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被火热的太阳毫无情面灸烤了一个多星期的南城终于迎来了一场缠绵悱恻的细雨,给沉闷了许久的空气里带来一丝凉意。

    顾宸收到南城医科大博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接到父亲顾思源从伦敦打来的远洋电话:“小宸,你爷爷昨天突发心梗,没抢救过来,走了……”

    听到消息的顾宸犹如遭受到一记晴天霹雳,久久无法平复心绪,只艰难的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疑问:“怎么会这样?”

    “我帮你订了今晚的机票,你出国一趟,送你爷爷最后一程吧。”

    “好。”

    顾宸喉头发涩,不敢相信一向矫健的爷爷,就这么突然离开了。

    挂了电话,急急忙忙收拾好行李,分别发消息和余浩、周翊然、黎洛交待了一句,便匆匆往机场赶。

    来到机场,却瞥见余浩、周翊然、黎洛几人也来了。

    顾宸脸上满是诧异,余浩和周翊然率先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你家里发什么这么大事,我俩好兄弟必须来送送你,办完事,记得早点回来。”

    顾宸心情沉重,点点头:“嗯。”

    黎洛上前一步,难得的乖巧懂事:“老顾,节哀。早点回来,我们等你。”

    “好。”话音落下,顾宸拖着行李箱与众人挥手告别,往安检门口走去。

    顾宸一走就是一个月,黎洛的心跟着整整空了一个月。

    临近八月末,眼看南城医科大博士研究生就要开学了,黎洛也要到南城美院报道了,顾宸还是没有回来。

    黎洛掏出手机,给顾宸发去微信:【你什么时候回国?】

    发出去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石沉大海,顾宸没有回复只言片语。

    他刚去英国的头两个礼拜还偶尔和黎洛发发消息,打打视频。过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黎洛再联系不上他,两人断联已经长达半个月之久。

    黎洛的一颗心也从起初的充满期盼到失落再到逐渐冷却。她也曾向周翊然和已经在美国的余浩打听顾宸的消息,却从二人口中得知顾宸连他们两人也没联系。

    到南城美院报道的头一天,黎洛最后一次不死心的拨通了顾宸的电话,原以为会像往常一样,通了却不会有人接。

    没想到这一次只“嘟”了一声,电话很快被接听。

    听见电话接通,黎洛满心欢喜的刚想开口,却听见一道温柔的女声传入耳畔:“喂?你好。”

    黎洛有一丝诧异,怀疑自己打错电话,不敢确定的嗑嗑巴巴开口询问道:“你,你好…请,请问…这是…是顾宸的电话吗?”

    “是,”电话那头传来温柔女嗓肯定的回答,“你找他有事吗?”

    黎洛没有回答,直言直语又问:“那…请问你是哪位?他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上?”

    “噢,我是他未婚妻,他现在不在这儿,你有什么事吗?我帮你转告他。”

    瞬息间,黎洛一颗心似被一道惊雷硬生生劈开,耳畔轰隆作响的同时,一阵皮肉被撕裂般的疼痛从心口处蔓延开来,疼得难以呼吸,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用了,我没事了,不必告诉他我给他打过电话了,谢谢。”天上下着瓢泼大雨,匆匆挂了电话,黎洛失魂落魄的从咖啡厅里出来,迈步走入雨中。

    “未婚妻…”黎洛没有打伞,任凭冰冷的雨水肆意的浇灌在自己身上,夺眶而出的泪水混着雨水齐齐砸向地面,“怪不得他没回国…怪不得他不联系我们,原来是订婚了,想必…会定居国外吧…”

    不断喃喃自语间,黎洛在雨中漫无目的的胡乱走着,猩红的眼眸无神的盯着前方,早已失了焦。

    “洛洛?”不远处景浠撑着一把伞疾步走来,“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好在咖啡厅等我吗?”

    “浠浠,我好难受…”在好姐妹面前,黎洛终于再支撑不住,抬手捂着左胸心口处,嚎啕大哭,“我这里…好痛…特别痛…好痛好痛…”

    景浠从没见过黎洛这么难过,顿时既心慌又心疼,顾不上细问,忙把手里的伞遮在她头顶替她挡去风雨,一手搂着她安慰道:“没事,没事,洛洛,我在呢,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黎洛埋头趴在景浠瘦弱的肩头,不断抽噎着,哽咽着断断续续道:“他…他订婚了…他有未婚妻了…怪不得他没再联系我…也一直都没有回国…”

    “他怎么能这样?明明说好…他参加完他爷爷的葬礼…就会回国读博的…”

    “不过…我好像…也没有权利指责他…我本来…就只是一个妹妹而已…”

    “可是…他把我当成妹妹也好啊…订婚了…不回来了…都应该和我说一声啊…我会祝福他的…”

    “只要他跟我说清楚…我就会…永远站在妹妹的位置…祝福他啊…”

    听黎洛抽抽嗒嗒的说完一长串,景浠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

    月朗星稀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清香。

    黎洛和景浠俩人在龙城广场六楼的银座KTV包厢里抱着话筒一首接一首不停的唱。

    “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我想你想你想你,想到昏天黑地……”

    黎洛唱完上半部分,景浠接过话筒,扯着嗓子大声唱起了下半部分。

    “电话打给你,美女又在你怀里,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心如血滴……”

    一曲落,黎洛举起酒瓶子扯着唇角,和景浠碰杯:“浠浠,干杯——”

    “干杯——洛洛。”

    “喝!去他的顾宸!从今往后,我要独自美丽!他的一切都和我无关!”

    “说的对!这才是我认识的洛洛!”

    “嗯!以后他只是一个哥哥而已!”

    两个小女孩喝得东倒西歪的倚在沙发上,晃忽间,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黎洛透过迷蒙的视线看过去,周翊然神色淡淡的俊脸映入眼帘,旁边是董铭玉眉心紧蹙的清俪面容。

    董铭玉率先上前一步,扶起黎洛,柔声问道:“洛洛,你怎么喝得这么醉?”

    认识多年,和周翊然、董铭玉也熟得就像自家哥哥和嫂子一样。

    黎洛反手揽住董铭玉的肩,唇角扬起玩世不恭的笑意,吊而郎当的语气道:“哥哥,嫂子…你们也来喝酒啊?来来来…我给你们倒酒…一起喝!”

    说话间,伸手要去摸大理石台上的酒瓶。

    周翊然上前一步在另一侧扶住她,沉着脸,拧眉不悦道:“你不记得你明天要开学了吗?还跑来喝酒,还喝得这么醉,像什么样子。”

    抓着黎洛胳膊的手,指节泛白,唇角平直,冷冽的眸光直盯着她,气压低到让人心生畏惧。

    一旁比黎洛清醒些的景浠被周翊然那张冷到结冰的脸吓得不轻,丢下一句:“周哥哥,洛洛就交给你们了,我先走啦。”便抛下黎洛,落荒而逃。

    眼见一向无底线纵容自己的周翊然竟破天荒这么生气,黎洛努力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在一瞬间再次爆发出来。

    小女孩直视周翊然,眼神清澈,嘴角下垂,带着哭腔道:“你也凶我…你们…都凶我…”

    话落,那股压抑了许久的苦涩再度涌上心间,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由眼角滑落的同时,伴随着黎洛隐忍的呜咽声。

    看到一向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哭了,董铭玉一阵心疼与心慌,忙柔声安慰道:“洛洛,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顿了下,又转身白了周翊然一眼:“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吗?!”

    被董铭玉一安慰,黎洛哭得更凶了,索性蹲下来抱着自己埋道嚎啕大哭起来,两行清泪就像决堤的河流,源源不断的。

    周翊然也是第一次见到黎洛哭,也跟着慌了。忙蹲下来,柔声道赚:“对不起,哥哥不该凶你,别哭了好不好?”

    “你明天要去学校报道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去,还喝这么多酒,不是让我们担心吗?”

    温言软语哄话间,周翊然趁势把黎洛扶起来,小女孩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黎泉跟骆瑾瑜肯定很着急。

    想到这儿,清亮的眼眸看着周翊然,嗡声嗡气的道赚:“对不起,哥哥,让你们担心了…”

    “走吧,我们送你回去。”董铭玉扶住黎洛另一只胳膊,温柔道。

    两人把黎洛扶进车后排座位安置好,替她系好安全带,才一左一右坐前排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

    周翊然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进入主干道,汇入车流。

    路上,周翊然透过后视镜静静观察着后排熟睡的黎洛,禁不住眉峰微微发颤,一股愁思浮上心头。

    明天要开学,今晚还跑来喝酒,还哭得这么伤心。

    周翊然猜测,只怕是因为顾宸。可惜的是现在他和余浩也同样谁都联系不上他。

    车子在小区门外停稳,黎洛被周翊然和董铭玉扶着往单元楼走。

    走出电梯,快到黎洛家门口,周翊然忍不住叫住她:“洛洛。”

    黎洛脚下一顿,转头不明所以的望向周翊然。“顾宸…应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周翊然缓声开口,“所以才一直没和我们联系,他总会跟我们联系…”

    “哥哥,”话没说完,就被黎洛脆生生的声音打断,“其实他本来就只是我爸爸的一个学生而已,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你们也一样,对吧?”

    “所以…以后他的事也没必要再告诉我了。”

    说话间,唇角漾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意,眉眼也跟着弯成月牙状。

    周翊然目视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女孩,被她状似洒脱的一番话说得无语凝噎。

    静默几秒,周翊然薄唇微启,望向黎洛的目光清明如镜,认真道:“洛洛,事实上确实如你所说,我们都只是你爸爸的学生,和你没什么关系。”

    “可是认识这几年来,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了。你要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在南城还有一个哥哥——我,好吗?”

    听着周翊然掷地有声的一字一句,黎洛回以他同样落地有声的一个字:“好。”

    眨眼间,时间的齿轮飞速的转动到了九月中旬,黎洛也终于结束了为期半个月的新生入学军训。

    周末的傍晚,还处于夏末的南城仍有几分燥热,黎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校门,往地铁站赶。

    “妈——”一回到家,黎洛就像无骨动物似的瘫软在沙发上,“我回来了——”

    叫了半晌,没有人回应,只听见从主卧里传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动,黎洛疑惑了几秒,推开半掩着的门抬脚迈进去,黎泉和骆瑾瑜在收拾行李。

    “爸,妈,你们又要出差吗?”

    见黎洛回来,黎泉和骆瑾瑜面色凝重,把她拉到沙发上坐好,神色严肃道:“洛洛,你奶奶病重,爸爸妈妈得回东市照顾她,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黎洛眉心微蹙,对于这个只身生活在老家东市的奶奶印象极淡,从不亲近。

    当年。骆瑾瑜生黎洛的时候难产,差点一尸两命。骆瑾瑜出了月子后,黎泉就做了结扎手术。

    黎家九代单传,黎洛奶奶得知唯一的儿子结扎了,眼看香火断在了黎泉这一脉,气得几欲要和黎泉断绝关系。

    十几年来一直只身一人在老家东市生活。起初几年,逢年过节黎泉和骆瑾瑜都会带着黎洛回去看望她老人家,却不想,每次回去都不受她待见,被她各种明嘲暗讽。

    黎泉眼见每每回去,妻女都受尽白眼和委屈。后来干脆就不回去了,雇了个住家保姆贴身照顾她老人家,固定每个月打生活费回去。

    一个礼拜前,保姆打电话告诉黎泉,黎老太太意外查出得了骨髓瘤,已经到了中晚期,时日无多。

    病了的老太太才后知后觉自己曾经太固执,生生错过了那么多年的天伦之乐,悔不当初。

    此时此刻,只一心念叼着远在南城的儿子、儿媳、孙女,希望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能一家团圆。

    父母子女之间没有隔夜仇,曾经的恩怨不快,在得知老太太病重的那一刻,通通烟消云散,只剩下难过与担忧。

    骆瑾瑜当机立断,必须回去,马上回去。黎泉对于妻子的不计前嫌充满感激。

    “爸,妈,你们回去安心照顾奶奶,我自己在南城可以的,”得知奶奶病重,黎洛也没有片刻犹豫,“放假我就回东市和你们团聚。”

    黎泉展开双臂抱了抱黎洛,欣慰道:“好孩子,爸爸妈妈先回东市,你放假了就回来。”

    骆瑾瑜望着懂事的女儿,悄声抹去不舍的泪痕,哽咽道:“一个人在南城要照顾好自己,我跟你翊然哥哥打过招呼了,有什么困难就找他帮忙。”

    “好的,妈妈,我知道了。”

    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黎洛站在航战楼透过落地玻璃,望着飞机冲上云宵,钻入云层,没了影。

    “走吧,洛洛,”身后,周翊然低沉而满含磁性的嗓音传来,“我送你回学校。”

    “好。”黎洛转身,无言的跟在周翊然身侧,步履轻盈的迈出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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