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没有再去心理师那里。倒不是因为她自己想通了,而是她不再决定从别人那里获得认同。她是自己的主体,不用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她只需要让自己满意。

    事情转因是自己的儿子。

    作为大班小朋友的苏凌珩,已经许久没有去读幼儿园。尽管幼儿园请假不会影响到什么,但热情的老师还是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所以,宋颂有生以来第一次送儿子去上学。小朋友很开心,去学校的路上整个都很活泼,热情地向妈妈分享学校的事情。宋颂这才发现自己儿子记忆好的惊人。

    “妈妈!我超级喜欢你的!”苏凌珩坐在儿童座椅上,歪头看着一旁的妈妈,“但是,妈妈不用觉得害怕哦!”

    闻言,宋颂愣了几秒,她笑着问儿子,“为什么妈妈会觉得害怕呢?”

    “因为我一直在向你表达爱意呀!可是,有时候这种情况会给你造成困扰!嗯,我不希望给妈妈造成困扰!妈妈不需要子在意我的想法!妈妈是自己的!妈妈要爱自己的!”

    宋颂听懂了儿子的意思,“珩宝,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是妈妈的孩子,我肯定要在意你的看法的。不过,谢谢你哦。你懂得好多啊,妈妈能理解你的意思。”

    宋颂理解了,珩宝小朋友自己不理解了。明明电视上不是这样演的呀,电视上的男生说完这样的话,女生就说懂了她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可妈妈为什么还是要说在意他的想法呢?小朋友暂时想不明白。

    送儿子进了幼儿园后,宋颂随便找了家附近的咖啡厅坐一下。近半个月,她都住在苏家老宅,苏铭峥把她买的东西都从酒店拿了回来。她和苏铭峥之间平和了很多很多,更像是一对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不需要说什么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可以知道彼此的意图。时间或许真的是股良药,宋颂看待事情淡然了许多。她甚至开始接受苏铭峥的示好。

    放在桌上的息屏手机突然亮起,苏凌珩笑脸出现在手机屏幕。宋颂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后看到苏铭峥发来的微信。

    【在哪里?今天可以约你吃饭吗?】

    宋颂弯了弯唇角,回他:【我在这里,你中午直接来接我吧。】附带的链接是位置分享。

    回完微信,收起手机。宋颂目光又对准窗外,陷入沉思。

    连四岁的小朋友都知道,自己是自己的主体,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尽管小朋友或许还不理解深层次的意思,只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些话,凭借好的记忆又说给大人听)。宋颂一个二十八岁的成年人为什么还要担心这个忧虑那个?

    宋颂轻轻叹了口气,“所以呢,到底该怎么做?”

    宋颂起身去到前台向服务员借了纸和笔。

    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宋颂不能得过且过,她觉得自己需要思考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她要怎么做呢?

    宋颂在笔下挨个写出:

    [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自己?你想如何度过余生?]

    亲人?母亲去世,父亲不知所踪,其他所谓的亲戚早就断了联系。宋颂的亲人好像只剩自己的孩子。

    朋友?宋颂从小朋友就不多,几乎都是阶段性的朋友,换了地方这些阶段性的朋友就全部消失。和自己关系较好的陈珍珠随着自己出国也断了联系。回国后,她托苏铭峥查过珍珠的近况。珍珠没有和花心的丈夫离婚,而是一家人换了城市生活。冷暖自知,即便两人不再联系,宋颂依旧希望珍珠幸福快乐。

    至于自己?宋颂再次叹气,笔尖轻轻在纸上划过一道痕迹,动作很轻,但还是留下黑色印记。

    自己现在的生活似乎已经被苏铭峥苏凌珩包围。她已经做不到完全割舍掉这两个人。想法落地后,宋颂低头笑了笑。终于承认了哦,宋颂。承认自己已经割舍不掉苏铭峥。自己现在二十八岁,她和苏铭峥已经相识近十年。在她已过的人生中,苏铭峥参与了很重的一段时间。他在自己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凌珩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宋颂承认,如果自己没有和他们父子重逢,自己依旧会过自己的生活。或许会再有其他孩子,也或许一直自己一个人。但现实是,她和他们重逢了。现在的自己已经丢不下苏凌珩,更不能完全隔断苏铭峥。

    人的一生不过短短三万天。思虑太多,完全没有必要。我们所担心的所忧虑的,在宇宙中显得极其渺小,渺小到可忽略不计。

    咖啡不知不觉中已经喝完,宋颂又点了一杯。

    不过,新的一杯咖啡还没做好。苏铭峥就过来了。

    苏铭峥无声地走到宋颂身后,低头亲了下她。宋颂吓了一跳,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来这么早?公司不忙?”

    苏铭峥摇摇头,还是站在宋颂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又亲了她一下。自从宋颂没有对他的亲近表示拒绝,苏铭峥就愈加得寸进尺。

    “这么大的年纪了,麻烦您老在外面要点脸。”宋颂语气娇嗔,拉住苏铭峥的手臂让他坐下。

    坐下后,苏铭峥还没说话就看到了宋颂刚刚写的纸条。

    宋颂也看到了,主动解释:“我在认真思考我该怎样度过余下的生活?”

    闻言,苏铭峥愣怔了几秒,“那你想出答案了吗?”

    宋颂没有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苏铭峥。

    苏铭峥正想开口说话时,宋颂突然问他:“你为什么会对张静欢有好感?你们也不像是同一个阶级的人?怎么会对她产生好感?”

    两人认识这么久,这是宋颂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苏铭峥没有想过宋颂会好奇这个。这不就是在表明她在向自己靠近?

    见苏铭峥不吱声,宋颂笑了笑,柔声道:“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不,我可以回答。但我提前声明,我对她已经完全没有丁点儿想法。我不想因为她影响你我之间的感情。”

    苏铭峥看着宋颂,缓缓道:“我和张静欢是通过朋友认识的。其实接触的并不多。为什么会对她有好感?你知道的,我当时年纪很轻,才刚二十出头而已。”

    宋颂沉默着,安静听着苏铭峥说话。

    “我之所以记得,不是因为我对她还有好感。而是那天的天气让我不得不印象深刻。”

    “我们一群朋友去乡下玩。那天晚上雨很大,非常大。我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国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因为处在乡下,路灯设置并不好。所以,那天不仅雨大,夜也很黑。”

    “哦,我比较倒霉,扭伤了脚。周围人不生地不熟的,朋友也都在营地。当然,我是男人,不会因此就觉得世界完蛋。不过,张静欢帮了我。”

    服务员端着咖啡过来,宋颂又要了一杯,把自己的这杯推到苏铭峥面前。

    “我当时没有谈过恋爱,一直忙着学业,还要被爸妈时不时拉去公司磨炼。张静欢算是比较早出现在我身边的女孩。你想想啊,雨大夜黑,乡下雨夜,我自己受了伤,被一个女孩关心,而且对方还淋了雨,太容易产生好感了好嘛?我那时还是个纯情少男。”

    宋颂轻轻笑了笑,“没想到你这种大少爷还会去乡下玩。”

    “距离市区没有多远,”话说到这,苏铭峥顿住。他想起一件事,他看过宋颂从小到大的资料,如果没有记错,宋颂也曾来过那个乡村。

    “石头村?松海的石头村?你还记得吗?”苏铭峥不敢直接说他记得宋颂去过那里,如果说了,宋颂一下子就会发现他查过她。虽然这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苏铭峥就是不想提起。

    宋颂歪头认真回想了会儿,“好像去过,但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去的。”

    “不过,我只在石头村生活了几年。后面就跟我爸妈回到市区了。他们当时被派到石头村支援教学。”宋颂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目光投向苏铭峥。

    “你想起来了?”苏铭峥问。

    宋颂更疑惑,“想起什么了?”

    苏铭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张静欢的事情不值得影响到我们。但是,有件事我想问你。或者,向你求证。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苏铭峥伸手捂住宋颂的眼睛,“张静欢说她第一次见你是在石头村。”

    “嗯?”宋颂是真的记不起来了,但苏铭峥给了她回忆的起点,她全都想起来了,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啊。”

    宋颂想起来了。或许,苏凌珩的好记忆是遗传的她。

    “我在小阁楼上看到楼下有个男生受伤了,他还淋着雨,原本想下楼给他送伞,但担心他是坏人,我爸妈不让我和陌生人搭话,任何话都不要说。所以,我把伞扔到了他身边。不过,他好像没发现……”

    宋颂挪走苏铭峥捂住她眼睛的手,“那是我第一次见张静欢。她拿了我扔的伞,给你撑开,为你挡雨。”话音甫落,宋颂笑起来,“世界真是奇妙。”

    奇妙吗?苏铭峥快呕死了。

    原来自己和宋颂的渊源来的那么早。

    他只记得那天雨很大夜很黑,只记得第二天的朝阳很漂亮,但却认错了他真正的女主角。

    他和她的人生在一个雨夜后开始偏航。

    “所以,你我是命中注定,你我注定重逢,注定纠缠不清,像糖和盐融合在一起,离不开分不走。”苏铭峥挪动椅子,和宋颂贴的很近。

    低沉沙哑的声音来回在宋颂耳边飘荡。

    她看着苏铭峥的眼睛,红唇轻启,“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所以我们都不要沉浸于过去。我和你复婚的条件没有变,即便我已经开始对你心软,即便我似乎已经习惯你和苏凌珩待在我身边,即便我似乎已经离不开你。但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复婚的条件不会变。”

    宋颂复婚的条件没有改变,但苏铭峥的想法却发生了转变。

    “你说得对,人生不过三万天,我那点面子在宇宙面前微不足道。下跪可以,所有的财产转到你名下也可以。但是,我想再要两个孩子。我……”

    没等苏铭峥把话说完,宋颂就打断他,“这个不行,我不想再怀孕生子。不是说不愿意为你生,而是……我觉得那样对珩宝不公平。”

    苏铭峥嗯了声,觉得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便顺着宋颂的意思说道:“行,这件事以后再说。”

    咖啡许久没上,宋颂也没在意,付过钱后便和苏铭峥一起离开。

    “去附近转转吧,感觉你比我更需要消耗时间冷静。”宋颂主动道。

    苏铭峥牵着宋颂的手,两人像普通情侣一样牵手走在大街上,边走边聊天说话。

    “你真的不恨我?”苏铭峥问过不止一遍的问题,再次被他问出来。

    宋颂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不,早就不了。理由我不是说了很多遍。”

    “我愿意答应你的复婚条件。我不想你不开心,希望你是心甘情愿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孩子,和我复婚。”苏铭峥紧紧握着宋颂的手,说话声音很慢。

    宋颂点点头,“的确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没有重逢,我依旧不会主动回国。但现实是,我们重逢了。预想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意义。我是为了我自己,和你复婚,我才有保障啊,至少受法律保护啊,而且你答应了我苛刻的复婚条件。更何况,我们之间有珩宝。”

    “苏铭峥,我们今天最后交谈这些事情。复婚后,我们好好生活,我会好好生活,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当然,我更会做好我自己。”

    苏铭峥忍不住把宋颂揽进怀里,“谢谢你。”

    宋颂乖乖被苏铭峥抱着,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她和他都不是完美的人,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人。人的一生遇到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也是一种幸运。

    苏铭峥一刻都等不及,第二天就约了律师。

    苏父苏母知道后痛骂儿子鬼迷心窍。但儿子是自己的,孙子也是自己的。经过协商,最终变成宋颂替苏凌珩暂时支配这些财产。

    不过,宋颂在最后并没有签字。她不是什么贪心的人,她已经经济自由,苏铭峥的钱给不给她,她不在乎,她是真的不在乎。她之所以那样做,只是想试探苏铭峥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事实证明,她赢了。

    苏铭峥知道宋颂不签字后,第一反应是她不想和自己复婚了。

    等拿到结婚证,苏铭峥才彻底放下心。还是要有红本本,还是要有法律保护,他必须成为宋颂的合法丈夫,可以合法和她做.爱,可以合法的吃醋。

    苏铭峥原以为宋颂会和他住在公寓,但是她主动提出要住在老宅,她已经习惯住在小楼。尽管主楼有苏父苏母,但长辈并不会打扰他们一家三口。虽然住在一起,但主楼小楼距离也不算很近,走路也要十几分钟,这样一切都刚刚好。想见面的时候可以很快见到,不想的时候就待在自己的小楼。

    一切都刚刚好。

    苏凌珩幼儿园毕业那天,苏父苏母因为在外旅行不能及时赶回。苏铭峥和宋颂带着同款婚戒紧紧牵着手站在草坪上,周围都是和他们一样等待孩子的家长。

    自从复婚后,苏铭峥就特别粘着宋颂,之前也粘,但现在合了法就更加放肆。宋颂从苏铭峥手里挣出自己的手,低声警告他,“在外面,你注意点。”

    “有什么可注意的,我牵自己老婆还不行?”苏铭峥不以为然。

    宋颂哼了一声,“不行,我会觉得不好意思。”

    “行吧行吧,我听老婆的。”苏铭峥果然不再牵着宋颂,而是直接伸手揽住她的腰。话落,还要亲她。

    不过,最终还是没有亲成。

    穿着儿童版学士服戴着小小学士帽已经长高很多的苏凌珩小朋友小跑着到父母身边,他牵起妈妈的手,“妈妈!我明天就可以读小学啦!”

    宋颂捏了捏儿子脸颊,看了眼他鹤立鸡群的身高,感慨道:“我的儿啊,你不会要长到两米吧。”

    小朋友被小伙伴叫走,主动松开妈妈的手跑开。回答他妈的是他爸。

    “长到两米?也没这么夸张吧。不过,也正常吧。你我都不是矮个子。”苏铭峥重新牵着妻子的手,问她:“选好学校了吗?”

    宋颂打算继续读书,苏铭峥自然全力支持。宋颂做什么,他都支持。苏铭峥接受杂志专访时,不止一次提起妻子和孩子,他已经成了圈内公认的宠妻狂魔。

    “还没有,反正也不急。”宋颂目光追随着在草坪上跑来跑去的儿子,“珩宝和你长得真是太像了。”

    宋颂的突然感慨让苏铭峥愣了一下,“我也觉得太像我了。”

    “嗯,所以我想生个像我的,我想要个女儿了,苏铭峥。”

    听到妻子的撒娇,苏铭峥直接呆滞。他只在复婚前和妻子提过一次再生孩子的事情,当时妻子拒绝的干脆利落。他后面没再提过。

    不过,还没等他回应妻子,就听到妻子又说:“算了,问你也没用。还是顺其自然吧。”

    “我没用?不是吧宋小姐,我没用?晚上哭着说不要的是谁呢?”

    宋颂捂住丈夫的嘴,低声警告他,“你要点脸,在外面,周围那么多人呢,你说什么!”

    苏铭峥舔了下宋颂的手掌心,这下她彻底凌乱,立即收回手,“苏铭峥,你好恶心啊。老是喜欢舔我!什么地方都舔!”

    “苏太太,麻烦小声点,在外面,周围那么多人呢。”

    宋颂瞪了眼丈夫,“你今天自己睡吧。”

    话音甫落,宋颂双手抱臂去找儿子。

    苏铭峥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妻儿,内心溢满幸福。其实,再要不要孩子,他一点都不在乎了。拥有宋颂和苏凌珩,已经足够幸福。

    宋颂看到苏铭峥走近,抬起眼睛又瞪了眼他,她再次警告丈夫,“说话小心点。”

    苏铭峥快速亲了下她,然后说了句好。

    见状,苏凌珩捂住双眼,“羞羞!爸爸妈妈亲亲!”

    宋颂被儿子逗笑,伸手捏了下他已经不再那么肉的脸颊,“你个机灵鬼啊。”

    远处的幼儿园园长叫所有的家长带孩子来拍照,一组家庭一组地拍。

    “妈妈,我站在中间!我要一手牵着你,一手牵着爸爸!”苏凌珩大声道。

    一家三口站好后,两位大人同时朝对方扭头,然后相视一笑。

    未来的路很长很长,但因为有彼此的存在,一切都是那么让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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