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嫤容面上渐渐发麻，待他走近，已是火辣辣的，逼得她垂下了头不敢再与之对视。
“周大哥，我是不是犯了大错，周大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她声音低如蚊蚋，一想到他正看着自己，她几乎要透不过气了。
周缓意没有像平素那样安慰她，而是沉声说道：“是的，这次你犯了大错。”
方嫤容嘴唇一抖，两行泪“刷”地挂了下来，可她使劲咬住了嘴唇，只溢出半声细小的呜咽：“……我、我想弥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周缓意没有说话，半晌，从袖中摸出一面镜子放到她手里。方嫤容一看，耳边顿时嗡了一下。他连是非镜都随身带出来了，用意再清楚不过了，是叫她带着她的家当一起有多远滚多远。此举直如当众扇她巴掌，她从没想过，周缓意这样一个事事容人的人，会不留余地地对待自己。
方嫤容浑身僵硬，镜子躺在手中却没有力气握住它。此时此刻，是非童子都识相得闭嘴不语。
“我，我……”她颤抖着用手背抹眼泪。从不知道眼睛里可以跑出那么多泪水，她已经努力在擦了，可为什么怎么也抹不完呢。她这副模样必定极其可憎，她配在他面前哭吗？
可是她停不下来，好像打算就此哭到死去似的。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现在这种感觉，从前在被人指指点点、被同族孩子赤裸裸的异样的眼光包围无处可躲的时候，不解、自卑、伤心甚至自伤，她沉沦深陷过，在面对生死一线、生死难卜的时候，恐惧、后悔、挣扎，她也都经历过，但唯独这一种，仿佛将永远被所有人抛弃的孤独无望，是她第一次尝到。
明明没有人抛弃她，明明现在处境安全了，暂时没有任何威胁在背后撵着她，她的心为何仍旧这般决然地向着无边的黑暗深渊坠落，她为何万念俱灰，为何不断有生无可恋的念头从心底萌发出来。
为何啊。她不愿离开他的情绪为何比对生的渴望还要强烈。
却听周缓意道:“罢了，你没事，事情便不算是无可挽回。现下外头风声鹤唳，十洄湾……暂时远离为妙，你和你朋友先上霁月林落脚，安心等我的消息。”
这一番言辞恳切，落在方嫤容耳中完全变了味。豆大的眼泪噼噼啪啪打在镜面上，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最后还是变成了摇头。
蹲在一旁看热闹的白鸾筠终于按捺不住，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对周缓意道:“这位，这位大哥，周大哥，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得你指点一二？”
周缓意被问得微愣:“小兄弟客气了，这指点一说从何谈起？”
白鸾筠就差一抬屁股把方嫤容挤开了:“实不相瞒，我这个人嘴笨，常常在一些一肚子坏水，呃牙尖嘴利的人跟前讨不了什么好处，明明是我占理的，到最后总会被倒打一耙，我寻思不能再这么助长歪风邪气，必得杀一杀那些人的威风才好。刚才我见周大哥你藏威吓于家常闲话，寥寥数句而已，却事半功倍，当真令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若是能学得哪怕一点点皮毛，亦是有脱胎换骨之用。”
方嫤容不觉抬眼，呆呆看着白鸾筠，恍惚间梦回扶芳小径的某个午后，杂色小鸟立在她头顶，叽叽喳喳添油加醋地跟梅仙告状。
那周缓意更是始料不及。威吓？他自以为尽量维持了体面，尽可能照顾对方的情绪而着意缓和了态度，结果在旁人看来，竟是威吓？
“小兄弟，”他温和的浅笑中略带了一丝悻悻，“少年人争强好胜原是寻常，然过分钻研如何争强好胜，终究于心性无益，我自问指点不了你。”
话音刚落，身边忽响起“咕噜”一声，听来颇为滑稽。
原来方嫤容一面伤心，一面又不觉地竖起耳朵，心里料得白鸾筠要吃瘪，并将周缓意会如何回答也料得个七七八八，然后果然如她所料，她一时间悲极而乐，忍俊不禁，便笑出了声。她立刻反应过来，懊恼自己怎么笑得出来，可是已经笑了，收是收不回去了，她顿时不知所措，只好老老实实低下了头。
这些周缓意都看在眼里，知道她再难受委屈也不会继续哭了，一颗心好歹是彻底落了地。
只有白鸾筠好像逮着了什么把柄，一个劲“喏喏喏”，意思是她扮猪吃老虎呢，露馅了吧，接着哼哼道:“周大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俗话说得好，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这心性我瞅着没啥问题啊。”
周缓意很是耐心地解释道:“千人千面，你这话本是不错。但他人轻描淡写的一激，你便受不住了，这其中的隐患你可曾想过？倘若此人只是同你玩笑，那至多出个洋相，倘若此人别有用心，那你的争强好胜岂非正中他下怀？”
“啊？这，这有那么严重嘛，我只不过想吵赢一次而已，吵赢了还能惹火上身？”白鸾筠有点懵，“你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啊。”
王青逐赶忙把他拉开，他挣扎道:“你拉我干嘛！”
鹿骁抱着双臂旁观了半天，不由伸了个懒腰:“啊哟，我说周缓意，往后也不知哪个倒霉蛋投胎做了你的儿女，要忍受乏味、拘束、顽固，我都有些同情他了。”
“你所说的皆是一针见血，亦是近日困扰我的事之一，我已尽力约束自己，奈何收效甚微。只盼着你们能多给我些时日。”周缓意点头道，全然不像在反讽。
这是从未有过的，鹿骁语塞了:“啊？你误会了，我就是……”看来和且留的恩恩怨怨以惨烈的决裂收场，给他的打击之大难以想象。
“周缓意？”白鸾筠张大了嘴。
“周缓意？你说的是那个周缓意吗？”王青逐也没淡定到哪里去，什么老沉，什么矜持都抛到脑后了。
鹿骁回过神:“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周缓意吗？”
王青逐闻言，一下子冲到周缓意面前，语无伦次道:“周、周前辈，我久仰你的大名，对你的事迹十分神往，我做梦也没想到今天能见到活……呃见到你，我是说，我叫王青逐，也是玉参族的。”
身后传来白鸾筠抗议:“嘿，你也没比我好哪里去！”
方嫤容还是被挤到了后面。也好，她心想，也好。
愣了片刻，她猛地发现方流韵一直没出声，顿时一阵心慌，转头看到人躺在不远处，弛兰正守着她。
弛兰恰于此时脸色一变，抬起头对上她焦急的目光，张了张嘴:“她好像没呼吸了。”
“周大哥，我是不是犯了大错，周大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她声音低如蚊蚋，一想到他正看着自己，她几乎要透不过气了。
周缓意没有像平素那样安慰她，而是沉声说道：“是的，这次你犯了大错。”
方嫤容嘴唇一抖，两行泪“刷”地挂了下来，可她使劲咬住了嘴唇，只溢出半声细小的呜咽：“……我、我想弥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周缓意没有说话，半晌，从袖中摸出一面镜子放到她手里。方嫤容一看，耳边顿时嗡了一下。他连是非镜都随身带出来了，用意再清楚不过了，是叫她带着她的家当一起有多远滚多远。此举直如当众扇她巴掌，她从没想过，周缓意这样一个事事容人的人，会不留余地地对待自己。
方嫤容浑身僵硬，镜子躺在手中却没有力气握住它。此时此刻，是非童子都识相得闭嘴不语。
“我，我……”她颤抖着用手背抹眼泪。从不知道眼睛里可以跑出那么多泪水，她已经努力在擦了，可为什么怎么也抹不完呢。她这副模样必定极其可憎，她配在他面前哭吗？
可是她停不下来，好像打算就此哭到死去似的。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现在这种感觉，从前在被人指指点点、被同族孩子赤裸裸的异样的眼光包围无处可躲的时候，不解、自卑、伤心甚至自伤，她沉沦深陷过，在面对生死一线、生死难卜的时候，恐惧、后悔、挣扎，她也都经历过，但唯独这一种，仿佛将永远被所有人抛弃的孤独无望，是她第一次尝到。
明明没有人抛弃她，明明现在处境安全了，暂时没有任何威胁在背后撵着她，她的心为何仍旧这般决然地向着无边的黑暗深渊坠落，她为何万念俱灰，为何不断有生无可恋的念头从心底萌发出来。
为何啊。她不愿离开他的情绪为何比对生的渴望还要强烈。
却听周缓意道:“罢了，你没事，事情便不算是无可挽回。现下外头风声鹤唳，十洄湾……暂时远离为妙，你和你朋友先上霁月林落脚，安心等我的消息。”
这一番言辞恳切，落在方嫤容耳中完全变了味。豆大的眼泪噼噼啪啪打在镜面上，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最后还是变成了摇头。
蹲在一旁看热闹的白鸾筠终于按捺不住，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对周缓意道:“这位，这位大哥，周大哥，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得你指点一二？”
周缓意被问得微愣:“小兄弟客气了，这指点一说从何谈起？”
白鸾筠就差一抬屁股把方嫤容挤开了:“实不相瞒，我这个人嘴笨，常常在一些一肚子坏水，呃牙尖嘴利的人跟前讨不了什么好处，明明是我占理的，到最后总会被倒打一耙，我寻思不能再这么助长歪风邪气，必得杀一杀那些人的威风才好。刚才我见周大哥你藏威吓于家常闲话，寥寥数句而已，却事半功倍，当真令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若是能学得哪怕一点点皮毛，亦是有脱胎换骨之用。”
方嫤容不觉抬眼，呆呆看着白鸾筠，恍惚间梦回扶芳小径的某个午后，杂色小鸟立在她头顶，叽叽喳喳添油加醋地跟梅仙告状。
那周缓意更是始料不及。威吓？他自以为尽量维持了体面，尽可能照顾对方的情绪而着意缓和了态度，结果在旁人看来，竟是威吓？
“小兄弟，”他温和的浅笑中略带了一丝悻悻，“少年人争强好胜原是寻常，然过分钻研如何争强好胜，终究于心性无益，我自问指点不了你。”
话音刚落，身边忽响起“咕噜”一声，听来颇为滑稽。
原来方嫤容一面伤心，一面又不觉地竖起耳朵，心里料得白鸾筠要吃瘪，并将周缓意会如何回答也料得个七七八八，然后果然如她所料，她一时间悲极而乐，忍俊不禁，便笑出了声。她立刻反应过来，懊恼自己怎么笑得出来，可是已经笑了，收是收不回去了，她顿时不知所措，只好老老实实低下了头。
这些周缓意都看在眼里，知道她再难受委屈也不会继续哭了，一颗心好歹是彻底落了地。
只有白鸾筠好像逮着了什么把柄，一个劲“喏喏喏”，意思是她扮猪吃老虎呢，露馅了吧，接着哼哼道:“周大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俗话说得好，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这心性我瞅着没啥问题啊。”
周缓意很是耐心地解释道:“千人千面，你这话本是不错。但他人轻描淡写的一激，你便受不住了，这其中的隐患你可曾想过？倘若此人只是同你玩笑，那至多出个洋相，倘若此人别有用心，那你的争强好胜岂非正中他下怀？”
“啊？这，这有那么严重嘛，我只不过想吵赢一次而已，吵赢了还能惹火上身？”白鸾筠有点懵，“你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啊。”
王青逐赶忙把他拉开，他挣扎道:“你拉我干嘛！”
鹿骁抱着双臂旁观了半天，不由伸了个懒腰:“啊哟，我说周缓意，往后也不知哪个倒霉蛋投胎做了你的儿女，要忍受乏味、拘束、顽固，我都有些同情他了。”
“你所说的皆是一针见血，亦是近日困扰我的事之一，我已尽力约束自己，奈何收效甚微。只盼着你们能多给我些时日。”周缓意点头道，全然不像在反讽。
这是从未有过的，鹿骁语塞了:“啊？你误会了，我就是……”看来和且留的恩恩怨怨以惨烈的决裂收场，给他的打击之大难以想象。
“周缓意？”白鸾筠张大了嘴。
“周缓意？你说的是那个周缓意吗？”王青逐也没淡定到哪里去，什么老沉，什么矜持都抛到脑后了。
鹿骁回过神:“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周缓意吗？”
王青逐闻言，一下子冲到周缓意面前，语无伦次道:“周、周前辈，我久仰你的大名，对你的事迹十分神往，我做梦也没想到今天能见到活……呃见到你，我是说，我叫王青逐，也是玉参族的。”
身后传来白鸾筠抗议:“嘿，你也没比我好哪里去！”
方嫤容还是被挤到了后面。也好，她心想，也好。
愣了片刻，她猛地发现方流韵一直没出声，顿时一阵心慌，转头看到人躺在不远处，弛兰正守着她。
弛兰恰于此时脸色一变，抬起头对上她焦急的目光，张了张嘴:“她好像没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