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上还有些凉意。

    卫时雨找个地方坐下来,靠在夏停云身旁。

    夏停云瞧见她一惊,“你怎么上来的?”

    卫时雨指指还没飞远的杨顺,“他抱我上来的。”

    夏停云叹了口气,把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了,盖在卫时雨身上,又把她搂入怀中,还未开口,唇边已经递过来一串糖葫芦,最上面还缺了一个。

    “尝尝?小河给你的。”

    夏停云摇头,“你吃吧,小心别吃了风。”

    卫时雨便躲在夏停云怀中,咬下最上头一个。

    “嘶,好酸。”卫时雨龇牙咧嘴的,却又不舍得吐出来。

    夏停云虽是满腹忧愁,看见她如此逗自己开心,也不由得笑出来,“酸就不要吃了。”

    他说罢便伸出手去,放在卫时雨唇边,“给我。”

    卫时雨哪好意思吐到他手里,情急之下,连着山楂核都咽了进去,这下酸的她险些流泪。

    她握住夏停云白皙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只见他手指修长,指腹间竟有些薄茧,手腕处还有个浅浅的疤痕。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疤?”

    夏停云想了想,“大概是五六岁那年,偷了阿爹的匕首来耍,不小心伤到了。”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疤,“我记得是姑姑给我包扎的,还替我瞒住了爹爹,才免了一顿好打。”

    “姑姑?”

    卫时雨从没听夏停云提过自己有姑姑,她突然想到小竹山上的那位,便问道:“清河元君?”

    夏停云摇了摇头,“不是,清河元君是我姑姑闺中旧友,所以我才如此称呼。”

    “那你姑姑是谁?”

    夏停云挺直了脊背,看着天上的月亮,“我本姓高,你是知道的。”

    卫时雨点了点头。

    “我父亲的名讳,上鄢下酆。”

    “高鄢酆?”卫时雨念了两遍,忽然惊坐起,“你父亲是高鄢酆?”

    夏停云颔首。

    卫时雨喃喃道:“怎么会?”

    高鄢酆乃是开国重臣,随先帝南征北战,数次救其性命于水火中,听闻高家满门皆是忠烈,当年为救先帝,双亲皆死于战火中。

    后来先帝登基,仍是战乱不断,他在燕州守城之时,家人皆被掳去,敌军兵临城下,以妻儿性命相胁,高鄢酆誓死不降,含泪下令杀敌。

    他才两岁的幼子被敌军用长枪戳死,四岁的幼女被扔到地上踏成了肉泥,妻子大骂敌军,被戳瞎了双目挖去舌头摔死在城墙下。

    三军为之动容,百姓们争相来守城,最终将敌军将领歼于城下,才免了夏朝覆灭之祸。

    听闻先帝每每提及此事,不免泪湿衣襟,当时论功行赏,群臣请旨应重赏高鄢酆。礼部尚书更是上奏称,高鄢酆之功,可封亲王。

    谁知高鄢酆却心灰意冷,执意辞官,不待先帝封赏,便带着自己妻女的牌位飘然远去了。

    卫时雨初次听说这事,乃是高鄢酆的名讳实在太过复杂,方才留心,她当时万分敬佩这位高大人的格局,没想到他竟然是夏停云的父亲!

    她久久不能平静,颤声道:“你,不是说高大人的子女都死在城下了吗?”

    夏停云目中满是悲恸,“我是家中长子,自幼便跟着父亲征伐,那日,我母亲和弟妹惨死,我就在城墙之上看着。”

    卫时雨一把抱住他,“好了,我不问了,你也别说了。都已经过去了。”

    她满心痛悔,没想到夏停云竟有如此坎坷的身世,自己不该揭他疮疤的。

    夏停云一笑,抚着卫时雨长发,“不打紧,已经很多年了,我都快忘了。”

    亲人在自己面前惨死,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忘呢?

    只怕这辈子也忘不掉。

    卫时雨本想再宽慰他两句,却见夏停云从怀中取出一枚双鱼佩,“我阿爹带我归隐后,没多久就病了。他常年征战,有不少旧伤,病了没多久就下不得榻,临终之际,他只好带着我和姑姑回京城来,求先帝庇护。”

    “我得先帝眷顾,被送进宫去教养,做陛下的陪读。我姑姑料理完阿爹的丧事,本要归乡,边境却突然起了纷争。”

    夏停云的声音里皆是悲凉,“就如同今日这般。当时新朝初建,实在无力一战,便有朝臣上奏,可选一宗室女嫁到边境和亲。”

    “可是先帝并无适龄的姐妹,膝下也只如意一人,那些世家们的女儿更是金贵,谁也不愿嫁到边境去。只有我姑姑。”

    卫时雨目中露出不忍之色,她已然能猜到后面的结局,但听见夏停云娓娓道来,仍觉满心凄凉。

    夏停云笑了笑,他看着天上的月亮,“我姑姑那年才十六岁,已经有了心上人,只因阿爹过世,误了婚期。可是为了这夏朝江山,为了边境百姓,她。”

    “我知道,就是那位安平公主!”

    “是,姑姑被封了安平公主,没几日就被送到了边境,我跟着追到城外去,她抱着我哭了很久。她说她不怕边关风沙,更不畏生死,就是担心我不能平安长大成人,怕辜负了我阿爹重托。”

    卫时雨觉得脸上湿润,一抬头才发现夏停云正在落泪,她拿出手帕替他擦拭,“如今好了,你总算长大了,也没缺胳膊没少腿,公主也可安心了。”

    夏停云长长叹了口气,“边境小国太多,每每滋扰生事,后来朝廷又选派了个宗室女封为公主嫁了过去。此后几年,有时姑姑还能偷偷送信回来。”

    卫时雨立即问道:“公主过得好吗?”

    夏停云摇头,“我不知道,她说好。”

    卫时雨心下难过,她说好!

    一个生怕至亲担忧,报喜不报忧的只说好话,另一个明知是假话,还要告诫自己那是真的。

    “那!”卫时雨忽的想起今日夏停云反常,“那个来叩城的小国是哪个?”

    “兰覃!”夏停云苦笑,“就是我姑姑嫁过去的地方。”

    卫时雨一颗心都沉了下去,古往今来,这种或起事或叛变的,哪个不是先杀了和亲的公主祭旗,这位安平公主怕是早已凶多吉少,怪不得夏停云疯了般的要闯进宫去。

    “公主,没有消息传来吗?”

    “没有。一打仗便音讯杳无了,姑姑现下到底如何,没有人知晓,我已经派出去两批探子,想来,不日就有消息传来了。”

    夏停云指着天上的月亮,“她就在那里,极北之地,边关苦寒,也不知道姑姑这些年到底过的如何,有没有生了白发,是不是也在思念我。”

    “夏停云。”卫时雨抱紧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想了想,又问:“陛下早朝还没定下应战之人吗?”

    “没有,我今日本想求陛下,让我带兵去边境杀敌,接姑姑回朝,陛下说我混账!”

    “你从没打过仗,也没领过兵,自然不成,可是若能选一位大将,你从旁辅佐。”

    夏停云拦住他的话,“这位大将,只有皇后胞兄最为合适,世家们也极力促成此事,一是想隔岸观火,再就是故意将陛下身边的武将调离出京,若朝中当真有变故,陛下可就身陷险境了。”

    卫时雨气道:“所以陛下说你混账?若在边关的是他姑姑,他也不着急吗?”

    “自然着急。”夏停云苦笑道:“但是依照陛下的性子,他还是会如此,决计不会轻举妄动的。”

    正是,依着隆庆帝凉薄算计的脾性,就算是自己的亲女儿,和他的江山社稷比起来,也是不值一提的吧。

    “现下京中不太安生,你出门在外,定要小心谨慎,千万带着晴红和翠屏,无事不要在外逗留。”

    夏停云还有闲心来叮嘱卫时雨。

    她连声应下,“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着急,我相信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你们高家满门忠烈,上天不会如此残忍的。”

    夏停云道:“是啊,但愿如此!”

    他口中说着,心底却全然不信,若苍天有眼,怎会叫他高家落到如此田地!

    “夜里风凉,我送你下去吧。”

    “我不!”卫时雨紧紧揽着夏停云的脖颈,“我要在这里陪你!”

    她把冰糖葫芦再次递过去,“你吃一个就好了。”

    夏停云不忍拂她心意,便咬了一口,果然吃到嘴里,酸涩无比。

    “你放心,事事都有我陪着你!”

    卫时雨窝在夏停云怀里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

    “小鹿,晴红!”卫时雨有些头痛。

    小鹿开门进来,端着热乎乎的洗脸水,“姑娘醒了,可是昨夜受了风头疼?”

    卫时雨瞧瞧左右,却不见了夏停云的踪影,“小侯爷呢?”

    “小侯爷一大早和杨护卫出门去了。”小鹿拧了帕子递过来。

    卫时雨把热帕子捂在额上,“不是外面有禁军守着,说不许他出去吗?”

    “我听门房上说,小侯爷说他又不出京,若是他们不放心,跟着就是了。”

    “那你知道小侯爷去了哪里?”

    “好像是进宫去了,哦,不,上朝去了,小侯爷穿着朝服走的。”

    “哎呀!”卫时雨起猛了,又是一阵眩晕,这个夏停云,隆庆帝正烦心此事,这才派了人看着他,就是怕他从中阻挠,误了自己计划,他可倒好,还跑去上朝了,这不是非要跟皇帝对着干吗?

    “姑娘,你怎么了?”小鹿赶紧来搀扶。

    “备马,我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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