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嘻嘻哈哈,一壁走,一壁路过一个卖海鲜的小摊。赤雪岭不靠海,四季无海鲜可食,但这几日过节,族长有特令,许族里一些灵力高强的人秘密出外搜罗稀珍,带回来以增乐趣,于是不少赤雪岭不产的吃食也会被顺带携回。

    有灵力护持,这些海鲜还十分鲜活。方流蕴和方笑凑过去看时,摊主全没心思来招呼她们,正忙着和一个大婶扯嘴皮。

    方流蕴驻足仔细一听,原来是这大婶看中了两只硕大的螃蟹,但碍于价格过高,她还价不成,便灵机一动,想等那螃蟹咽气,再以低价买来。这期间有人要买,她就阴阳怪气把人挤兑走,这下惹恼了摊主,同她吵了起来。

    方笑觉察到方流蕴的蠢蠢欲动,正准备趁早把她拽走,忽听身后有人一边哭得伤心,一边跌跌撞撞飞快奔近,使劲拽住她的袖子。

    “原来你们在这儿,阿砚不见啦!我找遍了都没找见她!”

    方笑扭头一看,只见面前戴着幕篱的人儿比自己矮半个头,浑身颤抖,啼哭不止。她黄纱下藏着的脸上还蒙着一层绸布,这般全副武装,原该挡得严严实实,但因为一路发足狂奔而来,帽子歪了,蒙脸的布也被泪打湿了,歪歪斜斜贴在皮肤上。估摸着中途踩了湿泥跌过一跤,她鹅黄色的衣裙上粘了一长溜泥渍,袖口也都是零零星星的泥点子。

    “这是,这是怎地了?”方笑大吃一惊,一边捉住对方的手,用帕子擦去她手背上一道道泥渍,一边急切地问道,“你掉泥池里去了吗?没被人欺负吧?”

    “笑笑姐,阿砚她……”

    方流蕴看了这惨状,连连咋舌:“我就说嘛,不该在人多的时候带她出来,这才出门半个时辰不到,人就弄成这副模样,十一婶非得把咱俩的皮剥了!”

    “阿砚……”

    方笑围着那女孩转了一圈,将能揩拭的尽量揩拭些,心想这丫头特别喜欢当乔阿砚的跟屁虫,又逢这么大的集会,不同意带她出来,十一婶还是要剥了她俩的皮。

    “十一婶就算要摘咱俩的脑袋,那你我也得受着。嘶,这儿勾了好长一个口子。”方笑倒吸一口冷气。

    方流蕴大力把女孩转过来,想去看那道口子:“哪儿哪儿?勾到哪儿了?流血了吗?”

    “方姐姐,笑笑姐……”

    方笑横了方流韵一眼:“没勾到人,只是裙子破了,斯文点,你别用这么大力。”

    这女孩名唤方嫤容,也不过二八年纪,此时正手足无措地呆立着,见那二人完全没听她说话,急得连哭也忘了,只是想方设法欲引起她们的注意。

    这时,方流蕴忽然探手进幕篱内,抚上她的面颊,手指轻轻一捏:“还好还好,这脸摸上去是好的。”

    方笑眉心一跳,就来拍她的手:“作甚,赶紧拿开,别捏坏了!”

    “放心放心,族医说了,脸只要长好了就跟寻常的脸一样了,捏不坏,你看,这不是……”

    话至半截,方流蕴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手还凑在方嫤容脸畔维持捏脸的动作。后者也像石化了一样,动弹不得。

    方笑被她们的样子唬得既哭笑不得又毛骨悚然,勉强道:“流蕴,休要玩笑。半点也不好笑。”

    “不不,我没玩笑,我好像扯下来一层东西……”方流蕴看着她,讪讪地笑道。

    方嫤容僵硬地一晃,很小声地抽泣了一下:“我也感觉到了……”

    三人面面相觑,方笑急得声音也变了:“你、你们稍站,我这就去找族医来!”

    方流蕴苦着脸道:“我这手得一直……”

    方笑美目圆睁,用不容置喙地语气勒令她:“对!不许乱动!”

    十一婶给方嫤容取名嫤容,用心之苦合族皆知,她老来得女,偏是个无脸的畸胎,没有眼口,只有面中留一个孔兼顾出气和饮食。她这十多年来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只求爱女能有副正常的面孔,好不好看的从不指望。如今好容易觅得良方,方嫤容快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要是让方流蕴扯出个窟窿来……

    哎?慢着。方笑突然灵机一动,扭头问方嫤容:“今日出门早,你脸上可上了药来着?就是那种透明的,黏黏糊糊,像鱼皮胶一样的膏药!”

    经她一提,方嫤容“啊”了一声,如释重负般道:“是了是了!我娘怕今日在外头玩得忘了时辰,特地一早就替我敷上了。”

    方笑小心掀开她的面纱一角,发现果然是药膏被揭了起来,底下的皮肤完好着呢,便轻拍胸口道:“脑袋保住了,保住了。”

    虚惊一场,方流蕴总算能放下手了,连连哀呼道:“我的小祖宗,不带那么吓人的!”

    方嫤容不好意思地笑道:“下次我有经验了。”

    方流蕴把手摇得跟蒲扇似的:“别别,再有下次,我这一口气还不知道接不接得上来——哟,总算不哭了呀,我看啊,都是你眼泪珠闹的,把药膏壳子冲下来了。你什么时候能不上这劳什子药了啊,我好奇你这张新脸的样子。”

    方嫤容道:“我自己选的脸,肯定能一鸣惊人。”

    方笑道:“你可别跟着阿砚学坏了,这也一鸣惊人,那也一鸣惊人。尤其是你的脸,自己看顺眼就行,何必要顾别人眼光。”

    方流蕴轻笑一声,亲切挽住方笑的手臂:“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啊,笑笑。”

    方笑横了她一眼。

    “哎呀!”方嫤容后知后觉,想起乔阿砚的事来,跺脚道,“把正事忘了!阿砚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等会儿她又捅出篓子来啦。”

    方流蕴噗嗤一笑道:“就你大惊小怪,你第一天认识她呀,阿砚一声不吭就跑的毛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捅篓子那都是家常便饭了。”

    方嫤容好奇道:“那她会去哪里啊,我几乎快找遍了,都没找见她影子。”

    方流蕴朝东边一座低矮山头一指,那里紫云萦绕,灵气满溢:“她多半往那里去了。”

    “那里不是枯荣璧所在的无因池吗?”方嫤容一愣,“那里不是不允许人随便靠近的吗?”

    她因脸的关系,和族里人走动不多,多数时日是窝在家里的,偶尔贪玩跟着乔阿砚出去,后者又寡言少语,不怎么搭理她,因而对族里很多事知之甚少。

    她娘亲,以及同族的方流蕴和方笑,也都只把她当瓷娃娃看待,说来说去都是些花开花谢的闲事,旁的,她不主动问,永远都不知道。

    方笑轻哼了一声,慢悠悠道:“是不许人靠近,但是每逢大节,若有白头郎君的帖子,就能去。他常在那里摆说书摊子,阿砚是老主顾了。”说着嘴唇一抿,对着方流蕴抱怨道,“真不知道族长他们是怎么想的,让那白头郎君在赤雪岭随意出入,连无因池都不对他设防。他到底什么来历啊。自从开了这个头,现在派人偷偷去外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方流韵不以为意,挽着她手臂,坏笑道:“不开这个头,咱们笑笑也不知道外头的光景确实是那么美妙啊。”

    “正因如此,我才感到不解,族长就不怕族人个个都对外界心生向往,失于管束吗?”

    “笨呐,这可是高明的一招。你以为不开口子,就没人向往外界了?老一辈的都是在外头生活过的,小辈们只需听个只言片语,就早心痒难耐了。与其让他们只能偷藏在心里惦念,哪天憋出祸端来,还不如适当给予些正大光明能寄情的物事。如今大家都发现,赤雪岭既能安居乐业,不受外敌侵扰,又能隔三差五得些外界的新鲜玩意儿,听得些外界的轶事传言,仙境亦不外乎如此了罢,原先十个里有八个想去岭外瞧瞧,如今只剩了两三个,你说这招是灵是昏?”

    “叫你这么一说,我是有些不识大体了。不过,流蕴,我有点担心阿砚。以她的性子,又往白头郎君那儿跑那么勤,我怕她……”

    方流蕴把最后一枚灵果投入口内,摇头道:“她便是那两三个里的一个。迟早的事。”

    方笑皱眉道:“那我们是不是该趁早叫长辈们知道?”

    “你道长辈们不知吗?”

    方笑正欲说话,环顾四周,想着尽量避开人,却突然发现方嫤容不见了。

    “阿容呢?”

    方流蕴也吃了一惊:“不会……是去无因池找人了吧?”

    一瞬间,远处那紫云落在二人眼中,忽如吃人恶兽,方流蕴不禁脸色大变:“她听话只听一半啊,没帖子她过去,岂不是要被那儿的禁制劈成参末!你说她,怎么一根筋啊,非要跟着阿砚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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