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云映水，甬道通达，墨草深处，隐隐绰绰闪过一道身影，草刃如刀锋，擦过他麦色肌肤，霎时滚出血珠。
“小姐的院子万要留心。”
远处飘来说话声，他耳朵轻动，飞快压低身子，身形闪到一侧的假石后。
“搬石头的人动作利索些。”
脚步声渐近，他微微掀起眼皮，偏头瞧见一双袴靴拨开浓厚的草，再往上，他的腰间配着长剑，衣袍摇曳，没瞧见白色瓷瓶，他方略略松了口气。
掌心下糙砾的沙土陷入皮肉，五指下陷，他屏息凝神支起耳朵。
来人呼吸声越来越近，他将一把沙土握紧手中，腰身弓起，脚下缓慢蓄力——
“十七，来搭把手。”
待人走远，他飞快起身，背道逃开。
自花间出来，沿着一条廊道直通后院竹林，他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不知不觉绕进了竹林。
竹林深密，他很快便迷了路。
绕了许久，一处屋檐乍现。
他歪了歪头，四爪伏地缓慢靠近。
窗棂上梳毛的鸟被惊动，吓得一颤，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窗台上一盆长势正旺的仙人掌，通直的躯身旁伸出一只带刺的肉手，似在招手相迎，可一旦沉溺，便会遍体鳞伤。
他的目光自翱翔的鸟儿身上收回，越过窗棂见屋内有人影晃动，一抹青绿在这闷热的雨季格外爽利。
徘徊几息，他贴着墙根来到窗下。
窗户不算高，只肖稍稍仰头便能瞧清里面的光景。
是那个女子。
她扭动着腰肢，像灵动的鸟儿，似乎下一息便会生出翅膀翱翔，比山上的白鹇还要轻盈、惹人注目。
他瞧着入了神，双眼直勾勾盯着。
猛地，女子的腰肢放缓了幅度。
张福令察觉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追着自己，舞姿放缓，在屋内扫了一圈。
并无异样。
正困惑，猛不防瞧见槛窗下闪过一抹身影。
“谁在那里？！”
槛窗前，张福令一把捞过窗台上的仙人掌，她喉咙微滚，大着胆子往外瞧了眼。
风吹竹林沙哑，柔花被太阳晒得蔫蔫垂下头，一片安详。
许是自己瞧错了。
张福令拍了拍心口，她搁下仙人掌，见土壤有些干裂，忙拿了喷花壶来洒水。
今岁天气怪得很，早上还是炎炎烈阳，到了中午时分，乌云像是阎罗殿逃出来的顽劣鬼，忽然铺满天空，却不见雨点，大有要将人闷死的架势。
张福令单手托腮，半倚在窗台前，瞧着水缝补泥土出神。
“小、小姐！”
忽然，末莉跌跌撞撞跑进来，她跺着脚，一副急切的样子，“乞儿丢了！”
“什么……？”张福令的手一滑，喷花壶脱落，仙人掌被砸得直摇头。
末莉面色凝重，又重复了一遍。
张福令蹙眉，她视线微滑，倏地扑到窗台前，探出半个身子往外张望。
“去竹林！”
竹林前，张福令双手紧握在腹前，往日粉嫩的指甲此刻一片惨白。
“此人狡诈至极，万要当心。”
待府兵们提着刀走进竹林，张福令叮嘱身侧的末莉，“去盯着泛月阁，莫要走漏风声。”
“是。”
末莉匆匆跑开，张福令的双唇抿成一条细线，心底凉意横生。
不管他是何身世，有多可怜，都留不得了。
观他模样，当与和穆萧不相上下，又是个男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院子里怎能养野男人。
还是个心思不纯的男人！
待将他缉拿，即刻送去衙署！
张福令伸长脖子往竹林里望，他极其狡猾，王蒙带人进竹林已有一刻钟，还未听到消息。
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方才探出窗子瞄到的那一抹肉色可否是眼花了。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风过竹林，竹叶相撞沙沙作响。
“雨马上来了，小姐快些回屋吧，这里交由属下。”王蒙空手而归，劝道。
张福令瞧了一眼天色，再次叮嘱道：“莫要见血。”
回了屋，张福令依旧心神不宁，踱步几个来回，瞧见桌上绣了一半的香囊，猛地想起再有一月便是端午。
前些时候大哥飞鸽来信，端午前后他同爹爹将归。
早听闻西北蚊虫肆意，她便想着绣两个香囊送他们。
前几日她正捧着小绷绣花，被张度瞧了去，软硬兼施逼着自己给他也绣一个。
去年张度将她绣了准备送给和穆萧的香囊抢走，害自己又废了好些时候才赶制出来一个，今岁还来要，好生没脸没皮！
但看在楚绪的面子，张福令还是应了下来。
张福令端起桌上的小绷，只见灰色的布料上，一只狼仰头长啸，聪明如张度，定然能猜出自己讥他贪婪无理！
现在只需去寻些防蚊虫的香料填进去，只待端午，爹爹大哥归来，便送与他们。
张福令不懂香料，她寻思着过几日去请教一下钱多财。
她捏着针勾完最后几个线头，才搁下半成型的香囊，王蒙来报，乞儿抓住了。
只是雨势越来越大，泛月阁地段稍低，加之家中道路年久失修，院中积满了水，此刻并不好行动。
“明早在做打算吧。今晚万要留心，再不可出现这种状况。”张福令将香囊归到一起放进柜子，语气轻快了些。
“周总管今早才回来，并不知道小姐院中之事，那两个小子一听要罚俸禄，只瞧着咱们这边还有人，就放心跟了去。属下一定好好收拾他们！”
张福令搭在柜子上的手一顿，“罢了，且让他们看着东厢房，就当是将功补过。”说完，张福令觉得威慑力不够，咬咬牙道：“这次若再有岔子，五大板！”
翌日，天色蒙蒙亮，细密的雨丝像银针，似要扎醒久梦不醒之人。
张福令收拾妥帖，撑着伞来到东厢房前，她往里面瞧了一眼，问府兵，“昨夜可有异样？”
“没有。”府兵摇头，“王军侯用足了汗蒙药。”
“将他绑了带走。”
马车碾过一个坎，张福令发鬓上别着的发钗轻晃，珠玉相撞，清脆悦耳。
张福令托着腮，双眼缓缓眨动，盯着坐在她对面，被五花大绑的男子。
他还未醒，歪着头靠在车壁上，昨日淋雨，将他脸上的泥泞冲了个干净，样貌已是非凡，更赞身姿傲然，虽被绑着，却不显狼狈。
他的身份定然不凡，张福令瞧着入了神，猛不防撞进一双黑眸。
“你、你醒了。”她讪讪一笑，坐直身子，尴尬地别开目光。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真真丢人。
久未听见回应，张福令暗悄悄觑了一眼乞儿，对上他的眼睛，忙不迭收回。
不多时，张福令竟听到一声似狼的低吟。
她惶然回头，对上那双湿漉漉的黑眸，他又低低呜咽了一声，委屈巴巴缩去了角落。
“你……”张福令的喉咙微滚，视线落在他身上，“你不会说话？”
他不答，只懵懂地眨着眼睛。
看来真的不通人性。昨日钱多财说他身上的伤是山中野兽所为，加之他方才似狼吼的叫声，莫非……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张福令心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尖，她双眼放光，“莫非你便是传说中的狼人？”
“小姐，到了。”末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张福令只好压下心中的激动和好奇，推门下车。
马夫干活利索，张福令下了马凳，他已经引着两个衙役走过来。
两个衙役正要动手，一道声音横插进来，“等一下。”
二人停下动作，不解地看着张福令。
张福令被四双眼睛盯着头皮发麻，她走到车厢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其中一个衙役，“这是昨日铃医给他开的药，牢狱湿潮，劳烦二位多多操心。”
说完，她从袖囊中翻出一锭银子递给衙役。
衙役笑呵呵地将东西揣进怀里，随后一勾手，两人登上车厢。
“不过是萍水相逢，小姐何必如此。”
车轮发出的声音盖不住车厢外乞儿的哀呼以及两个衙役的谩骂，张福令放下流苏，对上末莉担忧疑惑的目光。
她摇了摇头，只对马夫道：“快些赶路，莫误了时辰。”
多雨时节，地牢阴潮，偏他受了伤。
她执意留下乞儿，一方面是他此刻的状态着实不能去住地牢，另一方面，钱多财是个多嘴的，张福令想要借他之口把将军府的的任善之举大肆宣扬。
她不同父亲那般古板，虽说人在做天在看，可事在人为，张家风头正盛，多少只妒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此番情形，若能在井间立足，有一方百姓相护，想来官员也不敢随意诽谤。
可他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若是落了闲话，让西贤王府一家作何感想？
只是这些话，解释起来颇要费些口舌，方才她取包袱时，那双无辜的眼睛让她心中一缩，此刻她并不想在提及关乎乞儿的事情。
青石大道一路直通皇宫，张福令的马车停在二道门前，她踩着马凳下车，面前猛不防扑上来一张娇俏的面容。
“几日不见，傺傺又漂亮了！让人好生妒忌！”
来人一身胭粉锦霞襦裙，凌云鬓点缀这几颗珠宝，眉眼是精心描摹过的，如画中仙子。
瞧清来人，张福令眉眼一喜，“宜儿！”
“许久不见，出落得越发明媚了。”张福令挽起沈相宜的胳膊，二人一同过了二道门。
“能得美人一句赞誉，也算小女子三生有幸咯。”沈相宜得了便宜卖乖，笑嘻嘻瞧着张福令。
后者却不瞧她，一双眼睛直往校场上飘。
“啧啧啧。”沈相宜咂舌，明知故问，“瞧谁呢？”
张福令脸一红，恼怒地掐了一把嬉皮笑脸的沈相宜，拉着她往谯楼那边去。
二人这厢走出不远，另一条路一抹红裙自绿叶间走出来，确保张福令一行人看不见她后，匆匆赶去校场。
这边，沈相宜不依不饶，非要张福令说出个所以然，二人正闹着，假山后几道声音引人耳目。
“昨儿张家进了个野人，你们可听说了？”
“野人？我看是野男人吧……”
“我听说，那男子生得极其俊美，身姿也是上称呢。”
听到这，沈相宜紧攥的拳头终于绷不住了，张福令来不及阻拦，她已经走了过去。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都内令家二小姐顾佳啊，你父亲若有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官职定能一路腾飞。”
方才说话的三人皆是一愣，抬头便看见不远处双手抱胸的沈相宜，还有她身后脸色微怒的张福令。
“见过长乐郡君。”
沈相宜的父亲大司农是顾佳父亲的直属上司，张福令更不必说，这两个人，她们一个也得罪不起。
顾佳大骇，她们三人行完礼，张福令迟迟没有开口让她们起身，她们自知理亏，强忍着麻意不敢动。
“你们这些话，从哪里听来的？”张福令捏着帕子，事情走向违背她的预期，必须寻到源头。
“是、是……”顾佳三人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长乐郡君问话，你只管答就是！”沈相宜怒目圆睁，唬得几人缩了缩脖子。
“郡君饶命，都是小女子一时糊涂，我、我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求郡君大人不记小人过。”
“郡君饶命。”
“郡君饶命。”
三人扑倒在地，顾不得礼仪廉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
张福令虽有气，却不由庆幸。
幸好自己将乞儿送走了，也幸好沈相宜耳朵尖，一早听到这边有动静，将谣言扼制在摇篮里。
“今日之事可以作罢。”张福令拍了拍沈相宜的手背以示宽慰。
三人顿时松了口气，她们猜准了张福令心慈手软，她们这般服软，张福令定然不会追究。
可谢恩的话还未说出口，张福令话锋一转。
“小姐的院子万要留心。”
远处飘来说话声，他耳朵轻动，飞快压低身子，身形闪到一侧的假石后。
“搬石头的人动作利索些。”
脚步声渐近，他微微掀起眼皮，偏头瞧见一双袴靴拨开浓厚的草，再往上，他的腰间配着长剑，衣袍摇曳，没瞧见白色瓷瓶，他方略略松了口气。
掌心下糙砾的沙土陷入皮肉，五指下陷，他屏息凝神支起耳朵。
来人呼吸声越来越近，他将一把沙土握紧手中，腰身弓起，脚下缓慢蓄力——
“十七，来搭把手。”
待人走远，他飞快起身，背道逃开。
自花间出来，沿着一条廊道直通后院竹林，他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不知不觉绕进了竹林。
竹林深密，他很快便迷了路。
绕了许久，一处屋檐乍现。
他歪了歪头，四爪伏地缓慢靠近。
窗棂上梳毛的鸟被惊动，吓得一颤，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窗台上一盆长势正旺的仙人掌，通直的躯身旁伸出一只带刺的肉手，似在招手相迎，可一旦沉溺，便会遍体鳞伤。
他的目光自翱翔的鸟儿身上收回，越过窗棂见屋内有人影晃动，一抹青绿在这闷热的雨季格外爽利。
徘徊几息，他贴着墙根来到窗下。
窗户不算高，只肖稍稍仰头便能瞧清里面的光景。
是那个女子。
她扭动着腰肢，像灵动的鸟儿，似乎下一息便会生出翅膀翱翔，比山上的白鹇还要轻盈、惹人注目。
他瞧着入了神，双眼直勾勾盯着。
猛地，女子的腰肢放缓了幅度。
张福令察觉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追着自己，舞姿放缓，在屋内扫了一圈。
并无异样。
正困惑，猛不防瞧见槛窗下闪过一抹身影。
“谁在那里？！”
槛窗前，张福令一把捞过窗台上的仙人掌，她喉咙微滚，大着胆子往外瞧了眼。
风吹竹林沙哑，柔花被太阳晒得蔫蔫垂下头，一片安详。
许是自己瞧错了。
张福令拍了拍心口，她搁下仙人掌，见土壤有些干裂，忙拿了喷花壶来洒水。
今岁天气怪得很，早上还是炎炎烈阳，到了中午时分，乌云像是阎罗殿逃出来的顽劣鬼，忽然铺满天空，却不见雨点，大有要将人闷死的架势。
张福令单手托腮，半倚在窗台前，瞧着水缝补泥土出神。
“小、小姐！”
忽然，末莉跌跌撞撞跑进来，她跺着脚，一副急切的样子，“乞儿丢了！”
“什么……？”张福令的手一滑，喷花壶脱落，仙人掌被砸得直摇头。
末莉面色凝重，又重复了一遍。
张福令蹙眉，她视线微滑，倏地扑到窗台前，探出半个身子往外张望。
“去竹林！”
竹林前，张福令双手紧握在腹前，往日粉嫩的指甲此刻一片惨白。
“此人狡诈至极，万要当心。”
待府兵们提着刀走进竹林，张福令叮嘱身侧的末莉，“去盯着泛月阁，莫要走漏风声。”
“是。”
末莉匆匆跑开，张福令的双唇抿成一条细线，心底凉意横生。
不管他是何身世，有多可怜，都留不得了。
观他模样，当与和穆萧不相上下，又是个男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院子里怎能养野男人。
还是个心思不纯的男人！
待将他缉拿，即刻送去衙署！
张福令伸长脖子往竹林里望，他极其狡猾，王蒙带人进竹林已有一刻钟，还未听到消息。
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方才探出窗子瞄到的那一抹肉色可否是眼花了。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风过竹林，竹叶相撞沙沙作响。
“雨马上来了，小姐快些回屋吧，这里交由属下。”王蒙空手而归，劝道。
张福令瞧了一眼天色，再次叮嘱道：“莫要见血。”
回了屋，张福令依旧心神不宁，踱步几个来回，瞧见桌上绣了一半的香囊，猛地想起再有一月便是端午。
前些时候大哥飞鸽来信，端午前后他同爹爹将归。
早听闻西北蚊虫肆意，她便想着绣两个香囊送他们。
前几日她正捧着小绷绣花，被张度瞧了去，软硬兼施逼着自己给他也绣一个。
去年张度将她绣了准备送给和穆萧的香囊抢走，害自己又废了好些时候才赶制出来一个，今岁还来要，好生没脸没皮！
但看在楚绪的面子，张福令还是应了下来。
张福令端起桌上的小绷，只见灰色的布料上，一只狼仰头长啸，聪明如张度，定然能猜出自己讥他贪婪无理！
现在只需去寻些防蚊虫的香料填进去，只待端午，爹爹大哥归来，便送与他们。
张福令不懂香料，她寻思着过几日去请教一下钱多财。
她捏着针勾完最后几个线头，才搁下半成型的香囊，王蒙来报，乞儿抓住了。
只是雨势越来越大，泛月阁地段稍低，加之家中道路年久失修，院中积满了水，此刻并不好行动。
“明早在做打算吧。今晚万要留心，再不可出现这种状况。”张福令将香囊归到一起放进柜子，语气轻快了些。
“周总管今早才回来，并不知道小姐院中之事，那两个小子一听要罚俸禄，只瞧着咱们这边还有人，就放心跟了去。属下一定好好收拾他们！”
张福令搭在柜子上的手一顿，“罢了，且让他们看着东厢房，就当是将功补过。”说完，张福令觉得威慑力不够，咬咬牙道：“这次若再有岔子，五大板！”
翌日，天色蒙蒙亮，细密的雨丝像银针，似要扎醒久梦不醒之人。
张福令收拾妥帖，撑着伞来到东厢房前，她往里面瞧了一眼，问府兵，“昨夜可有异样？”
“没有。”府兵摇头，“王军侯用足了汗蒙药。”
“将他绑了带走。”
马车碾过一个坎，张福令发鬓上别着的发钗轻晃，珠玉相撞，清脆悦耳。
张福令托着腮，双眼缓缓眨动，盯着坐在她对面，被五花大绑的男子。
他还未醒，歪着头靠在车壁上，昨日淋雨，将他脸上的泥泞冲了个干净，样貌已是非凡，更赞身姿傲然，虽被绑着，却不显狼狈。
他的身份定然不凡，张福令瞧着入了神，猛不防撞进一双黑眸。
“你、你醒了。”她讪讪一笑，坐直身子，尴尬地别开目光。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真真丢人。
久未听见回应，张福令暗悄悄觑了一眼乞儿，对上他的眼睛，忙不迭收回。
不多时，张福令竟听到一声似狼的低吟。
她惶然回头，对上那双湿漉漉的黑眸，他又低低呜咽了一声，委屈巴巴缩去了角落。
“你……”张福令的喉咙微滚，视线落在他身上，“你不会说话？”
他不答，只懵懂地眨着眼睛。
看来真的不通人性。昨日钱多财说他身上的伤是山中野兽所为，加之他方才似狼吼的叫声，莫非……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张福令心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尖，她双眼放光，“莫非你便是传说中的狼人？”
“小姐，到了。”末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张福令只好压下心中的激动和好奇，推门下车。
马夫干活利索，张福令下了马凳，他已经引着两个衙役走过来。
两个衙役正要动手，一道声音横插进来，“等一下。”
二人停下动作，不解地看着张福令。
张福令被四双眼睛盯着头皮发麻，她走到车厢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其中一个衙役，“这是昨日铃医给他开的药，牢狱湿潮，劳烦二位多多操心。”
说完，她从袖囊中翻出一锭银子递给衙役。
衙役笑呵呵地将东西揣进怀里，随后一勾手，两人登上车厢。
“不过是萍水相逢，小姐何必如此。”
车轮发出的声音盖不住车厢外乞儿的哀呼以及两个衙役的谩骂，张福令放下流苏，对上末莉担忧疑惑的目光。
她摇了摇头，只对马夫道：“快些赶路，莫误了时辰。”
多雨时节，地牢阴潮，偏他受了伤。
她执意留下乞儿，一方面是他此刻的状态着实不能去住地牢，另一方面，钱多财是个多嘴的，张福令想要借他之口把将军府的的任善之举大肆宣扬。
她不同父亲那般古板，虽说人在做天在看，可事在人为，张家风头正盛，多少只妒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此番情形，若能在井间立足，有一方百姓相护，想来官员也不敢随意诽谤。
可他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若是落了闲话，让西贤王府一家作何感想？
只是这些话，解释起来颇要费些口舌，方才她取包袱时，那双无辜的眼睛让她心中一缩，此刻她并不想在提及关乎乞儿的事情。
青石大道一路直通皇宫，张福令的马车停在二道门前，她踩着马凳下车，面前猛不防扑上来一张娇俏的面容。
“几日不见，傺傺又漂亮了！让人好生妒忌！”
来人一身胭粉锦霞襦裙，凌云鬓点缀这几颗珠宝，眉眼是精心描摹过的，如画中仙子。
瞧清来人，张福令眉眼一喜，“宜儿！”
“许久不见，出落得越发明媚了。”张福令挽起沈相宜的胳膊，二人一同过了二道门。
“能得美人一句赞誉，也算小女子三生有幸咯。”沈相宜得了便宜卖乖，笑嘻嘻瞧着张福令。
后者却不瞧她，一双眼睛直往校场上飘。
“啧啧啧。”沈相宜咂舌，明知故问，“瞧谁呢？”
张福令脸一红，恼怒地掐了一把嬉皮笑脸的沈相宜，拉着她往谯楼那边去。
二人这厢走出不远，另一条路一抹红裙自绿叶间走出来，确保张福令一行人看不见她后，匆匆赶去校场。
这边，沈相宜不依不饶，非要张福令说出个所以然，二人正闹着，假山后几道声音引人耳目。
“昨儿张家进了个野人，你们可听说了？”
“野人？我看是野男人吧……”
“我听说，那男子生得极其俊美，身姿也是上称呢。”
听到这，沈相宜紧攥的拳头终于绷不住了，张福令来不及阻拦，她已经走了过去。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都内令家二小姐顾佳啊，你父亲若有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官职定能一路腾飞。”
方才说话的三人皆是一愣，抬头便看见不远处双手抱胸的沈相宜，还有她身后脸色微怒的张福令。
“见过长乐郡君。”
沈相宜的父亲大司农是顾佳父亲的直属上司，张福令更不必说，这两个人，她们一个也得罪不起。
顾佳大骇，她们三人行完礼，张福令迟迟没有开口让她们起身，她们自知理亏，强忍着麻意不敢动。
“你们这些话，从哪里听来的？”张福令捏着帕子，事情走向违背她的预期，必须寻到源头。
“是、是……”顾佳三人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长乐郡君问话，你只管答就是！”沈相宜怒目圆睁，唬得几人缩了缩脖子。
“郡君饶命，都是小女子一时糊涂，我、我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求郡君大人不记小人过。”
“郡君饶命。”
“郡君饶命。”
三人扑倒在地，顾不得礼仪廉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
张福令虽有气，却不由庆幸。
幸好自己将乞儿送走了，也幸好沈相宜耳朵尖，一早听到这边有动静，将谣言扼制在摇篮里。
“今日之事可以作罢。”张福令拍了拍沈相宜的手背以示宽慰。
三人顿时松了口气，她们猜准了张福令心慈手软，她们这般服软，张福令定然不会追究。
可谢恩的话还未说出口，张福令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