到他面上的情绪,随口说:“这几天天气一阵一阵的,万一小已拉肚子就不好了。”

    邵光突然有些不爽,她又为了那只田园猫爽他的约,真不明白它哪里好了?

    “你室友不是也能照顾它吗?”邵光酸溜溜地问了句。

    “她今天有事不在,我不放心小已单独在家。”

    见她开始坐在床边套上丝袜,漂亮的脚趾在灯光下饱满圆润,他灵机一动,从后边搂住她肩膀,调笑道:“我帮你解决陈温语,就只是这一次吗?说实话,不是很划算。”

    林已晟穿丝袜的动作一顿,很快,她转过头,伸手轻轻逗他下巴,熟练得犹如在逗猫,这让邵光不满:“我不是你家那只......”

    “看你接下来做得如何,如果超乎我意料之外,那么,我就,”林已晟故意停顿了片刻,见男人双眼微微睁大,脸上闪着几分期待神色,她娇声娇气地说,“我就给你玩‘葡萄美酒夜光杯’,如何?”

    邵光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倒抽了口气,脸颊微微颤抖着,良久,他才哑着声儿说:“你,你说的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林已晟笑着点了好几个头,邵光见状浓眉一挑:“随便我来?”

    “你别太过分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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