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木鱼声满是戾气,听得人心浮动,恶欲难掩。

    薛氿皱起眉头正要出去一探究竟,却被起夜的老丈给生生按住。

    “莫管。莫问。”

    看着老丈满是担忧的神色,薛氿按住心思。

    翌日,一大早看守便拿着鞭子招呼上工。

    “麻溜的,赶紧出去干活!要是耽误了工期,看爷不抽死你们!”

    薛氿扶着老丈起来,拾起堆在地上的锤子,跟着大队来到山上,开始敲敲打打。

    老丈年岁实在是大了些,勉力做了半个多时辰,整个人便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那看守的一见有人停下,一鞭子“啪”的便挥了过来,背上就是一道血痕。

    薛氿见此,提着自己的背篓,偷摸挪了过去。

    当着那看守的面,将自己满满一篓子倒进了老丈的篓子里。

    “嘿~自己都这副田地了,还想着做英雄呢?”那看守嗤笑,“既是力气花不完,以后你便必被人多上交一倍的量,否则就别上吃饭!”

    “你们都是,谁想做好人就多干一倍的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垂着脑袋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见薛氿还是一股脑的干活,丝毫没被自己影响,那看守自觉没去,便转去盯其他偷懒的家伙。

    按理说像是这种刺头子,他早该修理了。只是临近交货期限,前段时间又死了太多的矿工,如今找来的这批都是些流民,逃荒时又普遍伤了根本,真正有力气干活的并不多。

    他们看守每日亦是又指标的,若是完不成,少不得挨骂。所以全当没看见,反正交齐了就行。

    待看守走后,那老丈红了眼眶,拉着薛氿的衣袖劝道,“孩子,把矿石拿回去吧。若是你一人弄三筐,明日你的手早就废了。”

    薛氿没应声,自顾自地敲。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

    那老丈待气喘匀了些,也起来砸。

    这天晚上,薛氿捏着肿胀的胳膊,一边等着木鱼声。

    那老丈见薛氿一直捏着胳膊,浑浊的眼睛满是心疼,“你这孩子呀~”

    薛氿看着那老丈在矿洞口挑选了一颗手掌大小略微光滑的鹅卵石,扔进了一旁的火堆里。半刻钟后又用棍子挑出来,脱下外衣,将一截衣袖打了结,将那颗烧红的石头包了进去。

    “快敷敷。”

    薛氿没有拒绝老丈的好意。只是一边敷,一边仰望洞外星海。

    那老丈也随着薛氿目光望去,看着那浩如烟海的星辰苍穹,忽而觉得人是那么弱小,生命又是那般脆弱。“不知何时可以归家。”

    饱经风霜的眼里常含泪水,布满老茧的手一揩而过。

    “等灾荒过去,总是可以回去的。”

    泪水一道道冲刷浑浊的眼睛,却涤不净这世间的污浊不清。

    “回不去,永远都回不去了。”

    阴暗的矿洞内,老丈呜咽地低泣声,像是重拳,一记记砸在薛氿心上。

    “回得去的,我答应您。好好活下去,日后我接您回家。”

    老丈抬首望向这位满身疲惫却眼眸亮得惊人的少年郎,滚烫的泪沿着上扬的唇角坠落、迸溅。

    少年郎没有问籍贯,老者亦没有问姓名。

    这份承诺,却如同这世间最炙热滚烫的烙印,永不磨灭。

    待月上中梢,木鱼声如约而至。

    薛氿瞧了眼一旁的老丈,将今晚藏下的黑面馍馍塞到他的外衣里,给老丈盖好,便起身离开矿洞。

    洞外月色晦暗,随着声音朝东行至大约三百步,有一废弃矿洞,外面只有两个酩酊大醉、瘫软到底的看守。

    薛氿取了一束火把,朝着昏暗的洞内走去。

    洞内潮湿恶臭,地面更是脏污不堪,还有堆砌的尸骸,看样子被废弃已久。

    越往里走,人迹越是罕至,但木鱼声却更为清晰。

    走了大约四五百步,终是到了尽头。

    木鱼声戛然而止,“你是谁?”

    说话的是一和尚,瞧着已到不惑之年,穿着一袭看不出颜色的袈裟,琵琶骨还被人用铁钩刺穿,下摆处空荡荡。他周围一堆骨头,分不清到底是人骨多些还是动物的骸骨多些。

    薛氿在和尚面前挥了挥手,那和尚并无任何反应,想来常年被囚禁于此,早已失明。

    “一个流民。”

    那和尚笑出了声,“施主声音洪亮,只是内息不稳,听着却不是像伤了根基造成,反而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但绝不可能是个虚弱的流民。”

    薛氿轻哼,“我不是流民,你也不是个和尚。”

    那瞎眼和尚又笑了,“施主何以见得?

    “我不曾见过哪个出家人以头骨做木鱼,小臂尺骨做椎的。”

    那和尚笑得更疯魔了些,“这有什么。大丈夫做事自当不拘小节,是木鱼还是头骨,只要贫僧心中有佛,念的是经,又有何分别?”

    “孽根未尽,恩怨未消,我很好奇到底是哪位无量活佛,竟要渡你这恶魔?午夜梦回,你就不怕那些人找你吗?你的佛当真能护得住你?”

    薛氿话毕,那和尚便像是变了一副面孔,一下子面目可憎,猛地朝薛氿冲来。穷凶极恶的模样,恨不得啖上一口血肉方消心头恶气。

    “你知道什么!我才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和尚言语激烈,情绪更是失控。若不是被身后两根铁链锁住琵琶骨,此时怕早已扑上来,死死咬住薛氿的脖颈。

    薛氿眼睛微眯,“你可是卫家养子,边军副帅,谁人又敢逼你?”

    “是他!是卫启明逼的我!”

    听到和尚的疯言疯语,薛氿皱起眉头,“卫老元帅一世英名,向来是忠心报国。怎会逼迫你做下此等恶事?”

    “哈哈哈哈——你们都被他骗了!都被他骗了!”咆哮完,那和尚又痛苦起来,“是他面慈心奸,两面三刀,我与阿元明明心意相通,是他从中作梗硬要攀附皇权”

    “放屁!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你是想要的太多,利欲熏心,与歹人勾结害得卫家满门被屠!是你,你才是罪魁祸首!”薛氿实在没有想到,事到如今,此人还在苛责旁人。

    “不对!你说的不对。阿元是喜欢我的,我与她早已互通情愫、交换信物。怎会有错?是你满口喷粪,胡言乱语!”

    “我只是想带阿元走,从未想害过义父。”

    “阿元你别回去!那人绝不会留你性命!”

    锁链被晃得发出极大的声响,薛氿隐约听到洞口有人说话。

    时间不多了。

    “告诉我,是谁要杀她?又是谁要害卫家?”薛氿追问道。

    可那和尚像是疯魔了一般,一边嘶吼一边疯狂得砸着自己脑袋。

    “不对,阿元已经死了。是他害死阿元。是他!”

    这般动静,周围的看守悉数举着火把朝着洞内走来,那团火光越来越近。

    脚步声步步紧逼,顾不得其他,薛氿从乱糟糟地发顶深处取出一根银针,去解那琵琶锁。

    卫岚是最重要的证人,她必须带着他活着离开!

    可当薛氿解开最后一个锁链,那原本疯魔的卫岚猛地暴起,双手死死掐住薛氿的脖子。

    “哈哈哈——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贱种!我要你死!”

    卫岚当初可是卫老元帅越过亲子也要捧上副帅之位的大才者,武力更是三军之中少有敌手。

    薛氿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任她如何拼命掰、撞、踢,那人都纹丝不动。满目通红,状如疯魔。

    她不能死。

    薛氿使劲抠,哪怕是一丝喘气的机会也不放过。

    到最后只攥到一根红线。

    平躺在地上,薛氿大口大口喘着气,余光只见那疯子撑着两节凶兽胫骨朝着洞口横冲而去。

    她想把人叫回来,因为他还不能死。

    可是喉咙受伤,薛氿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伴随一声一声惨叫,薛氿抬起右手,手中红线一端是一枚雕工极差的虎头玉佩。

    最后竟是它救了自己一命。

    只是疯子那最后一句,她不以为意。

    “放弃吧,真相不是你能承受的。”

    卫岚死了,死在他给挚爱之人承诺里。

    那年战火纷飞,待到他寻回元娘时,她已倒在血泊之中。

    “阿兄,我求求你,救救她……”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连刺了几十刀,等那疯和尚再没有一丝反应。众人才气喘吁吁地躺下,对刚才那场单方面被屠杀而心有余悸。

    “这家伙不是被锁着吗?怎么会突然发疯?”握紧刀口的手被震得还在发颤,周围全是残肢断臂,有些黏黏糊糊地,瞧着像是被剜出的脏腑。

    “呕——”生死危机已除,不适感顿时涌了上来。

    短暂的休息后,为首那人望向黑黢黢地洞内,撑着刀柄站起来,“里面肯定有人,咱们能不能得赏就看最后这一哆嗦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还瘫在地上众人又再度爬了起来,聚在一起,举起火把朝着洞内走去。

    越到里面,洞越深,不适感越发强烈。

    阴暗废弃的矿洞,腐尸蛇虫密布,总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爬过脚背。

    胆战心惊许久,好不容易走到底,可除了两根被打开的锁链外并未看到一人。

    “难道真的是那疯子自己挣脱开的?”其中一个看守缩着身子,尽量往中心靠去,他总觉得阴风阵阵,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伺。

    又搜查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众人便一道出去。

    等到了洞口,那为首之人总觉得不对。便让众人停下,犀利的眼睛一个一个扫过去,突然发现有一人侧着半个身子,脸瞧不大清。

    “后面那个,别往后看,说的就是你,转过来让我瞧瞧。”

    那人顿了一下,再动时,拔腿就跑。

    “快追!”

    “即便是放火烧山,也不能让这小子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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