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悬挂着徐老的山水画真迹，火炉上的药罐咕噜噜往外冒着蒸汽，药香氤氲，外头天寒地冻，室内满是温暖舒心的气息。
傅欢情一睁眼便看见木架床顶，乍一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傅家，但刚想坐起就感觉身后刺痛异常，才回想起昨日的一切。
父亲……
她挣扎着坐起来，不管不顾地拉开帘子，说：“父亲呢……”
也许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噩梦，也许傅家根本没事，自己也只是在……
坐在桌边的嘉心被吓了一跳，眨着惺忪的睡眼，对上自家小姐含着最后希冀的眼眸，慢慢摇了摇头。
这一切不是梦。
傅欢情垂下眼眸，就着嘉心递过来的瓷碗喝了两口白水，开口问道：“这是哪？”
“小姐，昨日是被江大人江县尉所救，这儿是江家。”嘉心在她身后放上软靠，扶着她坐起来。
“江家？哪个江大人？”傅欢情迟疑一顿。
“就是……”嘉心话音一顿，帐外传来门打开的声音，她退出去行了个礼，站到床边。
傅欢情抬眼望去，隔着纱帐只看清来人高挑挺拔，一身黑衣站在门口，他解下的腰边的配剑，叮当一声搁在桌上。
救命之恩于情于理应当道谢，但她此时没心情说话，父亲去世之痛还萦绕在心头，她只想着怎么不能以此身了却遗憾，跟随傅家一同去了才好。
况且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姓江的大人，若是这人想要借此敲诈勒索亦或是侮她清白，她便决心一头撞死，让他难办。
“江大人？”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影，率先开口，硬生生问道。
对方停住动作，在她帐前停下，语气晦暗不明，像是守株待兔的黄鼠狼又一次抓到兔子，漫不经心开口道：“我还以为你退了我的亲事，就不记得我了。”
江之洵？
傅欢情没想到会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江家于傅家有恩，江父病故后，年纪尚小的江之洵被接入傅家教养，她与江之洵一块长大，直到七年前他的不辞而别。
曾经籍籍无名的武生早已是是前途无量的县尉，而自己却也罪名傍身，再也回不去年少骄纵时光。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欢情感激不尽。”
既然认出他了，再装聋作哑便是她的不对了，傅欢情嗓子里像是爬了蚂蚁，说出的话自己听着别扭，隔着帷帐别过脸去。
“你在怨我。”他笃定道。
“不敢。”傅欢情被戳穿了心事，却面不改色回道。
“那为何整整一年都不曾回应我？”江之洵站在帘外，语气中似有些迷惑。
傅欢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二人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事。江之洵在问她为什么不回他的婚书，但她却在埋怨对方打乱自己计划，救了一心赴死的自己。
“今时不同往日，傅家已是残灯末庙，欢情带罪之身配不上大人，还请大人放欢情离开。”
抢在江之洵前面，傅欢情先一步开口。
拒亲之事是她做的，但却也不是她的本意。
大抵是年前，江之洵曾向傅府求亲，宋姨娘许是觉得他出身卑劣配不上傅家，便将回应一拖再拖。
傅欢情对这件事一概不知，直到傅家出事清算财产的时候，她才在宋姨娘的房中找到聘礼和婚书。
傅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所有的自然要重新考量打算，况且她那时还沉浸在父亲被捕的恐惧中，腾不出心思来想这些事，便简单直接遣嘉心去江家回了个话，聘礼也原数奉还。
她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此人当真是等了她整整一年的回应，如今是从城北跑到城南，专找她要个说法来。
没想到帐外之人抱着手，话语间带着一丝意外。
“我看伯父必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定是有人陷害诬陷他，东娘河坝离这里不到半日路程，我昨日驾马路过便看河边有人鬼鬼祟祟。”
傅欢情猛地扭头看向他，这三日来她听了不知多少的怨言骂语，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为傅家说话。
但找到了证据又怎么样？东娘河坝塌了就是塌了，没有人会相信她的，官衙不受理，她总不能告到京师上去吧……
她刚燃起的火转瞬浇灭，傅欢情摇了摇头歪向一边，吐出一口浊气道：“没用的，圣旨已经下了，爹死了，水坝塌了……”
“塌了就重建啊。整个大楚除了傅家还有谁会治水，谁懂修坝？”江之洵把桌边的凳子拉来坐下，朝后一仰说道。
“你兴许不知道。大坝塌了之后官府的人都快急死了，但又没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图纸和数据都在傅家，要是等入夏雨季，又无坝控水，那下游的百姓只能选择搬家迁城，不然就是等死。”
他一口气说完，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碗中茶水，接着说：“现在早就无关白银金钱之事了，现在是人命。没有技术，没有图纸，修不了大坝，治不了大水，大楚一半的国土，都只有被淹的命运。”
所有人都在骂傅家是贪官，骂父亲该死，甚至连她都忘记了，在大楚，傅家是个多么重要的存在。
——上百条河流，上万条人命……
——傅家官小，但却举国之重……
——要像那大坝一样，为民挡住滔天巨浪！
傅欢情愣愣地盯着他，脑中划过万千思绪。
父亲留下的手札图纸只有她能看懂，父亲走过的路也曾带她走过，她身为傅家的独女，若是她不做，那这世间就不会有人做了。
傅家永远不会倒，只要水患还在，傅家就一直在。
这才是父亲的遗志！若是自己光想着一死了之，那如何对得起父亲，对得起傅家三代的心血，对得起那万千百姓？
“当然，你若是不想做，我便辞官找个悠闲僻静的好去处，咱俩做神仙眷侣，外头的事一辈子都烦不到我们。”
江之洵又恢复那副没脸没皮的嘴脸，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傅欢情没空理他这些胡话，正色问道：“我得先回府收拾文册资料，明日那群人就来查封府邸了。”
“你这地方离傅府多远？”
江之洵停住啃桃子的动作，说道：“……得要半日。”
傅欢情瞪大眼睛，拉开帘子的动作一滞，扯到伤口的瞬间面目煞白，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会这么远！？你昨日怎么把我弄过来的？”
“昨日傍晚离职才出发，到家的时候刚好看见日出。”
该死啊，这个人是跑了整整一夜吗？！那怎么看起来比她这个睡了一夜的精神还要好？她撇开脑中思绪，急问道：“那傅府的东西怎么办？现在出发？”
“诶……你别动！”江之洵见她要下来，忙叼着桃子把她按回床上，无奈说道：“你现在一身都是伤，要去也不能让祖宗你去，我派守在城南的人把东西都偷出来，你先静养几日可别乱动啊——”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少年的压眼长眉像是初开刃但尚未饮血的陌刀，放大的俊颜让她无端联想起乘胜追击的骑兵，但说出的话语却轻佻，仿佛笑用鲜血染桃花画卷。
她盯着他一时走了神，想着七年而已，怎么这人就变得自己认不出了。
午后江之洵还要巡城，傅欢情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让嘉心找了笔墨，下床按照脑中的记忆画出东娘河坝周遭的山脉环境，再将可能成为坍塌理由的一条一条都写在纸上。
忙完所有后已经是晚上了，江家的厨子做了肉羹和米饭，傅欢情好些天没吃过热饭了，第一口饭差点没哭出来，心中对江之洵更是多了几分感激。
两天后傅家治水的资料也送来了，江之洵将自己的书房腾出来放了她的东西，两人对照着所有图纸研究了一宿，第二日就出发前往东娘河。
途中经过已被查封的傅府，傅欢情从马车上探出头，看见门上的封条和已经清洗干净的狗血，墙后的柳条伸长出来，她想起府内花枝锦簇，十日前自己还是傅家的大小姐，一眨眼恍若隔世。
冰雪消融，春日到来。
这半日的车程因念及傅欢情旧伤的缘故不得不拉长到一整日，江之洵非要跟来，跟郡守请了两月的假，傅欢情骂他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他却满不在意地说那群人根本离不开他，她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他跟着。
“这是在挖什么呢？”
河坝建在王家村上，在路的尽头能看见块块整齐方阵的田埂，炊烟袅袅，春光照在半化的硬土上留下黑印。
还没走近便听到叮当的垦地声，傅欢情疑惑，这还没到播种的季节，土壤都还没解冻，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中年男人在东娘河两丈开外的耕地上站成一排，挥动着锄头卖力开挖，马车继续朝前，渐渐能看见他们竟挖出一条直通东娘河的浅沟试图引水入田。
怎么会这样，东娘河附近的田地气候一向以过于湿润闻名，农民们常会选择耐湿耐虫的作物耕种，什么时候竟还需要开凿引水灌农田了？
傅欢情让江之洵停车，撩开帘子朝不远处的男人们问道：“敢问几位为何要在此地挖渠？”
几人抬头看见一个妙龄少女坐在马车中询问，以为是来捣乱的孩童，不愿理会继续埋头开道。
傅欢情并不是多管闲事，如果要重建大坝，便要重新考虑东娘河周围一切水利与农作活动，要制定一份因地制宜、兆民赖之的计划，就得刨根问底弄清楚一切需求。
她不依不挠地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跃入田埂，走到他们不远处再次说道：“在下是水师傅家之女傅欢情，为修东娘河坝而来，敢问几位缘何要在硬土之时费力引渠？”
终于有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叹气无奈回应道：“要不是没雨，谁家愿意来干这种不讨好的事？去年下了七场雨，这地都要穵开咯。”
傅欢情刚踩在地上就觉得不对，这地不是单纯的冷硬，好像还很脆，鞋上沾的也不是湿润的泥，而是干瘪的灰。
而且他们挖的这条渠道，却是从河水的低位开始往高处挖，就算真被他们掘通了，这河水也不可能逆行顺着渠道流。
“几位等等……”她往前几步跑到他们身前，解下自己腰间的水袋，将袋中的水都倒在渠道中。
“几位，这渠道若是这样挖下去，这水根本不可能顺着流入田中。”
她话还没说完，刚刚倒下去的水就掉头折返朝向东娘河，笔直落进刚解冻的河流中。
几人愣住，似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其中一人啪得一声将锄头扔掉，蒙头朝天大哭：“那该怎么办！水渠也没有！老天也不下雨！再这样下去，人都得饿死！”
傅欢情皱眉，继续说：“况且若是真的挖通了，这渠道难保还会让田中本来的水流走，往后田便成了浇不透的烂田，作物是如何都会干死的。”
剩下的人听闻，脸色瞬间煞白，看向傅欢情的眼神变了变。
年纪最大的叹了口气，满眼悲伤绝望，“那按姑娘的说法，这水渠挖不成，若是真的再旱，就只有等死的命？”
傅欢情一睁眼便看见木架床顶，乍一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傅家，但刚想坐起就感觉身后刺痛异常，才回想起昨日的一切。
父亲……
她挣扎着坐起来，不管不顾地拉开帘子，说：“父亲呢……”
也许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噩梦，也许傅家根本没事，自己也只是在……
坐在桌边的嘉心被吓了一跳，眨着惺忪的睡眼，对上自家小姐含着最后希冀的眼眸，慢慢摇了摇头。
这一切不是梦。
傅欢情垂下眼眸，就着嘉心递过来的瓷碗喝了两口白水，开口问道：“这是哪？”
“小姐，昨日是被江大人江县尉所救，这儿是江家。”嘉心在她身后放上软靠，扶着她坐起来。
“江家？哪个江大人？”傅欢情迟疑一顿。
“就是……”嘉心话音一顿，帐外传来门打开的声音，她退出去行了个礼，站到床边。
傅欢情抬眼望去，隔着纱帐只看清来人高挑挺拔，一身黑衣站在门口，他解下的腰边的配剑，叮当一声搁在桌上。
救命之恩于情于理应当道谢，但她此时没心情说话，父亲去世之痛还萦绕在心头，她只想着怎么不能以此身了却遗憾，跟随傅家一同去了才好。
况且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姓江的大人，若是这人想要借此敲诈勒索亦或是侮她清白，她便决心一头撞死，让他难办。
“江大人？”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影，率先开口，硬生生问道。
对方停住动作，在她帐前停下，语气晦暗不明，像是守株待兔的黄鼠狼又一次抓到兔子，漫不经心开口道：“我还以为你退了我的亲事，就不记得我了。”
江之洵？
傅欢情没想到会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江家于傅家有恩，江父病故后，年纪尚小的江之洵被接入傅家教养，她与江之洵一块长大，直到七年前他的不辞而别。
曾经籍籍无名的武生早已是是前途无量的县尉，而自己却也罪名傍身，再也回不去年少骄纵时光。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欢情感激不尽。”
既然认出他了，再装聋作哑便是她的不对了，傅欢情嗓子里像是爬了蚂蚁，说出的话自己听着别扭，隔着帷帐别过脸去。
“你在怨我。”他笃定道。
“不敢。”傅欢情被戳穿了心事，却面不改色回道。
“那为何整整一年都不曾回应我？”江之洵站在帘外，语气中似有些迷惑。
傅欢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二人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事。江之洵在问她为什么不回他的婚书，但她却在埋怨对方打乱自己计划，救了一心赴死的自己。
“今时不同往日，傅家已是残灯末庙，欢情带罪之身配不上大人，还请大人放欢情离开。”
抢在江之洵前面，傅欢情先一步开口。
拒亲之事是她做的，但却也不是她的本意。
大抵是年前，江之洵曾向傅府求亲，宋姨娘许是觉得他出身卑劣配不上傅家，便将回应一拖再拖。
傅欢情对这件事一概不知，直到傅家出事清算财产的时候，她才在宋姨娘的房中找到聘礼和婚书。
傅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所有的自然要重新考量打算，况且她那时还沉浸在父亲被捕的恐惧中，腾不出心思来想这些事，便简单直接遣嘉心去江家回了个话，聘礼也原数奉还。
她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此人当真是等了她整整一年的回应，如今是从城北跑到城南，专找她要个说法来。
没想到帐外之人抱着手，话语间带着一丝意外。
“我看伯父必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定是有人陷害诬陷他，东娘河坝离这里不到半日路程，我昨日驾马路过便看河边有人鬼鬼祟祟。”
傅欢情猛地扭头看向他，这三日来她听了不知多少的怨言骂语，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为傅家说话。
但找到了证据又怎么样？东娘河坝塌了就是塌了，没有人会相信她的，官衙不受理，她总不能告到京师上去吧……
她刚燃起的火转瞬浇灭，傅欢情摇了摇头歪向一边，吐出一口浊气道：“没用的，圣旨已经下了，爹死了，水坝塌了……”
“塌了就重建啊。整个大楚除了傅家还有谁会治水，谁懂修坝？”江之洵把桌边的凳子拉来坐下，朝后一仰说道。
“你兴许不知道。大坝塌了之后官府的人都快急死了，但又没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图纸和数据都在傅家，要是等入夏雨季，又无坝控水，那下游的百姓只能选择搬家迁城，不然就是等死。”
他一口气说完，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碗中茶水，接着说：“现在早就无关白银金钱之事了，现在是人命。没有技术，没有图纸，修不了大坝，治不了大水，大楚一半的国土，都只有被淹的命运。”
所有人都在骂傅家是贪官，骂父亲该死，甚至连她都忘记了，在大楚，傅家是个多么重要的存在。
——上百条河流，上万条人命……
——傅家官小，但却举国之重……
——要像那大坝一样，为民挡住滔天巨浪！
傅欢情愣愣地盯着他，脑中划过万千思绪。
父亲留下的手札图纸只有她能看懂，父亲走过的路也曾带她走过，她身为傅家的独女，若是她不做，那这世间就不会有人做了。
傅家永远不会倒，只要水患还在，傅家就一直在。
这才是父亲的遗志！若是自己光想着一死了之，那如何对得起父亲，对得起傅家三代的心血，对得起那万千百姓？
“当然，你若是不想做，我便辞官找个悠闲僻静的好去处，咱俩做神仙眷侣，外头的事一辈子都烦不到我们。”
江之洵又恢复那副没脸没皮的嘴脸，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傅欢情没空理他这些胡话，正色问道：“我得先回府收拾文册资料，明日那群人就来查封府邸了。”
“你这地方离傅府多远？”
江之洵停住啃桃子的动作，说道：“……得要半日。”
傅欢情瞪大眼睛，拉开帘子的动作一滞，扯到伤口的瞬间面目煞白，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会这么远！？你昨日怎么把我弄过来的？”
“昨日傍晚离职才出发，到家的时候刚好看见日出。”
该死啊，这个人是跑了整整一夜吗？！那怎么看起来比她这个睡了一夜的精神还要好？她撇开脑中思绪，急问道：“那傅府的东西怎么办？现在出发？”
“诶……你别动！”江之洵见她要下来，忙叼着桃子把她按回床上，无奈说道：“你现在一身都是伤，要去也不能让祖宗你去，我派守在城南的人把东西都偷出来，你先静养几日可别乱动啊——”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少年的压眼长眉像是初开刃但尚未饮血的陌刀，放大的俊颜让她无端联想起乘胜追击的骑兵，但说出的话语却轻佻，仿佛笑用鲜血染桃花画卷。
她盯着他一时走了神，想着七年而已，怎么这人就变得自己认不出了。
午后江之洵还要巡城，傅欢情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让嘉心找了笔墨，下床按照脑中的记忆画出东娘河坝周遭的山脉环境，再将可能成为坍塌理由的一条一条都写在纸上。
忙完所有后已经是晚上了，江家的厨子做了肉羹和米饭，傅欢情好些天没吃过热饭了，第一口饭差点没哭出来，心中对江之洵更是多了几分感激。
两天后傅家治水的资料也送来了，江之洵将自己的书房腾出来放了她的东西，两人对照着所有图纸研究了一宿，第二日就出发前往东娘河。
途中经过已被查封的傅府，傅欢情从马车上探出头，看见门上的封条和已经清洗干净的狗血，墙后的柳条伸长出来，她想起府内花枝锦簇，十日前自己还是傅家的大小姐，一眨眼恍若隔世。
冰雪消融，春日到来。
这半日的车程因念及傅欢情旧伤的缘故不得不拉长到一整日，江之洵非要跟来，跟郡守请了两月的假，傅欢情骂他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他却满不在意地说那群人根本离不开他，她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他跟着。
“这是在挖什么呢？”
河坝建在王家村上，在路的尽头能看见块块整齐方阵的田埂，炊烟袅袅，春光照在半化的硬土上留下黑印。
还没走近便听到叮当的垦地声，傅欢情疑惑，这还没到播种的季节，土壤都还没解冻，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中年男人在东娘河两丈开外的耕地上站成一排，挥动着锄头卖力开挖，马车继续朝前，渐渐能看见他们竟挖出一条直通东娘河的浅沟试图引水入田。
怎么会这样，东娘河附近的田地气候一向以过于湿润闻名，农民们常会选择耐湿耐虫的作物耕种，什么时候竟还需要开凿引水灌农田了？
傅欢情让江之洵停车，撩开帘子朝不远处的男人们问道：“敢问几位为何要在此地挖渠？”
几人抬头看见一个妙龄少女坐在马车中询问，以为是来捣乱的孩童，不愿理会继续埋头开道。
傅欢情并不是多管闲事，如果要重建大坝，便要重新考虑东娘河周围一切水利与农作活动，要制定一份因地制宜、兆民赖之的计划，就得刨根问底弄清楚一切需求。
她不依不挠地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跃入田埂，走到他们不远处再次说道：“在下是水师傅家之女傅欢情，为修东娘河坝而来，敢问几位缘何要在硬土之时费力引渠？”
终于有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叹气无奈回应道：“要不是没雨，谁家愿意来干这种不讨好的事？去年下了七场雨，这地都要穵开咯。”
傅欢情刚踩在地上就觉得不对，这地不是单纯的冷硬，好像还很脆，鞋上沾的也不是湿润的泥，而是干瘪的灰。
而且他们挖的这条渠道，却是从河水的低位开始往高处挖，就算真被他们掘通了，这河水也不可能逆行顺着渠道流。
“几位等等……”她往前几步跑到他们身前，解下自己腰间的水袋，将袋中的水都倒在渠道中。
“几位，这渠道若是这样挖下去，这水根本不可能顺着流入田中。”
她话还没说完，刚刚倒下去的水就掉头折返朝向东娘河，笔直落进刚解冻的河流中。
几人愣住，似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其中一人啪得一声将锄头扔掉，蒙头朝天大哭：“那该怎么办！水渠也没有！老天也不下雨！再这样下去，人都得饿死！”
傅欢情皱眉，继续说：“况且若是真的挖通了，这渠道难保还会让田中本来的水流走，往后田便成了浇不透的烂田，作物是如何都会干死的。”
剩下的人听闻，脸色瞬间煞白，看向傅欢情的眼神变了变。
年纪最大的叹了口气，满眼悲伤绝望，“那按姑娘的说法，这水渠挖不成，若是真的再旱，就只有等死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