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繁琐的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之后,如意公主于腊月二十这日下嫁杜楚河。

    安乐宫从前一晚就灯火通明。

    第二日如意公主拜见两宫,得孟太后和隆庆帝亲自添妆赐花,并行册礼。

    杜家迎娶的队伍在宫外甬道上候着,楚县芝亲自率人护卫。

    杜楚河诗名颇盛,不消旁人,他自己便做了十首催妆诗送进来。

    隆庆帝命太傅为礼仪使,礼部尚书为傧,赐如意公主乘厌翟车出嫁。

    整个京师都来看这一场泼天的热闹。

    公主府是一早便建好的,围了满满的人,在那里吆喝着讨要钱财。

    此谓“障车”之礼,古来便有之,车子两旁的丫头和嬷嬷们纷纷向外抛洒银钱。

    如意公主端坐车上,忽听有人喊了句,“将你的凤钗给我!”

    声音并不高,却清晰的送到耳边来。

    如意浑身一震,就要放下眼前的扇子。

    “公主不可。”桑枝在旁提醒。

    如意攥紧了扇柄,仔细再听,仿佛有人悠悠叹了口气。

    她再也按耐不住,伸手拔下头上的凤钗,放下扇子,右手一挥,将那枚凤钗掷了出去。

    桑枝大惊,好在她跟着如意见惯了大场面,眼见四下混乱,并无人察觉,赶紧上前捡起扇子,重新挡住。

    如意却笑得开心,小声道:“是他!”

    桑枝听到这两个字却是毛骨悚然。

    她是公主近身女官,出嫁前三日,如意便开始不进饮食,日日啼哭,今日是被太后逼着上了车,谁知半途竟突然笑起来。

    那个他到底是谁?

    好在后面并没有出什么乱子,百子账内行了礼,下婿、撤帐、却扇、同牢,又饮了合卺酒,桑枝才算是松了口气。

    外面开着筵席,公主和驸马自去观火烛。

    已是黄昏,花烛盛放,整个京师都恍若白昼。

    自隆庆帝登基以来,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热闹,果真是普天同庆。

    隆庆帝另外着人特制了无数焰火,由工部侍郎亲自派人点燃,照亮了整个东城。

    赵楚河许多朋友皆是文人,纷纷吟诗作赋。

    如意站在新婚丈夫身边,却是心不在焉。

    桑枝小声提醒,“公主,不可左右观望。”

    “闭嘴!本宫的事,你也敢问!”

    “公主,可有哪里不适?”赵楚河很是细心,“是否累了?”

    如意只嗯了一声。

    便在此时,孙太傅向众人道:“臣奉太后、陛下旨意,送公主完婚,如今礼成,新人在此,多谢诸君!”

    “在座各位可还有恭贺之辞?”

    “臣贺公主新婚之喜!”

    “臣贺驸马新婚之喜!”

    此乃夏朝风俗,凡成亲当晚,要问过宾客,方能礼成,民间多有闹新妇的恶俗,每于此时故意刁难。

    但今日乃是太后嫁女,孙太傅不过是多嘴问一句,料想也无人如此不识趣,敢来开如意公主的玩笑。

    正要喊声礼成,忽听有人喝道:“我却不服!”

    这声音不大,甚至听起来懒洋洋的,却盖住了周围人的贺喜之声。

    孙太傅一惊,正要假装听不见,先将新人送回房中,却见如意公主疾步上前,大声喝道:“是谁?”

    是谁?

    整个大夏朝,如此胆大妄为,却又不正经的,除了靖国公夏停云,还有谁?

    果然见夏停云越众而出。

    他今日头戴玉冠,穿一身朱红衣裳,倒也喜庆应景,他手上端着一盏酒,另一只手却拿着枚凤钗,缓步上前。

    “公主,我是夏停云!”

    如意公主怔怔站在那里,眼看着夏停云步步向前,唇角露出笑来,仿佛今日要嫁的人应当是他!

    众人大惊,一时竟也呆了。

    夏停云行至如意面前,将手上凤钗簪到公主发间,“公主仙人之姿,却要嫁给这么个文弱书生,臣实在惋惜,因此不服!”

    如意公主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两行清泪落下,喃喃道:“夏哥哥!”

    有相近之人小声道:“你瞧这凤钗,和公主头上的是一对,怎么会在靖国公手上?”

    “难道他二人当真是私相授受?”

    “公主!”桑枝抢上前,故意大声道:“适才障车之时,凤钗挤掉了,原来是被小公爷捡到了。”

    孙太傅一使眼色,立时有人来拉夏停云,他疾步上前,“小公爷请慎言,此乃太后亲自赐婚。小公爷是否喝醉了,还不退下?”

    “住手!”如意公主喝道:“不许碰夏哥哥!”

    “公主!”赵楚河劝道:“公主累了,臣送您回去歇息!”

    他是公主丈夫,自然最是难堪,众人都忍不住来瞧他,却见赵楚河皱着眉头,并无恼怒之色。

    如意公主早已被娇纵坏了,哪里还顾得上她今日嫁人,恨不得立时就要跟着夏停云走了才是。

    赵楚河右手拉住如意衣袖,轻声求道:“公主,求公主给我脸面,也给陛下和太后留些脸面。”

    “我偏不!”

    眼见就要闹成不可收拾之局,忽见一人上前,一掌击到夏停云面门。

    “夏哥哥小心!”如意公主疾呼!

    夏停云立时后退,这人转眼欺到身前,又是一掌挥出,结结实实打在了夏停云胸口。

    眼见夏停云受伤,如意公主就要扑上去,被赵楚河狠命拉住了。

    夏停云捂着胸口连退了两步,苦笑道:“楚大人!”

    动手的正是楚县芝,他既是赵楚河舅父,今日又身负护卫职责,当即指着夏停云鼻子破口大骂:“夏停云!你未免也太小瞧旁人,今日乃是公主大婚,容不得你在这里造次,再不退下,我便取你性命。”

    夏停云却笑道:“楚大人未免太过迂腐!公主生来金枝玉叶,如今下嫁给赵楚河,我说一句配不上,又哪里错了?”

    “公主叫我一声兄长,她掉了凤钗,我来帮他簪上,又哪里错了?”

    众人一愣,听夏停云如此狡辩,似乎倒也有几分道理。

    但再看看如意公主的神情,已然是恨不得要跟夏停云当众私奔了。

    “你!”楚县芝勃然大怒。

    “巧言善辩,小人之态,你今日如此,怎么对得起你父亲,又如何对得起你夫人!”

    夫人?

    众人只顾着这里的热闹,却忘了永安县主,也就是夏停云的夫人,正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去勾搭别的女子。

    哎,这永安县主和襄国公可真是一对冤大头!

    只见那永安县主似乎并未生气,她甚至笑着上前,给那楚县芝施了半礼。

    “楚大人,不必为我抱打不平!多气伤身,请大人多珍重保养,不必为了此等小人气坏自己身子。”

    这永安县主也着实厉害,不哭不闹,还当众叱骂自己丈夫是小人!

    众人待要再看热闹时,却见那县主竟然不再理会靖国公,就那么转身走了!

    夏停云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并未追随,而是对着那如意公主笑了笑,向众人抱拳道:“诸位继续热闹吧。在下先行告辞!”

    然后朝着和永安县主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孙太傅不管众人如何议论,总算是没有闹出大乱子,和瞠目结舌的高尚书一道恭送新人回房,安抚了宾客,自去回宫复命!

    一路之上,高逢渊唉声叹气,“这可如何复命?”

    孙太傅看着还在欢闹的人群,“不出今夜,此等轶事定要传遍京师,自然是要实话实说。”

    高逢渊连连叹息,“小公爷今日太不成话了!”

    “他不成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还以为他成了亲,总能消停一二。”

    “高大人没听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哼,确实是狗改不了吃屎!”

    堂堂二品大员,还是礼部尚书竟然说出此等粗俗之语,孙太傅也不由失笑。

    他抬头看着漫天的火树银花,暗自感慨。

    夏停云这个人,实在是有意思的很。

    卫时雨孤独的走在长街上。

    周围人都向公主府走过去,只有她,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她是和夏停云来瞧热闹的,没想到,自己倒被旁人看了出热闹。

    幸好没有带小河,否则她大概要问,阿爹为什么对着别的女人笑。

    她谁也没带,来的时候,是夏停云带着她。

    走的时候,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很冷,即使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依旧很冷。

    卫时雨从不知道,原来京师有这么多人。

    她也不知道,原来腊月,会这么冷。

    路越走越偏僻,人也越来越少,她抬头看天,热闹,也越来越远了。

    不知道走了多远,两条腿都像是灌了铅,她终于走不动了,找个台阶坐下来歇息。

    北风夹着雪花飘过来,卫时雨被冻的麻木的神经终于复苏,她察觉到脸上很疼。

    伸手去摸,是泪水干在了脸上,被风一吹,仿佛要裂开。

    她不由自主的去想那晚的风雪,那夜的酒香,还有那个温暖的怀抱。

    卫时雨以为自己苦尽甘来了,可没想到,夏停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推进了深渊!

    毫无疑问,明天一早,她就会成为整个京师的笑话!

    怎么会这样呢?卫时雨想不通,明明那天晚上,她能察觉到他的情意。

    是自作多情了吗?陷入爱情的女子,通常会不可避免的自恋!

    “姑娘,回去吧,太冷了。”

    卫时雨回头去看,只见晴红正站在那里,手上还拿着她半路丢掉的斗篷。

    “回去,回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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