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走回子潭消失的地方,脚下每一寸山石纹理都被照得雪亮。她忽然心里一慌:百悔母潭消失,导致炼灵洞停止了炼灵,现在连子潭也消失了,炼灵洞会不会也就此跟着消失不见?

    她当即提气向着另一条岔路跑去,快到时,果见前方有异。

    这条路越往深走,地势越走低,尽头处是一块断头崖,长着一棵瀑布一样的四月雪。树东首,一大丛山杜鹃花开正艳,那黑穴便在丛里。之前方嫤容上了恶当踩空掉入,被救出来后气不过,将贴近黑穴的数十条老枝推倒了一大半,如此在地势高的来路上向下看,管什么黑穴白穴,皆无所遁形。

    所以此刻,她一眼就看到那黑穴像受了惊的地鼠,正往地底缩去。

    她没工夫想太多,也顾不得会牵痛腿脚,咬牙催动灵力,疾掠而去,抢到花丛前,纵身前扑毫不犹豫跳进黑穴里。

    糟了!

    进穴的瞬间,她顿时后悔不迭:这可是个无底洞,进去容易出去难,这大半夜的,哪有人来捞我呀!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无止尽的下落。不料,黑穴里竟是邪风大作,卷着她狠狠朝上一甩,几乎没把她的五脏六腑甩出来,随后那风扯着她又是一掼,她只觉自己像块破布,被重重摔到地上。

    幸亏那地面上铺着又厚又软的垫子,等触到垫子下的硬地时,她身上摔砸的力道已经卸去八成。

    方嫤容甩了甩头,从垫子上抬起身,四周薄雾笼罩,雾里流淌着淡淡的银色的光晖,像鳞片,像雪花,她忍不住伸手去抓,自然抓了个空。

    此地既不是断头崖上,亦不是黑穴虚空,是另一处她从未涉足过的秘境。她低头看身下的垫子,觉得有点奇怪,此物色泽棕黑,表面凹凸有致,数条绒毛茂密的软筒或蜷曲皱缩着,或堆叠搂抱着,像是……

    “啊!”

    方嫤容轻呼一声,急忙翻下“垫子”,然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紧张地瞪着那东西。

    “垫子”保持着中间低四圈高的被她压塌的形状,没有一点变化。方嫤容忽然想笑,这是张蜘蛛褪下来的旧壳,又不会吃人,怕它作甚。

    她浑身肌肉放松下来,席地坐下,先运气探一遍经脉,确认没有受暗伤,再捏了几下腿骨和关节,方长出了口气,复站起身走近那张死蜕。

    印象中,百悔婴蛛除了长了一张婴儿脸,生相骇人以外,身体构造上还是和普通结网的小蜘蛛十分接近的,怎么这张旧壳瞧上去,似乎不止八条腿?

    蛛蜕右侧,静静躺着一只比瓜瓢大不了多少的硬壳,颜色浑浊灰白,壳上连着一张软皮,眼耳口鼻,栩栩如生,活像从婴儿脸上剥下来的。

    方嫤容有点发怵。太像人了,死蜕比活生生的婴蛛还吓人。

    还是离它远点比较心安。她转过身,挥动手掌,想驱散一些眼前的雾,稍稍看清路在何处即可。没想到她手掌过处,雾居然真的随风而逸,虽然很快又聚拢过来,但给了她足够的视物时间。

    在蛛蜕的斜对面,一条银光烁烁的路蜿蜒入雾里,似河流从此发源,又似……方嫤容打了个寒颤,觉得比起梦幻而清澈的河流,这所谓的路果然还是更像一条巨型鼻涕虫爬过后留下的粘液痕迹。

    面对此类情景,她的脚永远比决定快。才刚腹诽了这路的奇葩,她就已沿着银光循迹而走了。

    路两侧雾气浓得不祥,她曾试着偏离银光,往看似更广袤的雾里去摸索,结果死活都无法走远,想来银光游经的地方都有禁制,非老老实实跟着银光不可。走了一会儿,她察觉地势呈缓慢朝上拔高的走向,如此说来,跟着路走,应能到达地面。但没高兴多久,她遇到了第一个拦路的分岔。

    “小栖,”她说,“你来蒙一个。”

    那栖言簪在她头发里歇息,闻言卷紧一束发丝,往右方一扯。

    “哎哟,轻点!”

    方嫤容抓了抓被扯痛的发根,沿向右的分支而走,不多久,又遇到一个分岔。栖言簪仍选择了右边。不过这次它蒙错了,没走多远,方嫤容便隐约觉察到在走下坡路,但由于无法断定下坡路一定是错的,她轻易不敢回头,继续行了一段后,发现前方雾气里有个熟悉的影子显现。她一面靠近,一面挥开眼前的雾丝,定睛一瞧,果然是那副蛛蜕。她绕回了原点。

    这倒是挺仁慈的,走错岔路不会送命,仅仅是回到起点而已。方嫤容胆子立刻大了几分,再试。

    连着绕回来六次后,方嫤容当真是又饿又困,精疲力尽,恍惚梦回鬼儿口。这个时候,水脩便显得没那么面目可憎了,他手里的烤兔子让他看上去像个救厄的天神。

    说来滑稽,现在既没有水脩,也没有烤兔子,她身边唯有当日插在水脩脑袋上的旧簪子陪着她。

    方嫤容坐在地上歇息,刚洗完又是一身汗,贴肉小衫湿漉漉地粘在背脊上,分外难受。她的脑筋已经有点糊涂了,但她不允许自己懈怠,一直不停地回忆前六次走过的岔路,试图寻找其中的规律。

    第六次已经成功走到第十一个岔路了,真有规律的话,也该显露端倪,可是这些岔路本身好像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律……

    等等,谁说没有规律的,这其中的规律,百苦子潭不是早就告诉她了吗?

    目前所经的十一个岔路走法,不正合子潭里那些水泡高低错落的排布和方位吗?

    方嫤容大喜,忙全神贯注地回忆起来,越回忆越觉得有戏,说一万道一千,不如立马以行动印证,她吃力地爬起身,眼睛一花,手不小心碰到婴脸的蜕壳。她推开那玩意儿,正欲抬步,忽然,一股微妙的感觉在心头挠了一下。

    与此同时,栖言簪轻轻“咕唧”一声。

    方嫤容回过头,揉了揉眼睛,然后慢慢走到婴蛛脸壳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弯腰将其捡起。

    脸壳离地的刹那,有什么东西与它脱离开来,直直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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