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薄透如蝉翼的“囊”竟在不徐不疾地舒缓地游动,方才所见的庞然大物不止一条,移位换景,能见着许许多多千奇百态、缠绕勾叠的相类的东西,时近时远,时大时小,色泽黑中有绿,绿中透白,十分新异。

    过了半晌,方嫤容才反应过来没听见揽音搭腔呢,后知后觉地慌了起来:“大筮祝,你在吗?”唤了数声仍未闻回应,不禁大异,心里焦急不已,“大筮祝!揽音!揽音筮祝!揽音!”

    终于,揽音的声音从她左侧传来:“阿容莫慌,我就在近旁。”

    当真是如降甘霖,方嫤容一颗心颤颤巍巍落地,捧着自己胸口吁道:“你吓坏我了,怎地刚才不出声呢。”

    揽音解释道:“适才这两个腔室间有灵障,我以法术消融了四成,虽不能见面,至少可通声音了。”

    方嫤容试着拍打囊壁:“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话音未落,一只小犬般大的河虾出现在正前方,通体灰蓝,腹下细足“窣窣”划拨,突然弓身一弹,迅速跳出了视野,只瞧得她张口结舌,“那那那是……”

    “我们在鲤鱼的眼睛里。”揽音淡定于这只虾匆匆的路过,“灯谜可还在?”

    方嫤容从袖子里抽出折得窄窄的纸:“在呢,没弄湿。”猛地反应过来,尖叫一声,“鱼眼睛!老天,这阵法真会帮我们挑地方!”

    她捏捏自己眼皮,甚至觉得眼睛在隐隐作痛。

    “你且看,那纸上所画乃是个拆字谜,手抚白羽,是为‘摺’字。”

    “果真是,太好了,我这便写上。”

    在鱼眼里呆着实在难受,方嫤容巴不得赶紧离开,对这无往界里即将上演的痴怨执拗毫无兴趣,遂喜滋滋地摘下右耳的耳环,在手上掂了掂,化成毛笔就要落笔。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女子软言的嗔怪:“别乱动,我还没将药抹开。”

    咦,好熟悉的嗓音。方嫤容顿觉索然无味,越加急于逃离:“大筮祝,又是柳凭纱。”

    而且这声调相比第一个无往界里的沉稳不少,更接近扶芳小境里听见的,想必较前已过了数年。

    “稍等再写。”

    “为何?哦,那柳凭纱的陈芝麻烂谷子事听来没劲,这回连看都不让我们看了,只许听,还是快快破阵要紧。”

    她郑重其事地把纸抚平。

    “我把那画中仙去丢了,摆在案上着实碍眼。”

    这是个男子在说话,音色冷冽,语调却温和,明明言语间诸多不满,但始终不显躁意。虽时隔数年,还是能听出来是周缓意的声音。

    柳凭纱慢慢地道:“使不得,漫说是无功不受禄,就是这屏风恐怕也大有来头。”

    “此言何解?”

    “前阵子秦掌座问起画中仙,秦晤答不上来,才支吾两句,掌座便气得几乎想一掌打死他。是以我本就是要去还给原主的。”

    “你……是为此才动了归还之念?”

    “缓意,我还是喜欢你送的那架喜上眉梢的案屏。”

    “妖界宝物不逊人仙两界,我搜罗了来任你挑择。”

    “够多了,再多院子里怕也堆不下的。我知都是宝贝,也知你得来不易,可我本不图什么天地至宝。”

    “……我知道。”

    “知道便答应我,妖界行走艰辛,你……你稍稍爱惜下自己的身体吧。”

    柳凭纱的声音微微颤抖,而周缓意沉默不语。

    良久,他说道:“掌门和天君的命令不可违。”

    柳凭纱生气道:“那我的话你就当耳旁风了吗?在信里你承诺我什么了,记得吗?你被送回来治伤,一次比一次伤得重,这次更是养了两个月才见起色,下次,下次是不是得给你备副棺材了?”

    周缓意道:“我从不把你的话当耳旁风,无论如何,我都一定留着这条性命。”

    柳凭纱叹了口气,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四周只有瓷瓶相碰、石杵捣药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柳凭纱幽幽开口:“自从分编各职后,留下的留下,去天界的去天界,去妖界的去妖界,我们几个便一直聚少离多。眼看就要过年,我们许久没在一起守岁了,过些天陆陆续续要置办新物,我想去一趟泥炉镇,祭灯仪式在即,镇上定是十分热闹。你陪我同去可好?”

    周缓意有点落寞:“我的伤已大好,掌座昨日前来探望,与我说起何日动身。”

    “何日?”柳凭纱的语调微凉。

    “三日后。”

    柳凭纱短促地笑了一声。

    便在这时,又有第三个人的声音横空插进来:“柳凭纱,你原来窝在这儿呢,听闻秦晤在他爹跟前求了几天了,吵着闹着非要向你提亲,这事可是真的?我……呃,周兄弟,你也在啊,哈哈,伤没好怎地就乱跑呢。”

    方嫤容“噗”的一声,捂嘴闷闷笑了一记。这声音,不是姜如据又是哪个?

    一笑过后,她骤然回过神,这提着笔听墙角听得忘了正事了,该打该打。她握拳敲了敲脑壳,拿笔尖在舌头上一刷,“嗖嗖”几划,在纸上写下大大的一个“摺”字,生怕阵法老眼昏花看不清似的。

    她气定神闲地闭目等待无往界提起自己的脚,将她丢出结界。

    谁承想这一丢,非但没丢回灯笼上,反把她丢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她一抬头,正和揽音双目相触,再一低头,只见腿脚牢牢卡在一簇硬挺的翎羽间,抽不出也拔不动。这支箭矢深深插进石壁内,头顶上方不时有冰凉刺骨的水珠滴落,啪,啪,沉闷地打在肩头。

    “你当真死也不说吗?”

    底下乍然而起的人声像钟鸣一般,在四面八方回荡开来,方嫤容将头挤到羽毛外一看究竟,但见此处是一方天然的洞穴,占地宽敞,高不见顶,可容纳两三百人而不显拥挤。洞里浮光绰绰,并不昏暗,有数十人围作半圈,呈包抄势,各个手擎法器兵刃,灵力冲天,正将一人堵在尽头的洞壁前。

    说话的是个穿白衣的男人,与其他人一样,都面目似烟笼,根本看不清长相,方嫤容心头一沉,岂非是兜了一圈还在无往界里,解开灯谜也无用了吗?

    揽音在她身边小声道:“是谜中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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