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还未亮时，许知柠便撑着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这一夜睡得实在不安稳。
大概是那天晚上不知觉地坐了一夜，这几天她的右腿总是隐隐地发疼。
反正也睡不着了，许知柠便索性约了熟识的骨科医生今日做个复查。
许知柠没开灯，手机在屋内发出微弱的光，她看了眼时间。
05:47
的确有些早了。
许知柠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走进卫生间打算开始洗漱。
她望着镜子里那张脸，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便打开水龙头，手捧着一泼又一泼冷水直往脸上打去。
许知柠机械性地重复了这个动作许久，直到睡衣上半部分接近全湿时，屋内传来一阵悠扬的电话铃声。
她停下了动作，看着肆意流淌而下的水，将双手缓慢撑在洗漱台上。
“呵……”
她笑出了声，起初是极轻的，极小的，可最后她终是按耐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带着一丝难以窥见的呜咽。
泪水和脸上未干的水迹混在一起，又滴落在洗漱池内，被自来水冲了个干净。
好像一切从未发生。
可许知柠明白，
已经发生的事，无论怎么样都无法抹去痕迹。
右腿又开始隐隐作痛，许知柠将水龙头关了，屋内的铃声还未停下，在寂静的房里显得尤为刺耳。
许知柠拿了张毛巾擦了擦脸，“林希”两个字在手机界面上不断亮起。
“喂。”
许知柠将毛巾扔在床上，开口时嗓音有些轻微的沙哑。
“知柠，你还好吗？”
“嗯，还行。”
至少现在还活着。
“你九点钟过来吧，我给你做个复查。”
“好。”
“你……”
对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许知柠只听见她叹了口气，继而是打火机“滴”的一声。
“算了，你早点过来吧，我给你看看。”
“嗯。”
“挂了。”
许知柠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界面笑出了声，想想她俩上一次见面，都是快两年前的事了。
这女人，还是这么冷冰冰的。
还是跟当年一样。
许知柠回到卫生间将湿了的睡衣换下，换了一身宽松的黑色毛呢长裙。
她这几年越发地讨厌冬天了，每到换季时她都觉得浑身难受，好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食着她的血肉。
于是一到冬季她就不愿意再出门，尽管是在屋内也要披着一张薄毯。
临出门前，她从衣柜里翻出最厚的一条披肩，并牢牢地裹住自己的上半身，直至出了些汗才罢休。
她提前打了辆车前往林希所在的医院，路上司机试图与她交谈，她也只是冷冷淡淡地回应了几句，好在司机最后止住了话头，许知柠安安静静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倒觉得这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也不那么难熬。
快到医院门口时，许知柠远远地就看见林希站在一旁等着，手里还推着一辆轮椅。
啧，她是以为自己的腿瘸了？
许知柠付完车费下车，那辆轮椅太刺眼，她便特意一大步接一大步走向林希。
就好像要证明些什么。
林希微眯起眼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女人，她和两年前相比变了太多，整个人清冷又淡然，记忆里那个骄傲又鲜活肆意的姑娘好像已在三年前死去。
林希看着她越走越近，最后站定在她面前，她看向许知柠左眼下那颗淡粉色的小痣，然后将目光移向她的眼。
好像什么都没变，可一切都再回不到从前。
“知柠，”
林希伸出手轻轻地抱住许知柠，眼泪在她双手触及许知柠肩膀时滑落，落在了许知柠厚厚的长绒披肩上，最后消失不见。
“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许知柠闭上眼，泪水在眼眶里翻涌打转。
她们一见面便红了眼，却都不肯让对方知道。
不知是因为久别重逢，还是因为那些不愿开口的曾经。
“轮椅还需要吗？”
林希并没有看向许知柠的腿，只是很平常的语气询问她。
“你都推来了，那我不得坐坐？”
话刚落下，许知柠便坐在了轮椅上，她想起上一次需要这东西的时候，还是两年前。
倒没想到现如今又用上了。
许知柠有些自嘲地笑出了声，
“况且我现在的确需要这东西，对吗？”
“知柠……”
林希张了张嘴，试图想反驳她，却终归于沉默。
“走吧。”
许知柠拍了拍林希的手，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
“别耽误你时间。”
林希亲自给许知柠做了全面的检查，甚至于脑部CT都一并安排上了。
可大大小小的检查结果都告诉她，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林希坐在办公桌前，低垂着头看着手中的检查报告，身子僵硬着，丝毫不敢抬起头看向坐在她面前的许知柠。
许知柠仍坐在那张轮椅上，林希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许知柠只觉得她快要听不见林希的呼吸声了，她看见林希的手幅度极小地颤抖。
她薄唇轻启，想要开口询问，却先尝到了满嘴苦涩。
许知柠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腿，眼神渐渐放空。
“林希，我的腿好不了了，对吗？”
林希抬起头，却不敢看她的眼睛，便直直地看向她的腿。
“知柠，会好的。”
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催眠自己。
“林希，别骗我。”
许知柠将目光转向林希，直白地看向她的眼。
不容置疑的，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林希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她的骄傲与灵气似乎随着三年前那场意外一并被掠夺而去。
她看着现在的许知柠，只觉得陌生又心疼。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如果她能早点赶到，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明白老天为何要开这样一个玩笑，为什么要将那个满身骄傲的许知柠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夺走，只余下这个破败的躯壳。
林希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检查报告递给了许知柠。
“知柠，早点回国吧。趁……”
“趁现在行动方便。”
林希在许知柠旁边蹲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双唇微启，却又紧紧闭合。
许知柠看着最终的诊断结果，只觉得格外刺眼。
她忽然就笑出了声。
好似病了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将身体的重心放在左腿上，快速地从轮椅上站起来。
“林希，今天谢谢你，我下午还有节舞蹈课要上，先走了。”
许知柠将检查报告叠起来，胡乱地塞进包里。
林希仍蹲在那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她听见许知柠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忽而又顿住。
她听见许知柠说，
“林希，别告诉爷爷。”
像三年前一样。
“好。”
林希应了她，极轻的一声，轻到她自己也不清楚许知柠有没有听到。她听见许知柠的脚步声慢慢变远，直到消失不见。
像是失去了某种支撑，林希卸了力，跌坐在地上，她看着紧靠在她身旁的那张轮椅，顿时泪如雨下。
她想起了三年前，
那个硝烟四起的战场，
那无数战死的英烈，
和那个满身是血的姑娘。
她想起五年前，她受许老先生嘱托，前往外国边境暗中保护许知柠。
可她那时与许知柠相处不到半月就被识破了身份，那时的许知柠，聪慧机敏，骄傲明媚，洒脱又肆意。
纵使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并未有丝毫恼怒拘束，只是撒娇地求她不要事事都告诉许老先生，还说自己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骨朵事事都需要人照顾。
她问许知柠，既然去了伦敦，为何又要来边境这样战乱的地方。
那时她只觉得，许知柠是个娇纵任性的小公主，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
她想将许知柠劝回去，可许老先生却说万事随她，他说许知柠是他倾尽心力教养长大的公主。
他说她不是娇弱的花骨朵，
她是木棉树上最嫣红的那朵花。
她想起许知柠回答她问题时，那无比认真的神情。
“林希，我明白生与死的含义，我也明白我现在想做的是什么。”
“死亡固然可怕，可信仰无坚不摧。”
信仰吗？
可这信仰的代价，
是许知柠的右腿。
……
林希最终还是决定将许知柠的伤转告给许老先生，三年前因许知柠的苦苦哀求，她并未如实告知许知柠的伤情。
可现如今，许知柠的右腿比她预想的要更糟。
她这两年偷偷地去看过许知柠，她并没有安心休养，不仅整日酒不离手，还染上了烟瘾，开了个舞蹈培训班教小朋友跳舞。
像是闲不下来一样。
所有她说的不能做的，许知柠都做了个遍，倒还真是娇纵任性。
现如今，或许只有许老先生才管得住这位小公主了。
“许老先生，我是林希。”
“嗯。”
对面很快接通，林希在心里组织着语言，想着该怎样说才不会使许老先生动气。
可林希明白，她谎报了许知柠的伤情，这件事她的确理亏。
还未等她开口，许忠焓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知柠怎么了？”
“许老先生，对不起。”
知柠，对不起，
林希在心里默默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三年前，知柠小姐所在的一小队遭到了突袭，知柠小姐的右腿中弹，李队为掩护知柠小姐受了重伤，后来……知柠小姐不顾腿伤将李队背了出来，可终究还是晚了，李队失血过多战死，而知柠小姐的右腿，也因为抢救不及时和长时间负重……”
“许老先生，对不起。”
“是我没有保护好知柠……”
林希此刻强行保持着镇静，可她的哽咽还是暴露了她的慌乱。
“知柠小姐怕您担心，所以我谎报了她的伤情……许老先生，对不起。”
“知柠小姐动完手术出院后，我就带她回了伦敦开始复健，她只花了一年时间就重新站了起来。”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跟我联系。我偷偷的去看过她，她那住进了一个叫童安安的女孩，这两年她看起来生活的很好，可她……有些不像她了。”
“知柠小姐今天联系我做了复查，情况不太好，我打算让她早些回国，保守治疗。”
“最坏的结果……”
林希顿了顿，她忽然有些不忍心。
“最坏的结果，右腿瘫痪。”
话落，林希已然泣不成声。
许忠焓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他拄着拐杖缓慢地从窗边走到书桌前坐下。
“好，我知道了。”
他看向书桌上那张相框，照片上是十八岁的许知柠，笑得明媚灿烂，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许筵站在许知柠身侧，同样的笑容满面。
许忠焓将相框牢牢地抱在怀里，身经百战的退伍老兵，此刻涕泪交加。
跟随他多年的徐扬站在门外，他本是有事要告知许老先生，却不想遇上了这通电话，便意外地听完了全程。
徐扬看着屋内悲痛不已的许老先生，想起那通电话中的内容，只觉得难过得难以呼吸。
许家子女众多，而许知柠随母姓，自幼养在许老先生膝下，许老先生呕心沥血，将她当做未来接班人一般培养。
而徐扬常年跟随在许老先生身旁，便也将许知柠当亲孙女一样对待。
那可是他们最最骄傲的小公主。
徐扬不信，
他不信从前与他们玩笑着要做一个职业舞者的姑娘，会有右腿瘫痪的可能。
这无疑是要了许知柠的命。
徐扬见许老先生渐渐平复，便擦干了脸上的泪走进屋内。
许忠焓将怀里的相框重新放回书桌上，徐扬望着桌上的照片，眼泪又不知觉流下。
“老许，要派人接柠柠回来吗？”
许忠焓只一动不动地看着照片中那张脸，良久，他伸出手抚摸上去。
“再等等。”
大概是那天晚上不知觉地坐了一夜，这几天她的右腿总是隐隐地发疼。
反正也睡不着了，许知柠便索性约了熟识的骨科医生今日做个复查。
许知柠没开灯，手机在屋内发出微弱的光，她看了眼时间。
05:47
的确有些早了。
许知柠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走进卫生间打算开始洗漱。
她望着镜子里那张脸，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便打开水龙头，手捧着一泼又一泼冷水直往脸上打去。
许知柠机械性地重复了这个动作许久，直到睡衣上半部分接近全湿时，屋内传来一阵悠扬的电话铃声。
她停下了动作，看着肆意流淌而下的水，将双手缓慢撑在洗漱台上。
“呵……”
她笑出了声，起初是极轻的，极小的，可最后她终是按耐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带着一丝难以窥见的呜咽。
泪水和脸上未干的水迹混在一起，又滴落在洗漱池内，被自来水冲了个干净。
好像一切从未发生。
可许知柠明白，
已经发生的事，无论怎么样都无法抹去痕迹。
右腿又开始隐隐作痛，许知柠将水龙头关了，屋内的铃声还未停下，在寂静的房里显得尤为刺耳。
许知柠拿了张毛巾擦了擦脸，“林希”两个字在手机界面上不断亮起。
“喂。”
许知柠将毛巾扔在床上，开口时嗓音有些轻微的沙哑。
“知柠，你还好吗？”
“嗯，还行。”
至少现在还活着。
“你九点钟过来吧，我给你做个复查。”
“好。”
“你……”
对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许知柠只听见她叹了口气，继而是打火机“滴”的一声。
“算了，你早点过来吧，我给你看看。”
“嗯。”
“挂了。”
许知柠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界面笑出了声，想想她俩上一次见面，都是快两年前的事了。
这女人，还是这么冷冰冰的。
还是跟当年一样。
许知柠回到卫生间将湿了的睡衣换下，换了一身宽松的黑色毛呢长裙。
她这几年越发地讨厌冬天了，每到换季时她都觉得浑身难受，好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食着她的血肉。
于是一到冬季她就不愿意再出门，尽管是在屋内也要披着一张薄毯。
临出门前，她从衣柜里翻出最厚的一条披肩，并牢牢地裹住自己的上半身，直至出了些汗才罢休。
她提前打了辆车前往林希所在的医院，路上司机试图与她交谈，她也只是冷冷淡淡地回应了几句，好在司机最后止住了话头，许知柠安安静静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倒觉得这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也不那么难熬。
快到医院门口时，许知柠远远地就看见林希站在一旁等着，手里还推着一辆轮椅。
啧，她是以为自己的腿瘸了？
许知柠付完车费下车，那辆轮椅太刺眼，她便特意一大步接一大步走向林希。
就好像要证明些什么。
林希微眯起眼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女人，她和两年前相比变了太多，整个人清冷又淡然，记忆里那个骄傲又鲜活肆意的姑娘好像已在三年前死去。
林希看着她越走越近，最后站定在她面前，她看向许知柠左眼下那颗淡粉色的小痣，然后将目光移向她的眼。
好像什么都没变，可一切都再回不到从前。
“知柠，”
林希伸出手轻轻地抱住许知柠，眼泪在她双手触及许知柠肩膀时滑落，落在了许知柠厚厚的长绒披肩上，最后消失不见。
“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许知柠闭上眼，泪水在眼眶里翻涌打转。
她们一见面便红了眼，却都不肯让对方知道。
不知是因为久别重逢，还是因为那些不愿开口的曾经。
“轮椅还需要吗？”
林希并没有看向许知柠的腿，只是很平常的语气询问她。
“你都推来了，那我不得坐坐？”
话刚落下，许知柠便坐在了轮椅上，她想起上一次需要这东西的时候，还是两年前。
倒没想到现如今又用上了。
许知柠有些自嘲地笑出了声，
“况且我现在的确需要这东西，对吗？”
“知柠……”
林希张了张嘴，试图想反驳她，却终归于沉默。
“走吧。”
许知柠拍了拍林希的手，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
“别耽误你时间。”
林希亲自给许知柠做了全面的检查，甚至于脑部CT都一并安排上了。
可大大小小的检查结果都告诉她，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林希坐在办公桌前，低垂着头看着手中的检查报告，身子僵硬着，丝毫不敢抬起头看向坐在她面前的许知柠。
许知柠仍坐在那张轮椅上，林希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许知柠只觉得她快要听不见林希的呼吸声了，她看见林希的手幅度极小地颤抖。
她薄唇轻启，想要开口询问，却先尝到了满嘴苦涩。
许知柠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腿，眼神渐渐放空。
“林希，我的腿好不了了，对吗？”
林希抬起头，却不敢看她的眼睛，便直直地看向她的腿。
“知柠，会好的。”
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催眠自己。
“林希，别骗我。”
许知柠将目光转向林希，直白地看向她的眼。
不容置疑的，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林希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她的骄傲与灵气似乎随着三年前那场意外一并被掠夺而去。
她看着现在的许知柠，只觉得陌生又心疼。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如果她能早点赶到，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明白老天为何要开这样一个玩笑，为什么要将那个满身骄傲的许知柠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夺走，只余下这个破败的躯壳。
林希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检查报告递给了许知柠。
“知柠，早点回国吧。趁……”
“趁现在行动方便。”
林希在许知柠旁边蹲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双唇微启，却又紧紧闭合。
许知柠看着最终的诊断结果，只觉得格外刺眼。
她忽然就笑出了声。
好似病了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将身体的重心放在左腿上，快速地从轮椅上站起来。
“林希，今天谢谢你，我下午还有节舞蹈课要上，先走了。”
许知柠将检查报告叠起来，胡乱地塞进包里。
林希仍蹲在那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她听见许知柠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忽而又顿住。
她听见许知柠说，
“林希，别告诉爷爷。”
像三年前一样。
“好。”
林希应了她，极轻的一声，轻到她自己也不清楚许知柠有没有听到。她听见许知柠的脚步声慢慢变远，直到消失不见。
像是失去了某种支撑，林希卸了力，跌坐在地上，她看着紧靠在她身旁的那张轮椅，顿时泪如雨下。
她想起了三年前，
那个硝烟四起的战场，
那无数战死的英烈，
和那个满身是血的姑娘。
她想起五年前，她受许老先生嘱托，前往外国边境暗中保护许知柠。
可她那时与许知柠相处不到半月就被识破了身份，那时的许知柠，聪慧机敏，骄傲明媚，洒脱又肆意。
纵使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并未有丝毫恼怒拘束，只是撒娇地求她不要事事都告诉许老先生，还说自己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骨朵事事都需要人照顾。
她问许知柠，既然去了伦敦，为何又要来边境这样战乱的地方。
那时她只觉得，许知柠是个娇纵任性的小公主，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
她想将许知柠劝回去，可许老先生却说万事随她，他说许知柠是他倾尽心力教养长大的公主。
他说她不是娇弱的花骨朵，
她是木棉树上最嫣红的那朵花。
她想起许知柠回答她问题时，那无比认真的神情。
“林希，我明白生与死的含义，我也明白我现在想做的是什么。”
“死亡固然可怕，可信仰无坚不摧。”
信仰吗？
可这信仰的代价，
是许知柠的右腿。
……
林希最终还是决定将许知柠的伤转告给许老先生，三年前因许知柠的苦苦哀求，她并未如实告知许知柠的伤情。
可现如今，许知柠的右腿比她预想的要更糟。
她这两年偷偷地去看过许知柠，她并没有安心休养，不仅整日酒不离手，还染上了烟瘾，开了个舞蹈培训班教小朋友跳舞。
像是闲不下来一样。
所有她说的不能做的，许知柠都做了个遍，倒还真是娇纵任性。
现如今，或许只有许老先生才管得住这位小公主了。
“许老先生，我是林希。”
“嗯。”
对面很快接通，林希在心里组织着语言，想着该怎样说才不会使许老先生动气。
可林希明白，她谎报了许知柠的伤情，这件事她的确理亏。
还未等她开口，许忠焓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知柠怎么了？”
“许老先生，对不起。”
知柠，对不起，
林希在心里默默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三年前，知柠小姐所在的一小队遭到了突袭，知柠小姐的右腿中弹，李队为掩护知柠小姐受了重伤，后来……知柠小姐不顾腿伤将李队背了出来，可终究还是晚了，李队失血过多战死，而知柠小姐的右腿，也因为抢救不及时和长时间负重……”
“许老先生，对不起。”
“是我没有保护好知柠……”
林希此刻强行保持着镇静，可她的哽咽还是暴露了她的慌乱。
“知柠小姐怕您担心，所以我谎报了她的伤情……许老先生，对不起。”
“知柠小姐动完手术出院后，我就带她回了伦敦开始复健，她只花了一年时间就重新站了起来。”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跟我联系。我偷偷的去看过她，她那住进了一个叫童安安的女孩，这两年她看起来生活的很好，可她……有些不像她了。”
“知柠小姐今天联系我做了复查，情况不太好，我打算让她早些回国，保守治疗。”
“最坏的结果……”
林希顿了顿，她忽然有些不忍心。
“最坏的结果，右腿瘫痪。”
话落，林希已然泣不成声。
许忠焓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他拄着拐杖缓慢地从窗边走到书桌前坐下。
“好，我知道了。”
他看向书桌上那张相框，照片上是十八岁的许知柠，笑得明媚灿烂，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许筵站在许知柠身侧，同样的笑容满面。
许忠焓将相框牢牢地抱在怀里，身经百战的退伍老兵，此刻涕泪交加。
跟随他多年的徐扬站在门外，他本是有事要告知许老先生，却不想遇上了这通电话，便意外地听完了全程。
徐扬看着屋内悲痛不已的许老先生，想起那通电话中的内容，只觉得难过得难以呼吸。
许家子女众多，而许知柠随母姓，自幼养在许老先生膝下，许老先生呕心沥血，将她当做未来接班人一般培养。
而徐扬常年跟随在许老先生身旁，便也将许知柠当亲孙女一样对待。
那可是他们最最骄傲的小公主。
徐扬不信，
他不信从前与他们玩笑着要做一个职业舞者的姑娘，会有右腿瘫痪的可能。
这无疑是要了许知柠的命。
徐扬见许老先生渐渐平复，便擦干了脸上的泪走进屋内。
许忠焓将怀里的相框重新放回书桌上，徐扬望着桌上的照片，眼泪又不知觉流下。
“老许，要派人接柠柠回来吗？”
许忠焓只一动不动地看着照片中那张脸，良久，他伸出手抚摸上去。
“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