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金彩进来伺候夏停云穿戴妥当,眼见他要走,卫时雨几次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同我说?”夏停云摆手,吩咐下人都出去。

    卫时雨坐在床榻边上,低眉沉思,“赵老夫人也死了,再拖下去,还不知怎样?”

    夏停云叹道:“公主毕竟是君,赵家手里又无铁证,虽然闹得如今这地步,太后若不肯就范,他们也没法子。”

    卫时雨想了想,先说了皇后有孕一事。

    果然夏停云大喜,“陛下有后,皇后嫂嫂也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卫时雨又把她心中猜疑一一说了,夏停云听了沉默半晌,“此事我也想到了。”

    “嗯?”这倒是出乎卫时雨意料,不过转回来想想也是,夏停云绝顶聪明,又长期混迹于官场,她都能想到的事,自然也瞒不过她。

    “人已死了,懊恼也无用处,倒不如。”

    卫时雨抢道:“倒不如便宜了陛下,好和太后争权。”

    夏停云不答。

    卫时雨又问:“若是你早知有今日,是否还愿跟着陛下演戏,去逼死赵家老小?”

    夏停云依旧不答,叹了口气走了。

    卫时雨呆呆坐在那里,又来问自己,若是早知会害死大泉小月,她是否还要跟着夏停云唱戏?

    戏台子搭了起来,只要锣鼓不停,戏总要唱下去。

    早朝之上,孟太后落泪,只说如意公主疯了,还要给你们顶命去吗?

    孙太傅看向隆庆帝,“陛下,太后此言当真?”

    隆庆帝怃然叹道:“正是,本就一直病着,今早已不识人了。”

    孙太傅和赵拂互相对视,他们不过是要坐山观虎斗,可不想担上逼死公主的罪名。

    百官也小声议论起来,疯了?这倒是个好借口。

    赵泽沛却道:“太后,臣请和公主对质。”

    孟太后怒道:“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吗?”

    眼见又要闹起来,隆庆帝先拦在前头,“赵卿,不可对太后无礼。”

    他看向朝堂,朗声道:“昨日朕已审过公主身旁的女官和护卫,确实是两下里争执,无意间伤了驸马,如今事已至此,当先商量后事才是。”

    赵泽沛一愣,不知隆庆帝今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只听隆庆帝续道:“朕命中书省拟旨,追封赵老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襄国公为襄郡王,由礼部安排治丧之事。赵大人,虽则老夫人过世,然眼下正值春闱,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吏部仍由你来统管。至于公主身旁的女官和护卫,戕害驸马,虽是无心,仍罪不容诛,一律处斩。”

    赵泽沛正要开口,孙太傅和赵拂已然口称,“陛下英明!”

    “公主呢?”赵泽沛喊道:“谁知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他早已和太后撕破了脸皮,若仍不能惩处真凶,实在心意难平。

    王宣却道:“赵大人,公主乃是天家之女,既无过错,陛下如此处置已十分公允,难道赵大人还要逼宫不成?”

    “你!”

    隆庆帝摆摆手,叹道:“襄郡王年少有为,英年早逝,朕实痛心,公主不能约束下人,已有过错,如今既已疯癫,便出家修行吧,也算赎清身上罪过!”

    “皇帝?”孟太后惊怒,“你这是何意?”

    如意年纪轻轻,若是出家,和青灯相伴,这辈子就算是完了,孟太后如何能忍。

    谁知隆庆帝却道:“太后以为哪里不妥?”

    他不待孟太后答应,又道:“只是朕要为公主建一座道观,眼下一时来不及,就让她先在宫中修行吧。”

    孟太后松了口气,哼了一声。

    赵泽沛却知,闹到如今这地步已然差不多了,他虽有千万个不愿,也不能当真忤逆犯上,太后既已得罪了干净,眼下只能抱紧隆庆帝的大腿。

    因此他长跪在地,“臣谢陛下主持公道,皇上万岁!”

    隆庆帝亲自下殿将他扶起,“各地学子入京,科举就在眼前,尚要辛劳诸位臣公。”

    赵泽沛高声道:“老臣万死不辞!”

    孟太后自收了泪,她看着朝堂,深知此番虽保下了如意,却再难和隆庆帝一争,当即心灰意冷,就要退走,却见一人出阶,正是楚县芝。

    “臣有事启奏,靖国公放荡不羁,引诱公主,惹得公主驸马生了嫌隙,方酿成如此惨剧,求陛下做主,严惩此贼!”

    他话音一落,众臣便开始小声嘀咕,不过是说楚县芝毫无眼力。此事已然盖棺定论,连赵泽沛都未追着靖国公不放,他偏要来做这恶人。

    那靖国公是什么人?

    京城中头一个飞扬跋扈,不讲道理的纨绔子弟,他做的荒唐事可不比如意公主少,偏生又是隆庆帝心尖上的人,这么多年,御史大夫们的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能奈何的了他。

    别说是引诱公主,就是他当真抢了公主,只怕隆庆帝也是一笑了事。

    当朝状告夏停云,这样的蠢事,也只有楚县芝这样耿直的人才能做出来。

    “楚大人,小公爷向来爱玩笑,如何能当真,还不退下!”

    “楚大人,别自讨没趣啦,你看你那妹夫都算了。”

    楚县芝充耳不闻,磕头道:“求陛下圣裁!”

    隔着冕旒,看不清隆庆帝表情,他回到御座,睥睨群臣,扬声道:“宣朕旨意,靖国公夏停云罔顾人伦,诱惑公主,以致闯下大祸,仍降为逍遥侯,罚俸三年。”

    群臣皆惊!

    今日到底是刮得什么风?

    隆庆帝先是处置了如意公主,转头又来和夏停云清算。

    怎么朝堂之上 ,竟然就这么变天了。

    隆庆帝顿了顿又道:“拖出去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嘶!陛下今日怎么了?”

    “这靖国公,不对,逍遥侯怎么突然失了圣宠?”

    众人惊疑不定,纷纷看向夏停云。

    只见他并无吃惊之情,甚至还带着几分笑,他撩袍跪倒,“臣夏停云领旨谢恩。”

    不待众人反应,他便直起身子,摘了头上玉冠,径自出殿去了。

    “老太太,您这病不打紧,吃两贴药就好了,但是万不可再劳累了。”

    卫时雨诊过脉,嘱咐眼前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连声叹息,“若不劳作,明日便要饿死啊。”

    卫时雨开好方子递过来,“您且去抓药吧。”

    世上可怜之人太多,纵是她家财万贯,也无能为力,只能帮一个算一个。

    “姑娘!不好了!”

    卫时雨皱眉,正要问是何事,却见翠屏一路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小侯爷被陛下打了五十杖,如今刚抬回侯府,您快去瞧瞧吧。”

    小侯爷?侯府?

    卫时雨一想,便能猜个大概,好啊,这还没卸磨,就要杀驴了!

    廷杖可不是普通的板子,五十杖下来,若不仔细调养,虽不致命,也能叫人残疾。

    这个隆庆帝可真是好狠的心。

    她站起身来,对后面的病患道声对不住,和徐姨娘知会一声,便出了怀远堂。

    卫时雨一跃上马,吩咐翠屏,“你去济民堂要些上好的疮药,就说是我要的,快去快回。”

    “是!”

    卫时雨一路打马回府,到了府前却是大惊,想来夏停云是从正门进的,满地仍有鲜血。

    “夫人!”杨顺罕见的满面焦急,上前帮着她牵马,“侯爷在书房。”

    “怎么从正门入府?”

    “是侯爷吩咐的。就差没绕着京师转上一圈!”

    人家都是得意时满城打马,这夏停云倒好,失了圣宠也要叫人都知晓。

    卫时雨丢了马鞭,怒道:“这个混蛋玩意。别人卖了他,还帮着数钱呢?”

    “夫人骂谁?”

    “骂你家侯爷,还有他的主子!”

    “骂得好!”

    卫时雨一路进了后院,下人纷纷喊:“夫人回来了,夫人来了!”

    推开书房门,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卫时雨皱眉道:“去打些清水来!找纱布!”

    无恙伺候在一旁,亲自去了。

    夏停云趴在那里,半身是血,满头冷汗,发髻都散了,但瞧起来精神还不错,只是脸色苍白些。

    “我并不要紧,怎么她们把你喊来了。”

    卫时雨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我瞧着也死不了,还有功夫演戏呢。”

    “就差这临门一脚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卫时雨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先沾了水把他脏衣撕下来。

    不一时翠屏取了药回来,她便清理伤口、换药,又缠上了纱布。

    她手上动作极快,夏停云趴在那里,还是疼出了一身汗,他背过头去,尚能瞧见耳朵红了。

    卫时雨一口怒气又咽下去,对着身旁的金彩道:“瞧仔细了,往后便都由你来上药!”

    金彩泪眼汪汪的,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夏停云忽的抬头,“我不要她换药!”

    “为何?”

    “你手轻,你来换!”夏停云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卫时雨将那疮药放在案头,“这一瓶药值一锭金子,如今你罚了俸禄,老娘还得去赚钱养家呢,没空伺候你!”

    金彩听得目瞪口袋,她虽是夏停云的丫头,但少在近前伺候,不知这位夫人竟是如此,泼辣!

    夏停云却歪着头笑了。

    公主杀夫一事,总算尘埃落定。

    赵泽沛失子丧母,自然是输家,那孟太后威信尽失,和心腹离心离德,自然也是一败涂地。

    门阀世家们乐的瞧热闹,看孟太后和人自相残杀。

    只有隆庆帝,不仅笼络了吏部尚书和天下读书人,还一反常态,严惩了靖国公,大获民心,百姓们歌功颂德,称赞陛下圣明。

    一夜之间,逍遥侯府坠入尘埃,世人早就忘了这位小侯爷曾是陛下亲信,为他远赴江北,九死一生,担尽恶名。

    连卫时雨都要感叹,“从前你是陛下的双手,你做什么,便是陛下要做什么。如今所有的恶事都是你要做的,陛下全不知情。”

    逍遥侯趴在榻上,叹道:“这本就是我的主意。唯有如此,陛下才能收揽人心,我往日纵情任性,陛下若再维护,便要被群臣猜忌。”

    卫时雨语塞,隆庆帝确实是玩弄人心的高手,眼前这个人明明七彩玲珑心肝,偏偏被他哄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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