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嫤容怔怔望着祭台中央的废墟,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轻得感触不到了,而脖颈上顶着的那颗脑袋里更是捣成了一团浆糊。什么亡妖百章,什么柳凭纱的残息,什么以后的路,都在这团粘粘的浆糊里坍塌得没了形状。

    大伤在身,她知道自己强撑的意识正在慢慢涣散,困倦疲累如山压来,她想倒头就睡,天王老子来了都没得商量,她非睡不可的。

    她转头打量那个稚蛮,一看就不由自主想起柳冬濂听到他名字的失控和最后宁为玉碎的死状,心里堵极,纵有诸多好奇也不愿再看了,侧过身抱紧双臂,就地卧倒,嘴里嘟囔:“这位大哥,我实在太困了,前辈回来前,稍稍打个小盹儿。我就是躺一躺,你不要误会,不是在施什么邪门的法术。”

    “哼。”稚蛮甚感荒谬。

    方嫤容暗暗撇嘴,恍惚地想:哼什么哼,等我在你们广灵族内站稳脚跟,我看你还敢乱哼,唔,对了,周大哥被抽的那条灵脉好像很厉害,我要不要向且留老头讨过来……唉,我真是没有心肝,周大哥失去了灵脉,迟早会变成形销骨立的样子,我要百条千条灵脉又有什么用……周大哥,周大哥……

    神思糊涂间,方嫤容紧闭着眼,不知是醒是迷,却吚吚呜呜地哭了起来。

    自地牢里醒来后的所见所闻所历,无比清晰地印在脑中,一面之缘,竟叫她如此难受。人世痛苦之繁之盛,远超她的想象。她毅然决然地出岭闯荡,跌打滚爬,小有所获,她在顶风蹒跚而进,已经并且还将见到无数倒在来时路上的人,她呢,最终究竟赶不赶得及将她嫌恶的、避忌的、不服气的俱都甩在身后……

    山风萧瑟,且留已离开多时,稚蛮抱着一柄雪白的剑,闭目静立。风利落地削在他的脸庞上,好似可以剜去旧面目,然而,连那隐约从眼角渗出来的湿润都剜不去,剜不尽。

    又过了一会儿,地牢终于有消息了。稚蛮接住滚烫的羽信,一看便脸色骤变,转身提起方嫤容夹在胁下,疾步奔下祭台。

    此处祭台规制神圣,不允许瞬移或是使用法宝,稚蛮只能凭修为全力狂跑,这下可苦了方嫤容。她很快灵力乱冲,五脏颠倒,只来得及咕哝一声“这位大哥,我要吐了”,便鲜血连着苦水,一并呕了出来。

    稚蛮前襟至袍摆顿时一片狼藉,惊得他几乎就要将方嫤容抛出五里地去。

    急召当前,他不得不凝思定神,挥驱杂念,谁知臂间竟还是一空,他以为自己悚然之间脱手,急急止住身法,大汗淋漓地回头寻找,正见方嫤容被裹在一道人影里,两人与己隔着一面不知何时筑起的灵力厚壁。

    稚蛮微微张开嘴。

    “你没事?”等他反应过来时,这三个字已经脱口而出,他停顿了片刻,又道,“所谓地牢动乱,原来是你,唔,竟然是你。”

    方嫤容被来人紧紧搂着。她从没被人搂得这么紧过,紧得她胸腔遭受挤压,又想吐。但是此刻她的心情犹如热汤止沸,与上一刻天差地别,这点难受她坚信自己可以忍住。

    接着她听到周缓意近在咫尺的低沉的声音:“恕我愚笨,始终想不通你是如何瞒天过海的。他们亲眼看你带着灵符石走进灵壁……”

    稚蛮面无表情地亮出长剑:“区区金蝉脱壳之计……”他忽然摇了摇头,“不重要了。”

    周缓意盯着那柄长剑,色泽比从前那柄闪耀许多,心中恍然而悟,知道他在原先的长剑上做了文章,骗过了当时在场的人。

    想到此处,周缓意目光不由自主瞥向他腰间配饰,果然没有短剑。柳冬濂在十洄湾竖了一座衣冠冢,短剑便埋于内。

    周缓意心中滋长的新烫的悲愤骤然一片旧凉。

    且留素来就是这样,每每行事皆留后招,一个千重心笼如何够宽他心?稚蛮无疑是且留派来的眼线,令行禁止,大可以在某日不觅踪影,可这稚蛮,柳烟梨嘴里老实巴交、心思单纯的稚蛮,偏偏为这“不觅踪影”精心计设了退场。

    这让周缓意甚至愿意相信今日露面,非其本意。

    怎么什么人,什么事,到头来都是且留借来一用的瓦解他们意志的钝刀。

    周缓意再一次想起不久前在地牢里破釜沉舟偷袭且留的那一幕。且留伤弱的身影和痛苦的眼神,以及持续萦绕心间的愧疚和不忍突然间变得稀薄而不足为惧。周缓意扪心自问,到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见稚蛮一副不肯退让的样子,周缓意道:“我已拿回了灵脉,你不是我的对手。稚蛮,往后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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