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闻礼部尚书萧故三女萧如婉婉有仪、温良恭简、品貌端庄,朕与皇后闻之甚悦。今皇长子沈覃湛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萧家三娘待字闺中,与皇长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为豫王妃,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上京城的风已然萧瑟,枯叶打着旋儿往下坠,晃晃悠悠落进鲜艳红绸里。豫王大婚,沈覃舟在席间听着“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不禁双目朦胧。周藴就守在她身边,见状悄悄捉住了她袖里的一只手。

    沈覃舟身子略僵了僵,偏首看他,见他在满目的烟红柳绿中笑容如暖洋灿烂,不禁松懈下来,微微一笑,任由他牵住,跟在人群里往前走。

    天元两年,她十三岁,阿湛十二岁,阿耶起兵后就再未回过豫州城桂花巷的老宅子。天元三年,阿娘一意孤行将他们姊弟送上白塔寺避难,从此自己也再未见过她了。

    都说长姊如母,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做的。无论是在白塔寺做反贼,还是在皇宫里当显赫尊贵的亲王公主,自己始终都在看护着他,如今见他娶妻成家,如何不让人感慨万千。

    “周藴。”

    “嗯。”

    “明日你们就正式递折子奏请陛下册立太子了,若是成了,待旨意下来,我们......就要个孩子罢。”

    “殿下可是在说笑?”周藴却怔了怔,他的神情像是没料到她会说这么一句,又或者他从不敢肖想这件事。

    沈覃舟面色怪异地瞪着周藴,也未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再缓些时日也不是不行?”

    周藴却抬起头,眼眸亮晶晶的:“不!就这样说好了,殿下千万不许反悔!”

    沈覃舟打量着他这般欣喜中夹带着几分羞怯风情的神情,笑得有些无奈:“养个孩子玩玩而已,怎么高兴成这样?”

    然而周藴却慢慢垂下了头,温润的脸映出红绸几分绯红,漂亮的桃花眼恍如星辰,嘴角亦是浓郁笑意,然而他又像是不敢袒露一般,轻轻咬了咬唇苦苦忍耐着,如同两人刚成婚时那般小心翼翼:“殿下这么说,我真的好高兴,高兴得快疯了。”

    谢徽止在人群里抬首,静静注视着那双逐渐更迭在一起的影子,手掌狠狠掰着桌沿,几要掰断。

    天渐渐凉起来了,公主府已经在准备采购冬日炭火了,白日周藴要上朝,他如今官位水涨船高行事作风愈发强硬,沈覃舟就去找豫王妃玩叶子戏,哦,不对,应该是太子妃。夜里两人过得便是耳鬓厮磨的甜腻日子,公主府中没有长辈,夫妻两人百无禁忌,等到轮休,大门一阖,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来管,可谓蜜里调油。

    请立太子这件事情进展出奇的顺利,几乎没有任何波折,据周藴自己说,那封联名奏请立豫王为太子的折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递上去竟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反对,就连陛下询问谢相意思的时候,他也只是点了点说挺好,仿佛过往那些针锋相对从未发生过。

    偶尔午夜梦回,沈覃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咂摸不出什么头绪,她向来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只安慰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连晚他们好几个月的太子妃如今都有了,沈覃舟的肚子却迟迟没有消息,她自认自己的身子是没问题的,周藴倒是表现得十分期待两人孩子的到来,于是私下自己偷偷看过才放心下来,当然这一切瞒不过沈覃舟,遂只当缘分没来,左右她当时也是一时兴起,若当真有了,怕是又该愁了。

    毕竟,当孕妇实在是太太太麻烦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原本约好今年第一场雪再吃的暖锅,耐不住孕妇嘴馋被提前端上东宫,沈覃舟携周藴拎着两壶刚从庭内梨树下挖出的梨花白就去蹭吃蹭喝了。

    殿外刮着风呼呼作响,殿里地龙已经烧上,鸳鸯锅里的荤素两菜随着沸腾的汤汁上下翻涌,沈氏姊弟无辣不欢哪怕辣得嘶嘶吸气,筷子也依旧在红汤里不亦乐乎,相比于这两人的豪放,萧如和周藴占着白汤就显得文雅内敛多了。

    沈覃舟仰头痛饮一杯梨花白,只觉舒爽,不知不觉她已经吃出薄汗了:“可惜三娘不能饮酒,不然真该让你尝尝我和周藴的手艺。”

    萧如微微一笑,瞧着驸马自觉将公主酒杯斟满:“那殿下可留些在东宫,待妾生完便能吃了。”

    沈覃舟轻轻瞪了身旁人一眼,微微板着脸:“阿姊别听她的,她最近贪嘴得很,若真放了只怕留不到那时候。”

    萧如一双美目睁得溜圆,故作认真道:“殿下这是什么话?妾怎会这样不懂事!”

    沈覃湛坐在她身旁的椅上慢悠悠饮了一口,酒盏遮住嘴角的一点微笑,轻飘飘打趣道:“那是谁把江南进贡的梅干藏在枕头底下晚上偷偷......”

    萧如自然听得出他平淡言语中藏着的那丝笑意,心下甜蜜,又见公主一脸揶揄笑眯眯盯着自己,不禁面上羞恼交加,偏偏无可奈何,只好嗔怪道:“殿下别说了,快别说了!”

    指尖把玩琉璃杯,沈覃舟玉手托腮,笑意盈盈:“看你们现在怎样好,我也放心了。”

    男人们褪去朝堂上的拨云诡谲,勾心斗角,女人只需负责吃吃喝喝,几人正有说有笑,胡天海地的扯着一些没边际的话,忽然萧如眉心微蹙,伸手扯了扯沈覃湛的衣袖:“殿下,妾有些不舒服,容妾......”

    不待萧如说完,沈覃湛便点了点头:“无妨,你去吧。”

    “又想吐了?”沈覃舟一脸担忧目送萧如离去的身影。

    沈覃湛面色郁郁:“她现在就是这样,太医也没办法,平时只用些薄荷压一压才稍微好点。”

    沈覃舟说着便从红汤里夹了一筷子羊肉在周藴碗中:“唉,女子十月怀胎,何其不易,这才刚开始呢。”

    “阿姊你明知道周藴吃不得辣,就别逗他了。”沈覃湛眼见着周藴盯着瓷碗中那红艳艳面露挣扎,片刻后却还是乖乖将昭荣随手夹的吃下去,只是刚咽下便急忙喝酒解辣,不禁有些不忍。

    他这样实在很难不让沈覃湛怀疑,便是阿姊递过去的是穿肠毒药,这厮是不是也会甘之如饴。

    周藴眼尾染上绯红,甚至双眼已经有水汽酝酿,却还是腼腆一笑:“殿下,是我自己想吃的。”

    这般楚楚可怜的良家妇男,哪里还有白日上朝时的说一不二,沈覃湛一时无语失笑:“行吧,你们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我多管闲事了。”

    沈覃舟摸了摸周藴的头发,悠悠一笑:“知道就好。”

    一如出嫁前承诺的,浮胧阁一直给沈覃舟留着,哪怕她几乎不怎么回来。

    也许是两人日渐生情,也许是诸事顺遂,这次欢爱又与往日不同,是真的鱼水交融,心有灵犀,不过眼波流转间,便明了对方心意,情酣处,山盟海誓,意浓时,蝶恋蜂恣,真真是好不畅快。

    身后有窸窣声响,修长的手贴在她腰间肌肤,周藴细细密密地吻她,伏在耳边窃窃细语:“殿下,就让我来伺候你罢。”

    愿往后余生便如今日一般就很好了。

    京郊别院再也等不到某个女人,酒意上涌,那张娇艳脸靥浮现在虚空里,在他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终于舍得回来了?你很久都没来了。”他把她拉到自己怀中,樱唇衔艳,语调也是缠绵,温柔似水,“冤家,再也离不开你了。”

    于是他昂起头颅,半阖着眼,薄唇微张,胸膛呼出混浊的气息,迸发的那一瞬间,睁眼。

    满室寂然。

    魏景兆五年,秋,谢府书房。

    谢勋挑眉,他低声叹了口气:“一朝谋反,便是用全族性命做赌,史官也会记下你我父子二人有负皇恩得位不正,遭天下人口诛笔伐。”

    谢徽止见谢勋不声不响垂眼喝茶,沉吟半晌:“成王败寇,历史由胜者书写,至于功过是非后世之人自有评价,你我若真做了还会担不起这天下的悠悠众口?”

    谢勋将茶盏搁下,指节叩在桌上,意味深长打量着谢徽止:“看来公主出嫁,倒不失是桩好事。”

    谢徽止终于面露不虞:“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勋微微一笑:“也没什么意思,左右你想通了就好。”

    前周天元二年,春,谢府书房。

    昔日周谢共治的美谈,在朝臣日积月累的怂恿撺掇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周烈帝更是急于求成,在位不过两年根基未稳,就大刀阔斧谋划新政,在他明里暗里的打压和冷落中,弹劾攻讦谢氏族人的折子愈发多了。

    “徽止,陛下初登大位,矛头便直指谢氏,更有赵、霍二族虎视眈眈,此逢多事之秋,是不是要断尾求生、避其锋芒?”

    “树欲静而风不止,与其坐以待毙,不若主动出击另谋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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