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五三底下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好在六月初的南浣已经很热了，教室里开了电风扇。垂挂在头顶的老伙计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盖过了底下心照不宣的小叛逆。
许芩窈在不动声色地将黑板上最后一排板书规规矩矩地抄下后，她轻轻掀开五三，划开还有余温的手机屏幕。
“便签温馨提示：您今天预约了牙医喔~”
系统自带的备忘录一丝不苟地报备着，许芩窈看着大红加粗的“牙医”二字，后背不由得冒起了冷汗。
作为十级资深蛀牙患者，许芩窈从五六岁时起就奔波在各种牙科诊所。为了那几颗平时都不见人的牙，已经砸了不少的钱和眼泪。
初三之后因为时间被急剧压缩，牙疼的时候顶多抹点牙膏止止痛，几乎不大会去医院，许芩窈自然也就淡忘了坐在那把死亡之椅上有多难熬。然而一周前的全校体检，体检报告上明明白白的“龋齿严重”，当天晚上许母就当着全家人的面预约了人民医院的口腔科。
“来来来，都看过来！”
罗美琳推了推眼镜，皱着眉头敲了敲讲台：“都是高二的人了，怎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看这里，‘信可乐也’的信是什么意思？”
讲台下有几声稀稀拉拉的回答，罗美琳脸上明显爬上不满意的神情，她看了一圈，指头点了点靠窗边的许芩窈的位置：“来，你告诉他们。”
突然被点到，许芩窈愣了下，随后飞快地翻回五三，面不改色地站起来答道：“实在。”
罗美琳点了点头，脸色稍微缓和了点。许芩窈还以为她就要让自己坐下了，没想到她只是环着教室走了一圈，训了几个不记笔记的吊车尾，丝毫没有要让她落座的意思。
许芩窈心中暗道不妙。
这时有人敲窗户，掀开窗帘后班主任那张不苟言笑的苦瓜脸露了出来。全班齐刷刷地投去目光，许芩窈只能稍微屈膝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突兀。
班主任移出一条窗缝：“许芩窈？你妈妈帮你请了假，现在可以出去了。”
顿时心头大赦，许芩窈埋头三下五除二地收好书包，轻手轻脚地从后门溜出了教室。
走到走廊拐角处时，身后传来罗美琳高声提问另一个倒霉蛋的声音。许芩窈吐了吐舌头，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南浣市第一人民医院是前两年刚建成的，光门诊部就差不多有半个一中那么大，很气派。
医院里打了空调，凉丝丝的。
许芩窈还穿着短袖校服，冷空气从后颈钻进去，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因为前一天就在网上预约过了，挂号没费多少时间。许芩窈捏着一张薄薄的挂号单，形单影只地背着书包走在人群外。
比起口腔科，其他门诊的拥堵也算不得什么了。许芩窈在候诊室里坐了许久都没听见叫自己的号，百无聊赖下整理起了书包，翻出了一支之前和朋友出门逛街时随手买下的口红。
许芩窈没怎么画过妆，依稀记得上次还是初中时的文艺汇演。
此时她闲着没事干，就对着医院的玻璃窗试探着涂了一层。
不是很艳的红。是那种白桃粉。
她对着玻璃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挺满意，就也没去擦。
一边墙上挂着的电脑报出了许芩窈的名字：“13号诊室。”
推开不算重的大门后是有些拥堵的长廊，许芩窈稍稍弯下了腰，走过一间间诊室，向着走廊尽头去。
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消毒水味。许芩窈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轻轻揉了揉鼻子。
她走进门时，坐在台前的医生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敲了敲键盘：“许芩窈同学……对吧，来这边坐。”
她把书包慢慢从肩上褪下，缓缓走上前，忐忑地把自己展开，躺在椅子上。
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次性手套，熟练地戴上。医生抬手拉下无影灯，强烈的暖黄光线不由分说地挤进视网膜。许芩窈瞬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包裹着带着凉意的塑料膜的手轻轻扣住她的下巴，头顶传来含着冷气的声音：“别紧张。”
许芩窈咽了咽口水，试探着睁开眼，对上口罩上方那一双专注的眼睛。
聚集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许芩窈只感觉自己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无限放大摆在这双眼睛前，耳根开始不自觉的发烧。
心跳有点急促，她不作声地抓住了身侧的扶手。
他一手执一支口镜，另一手托着许芩窈的下巴。
许小姐从来都不擅长交流，尤其是不习惯肢体触碰。一想到自己和一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层薄薄的塑料膜，只感觉后背冒冷汗。
张开嘴，嘴唇却绷得有些难受。许芩窈有点奇怪地伸出一小节舌头舔了舔，浓重的涩味笼罩了舌尖。
她心中咯噔一跳，那只罪魁祸首口红还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包里。
许芩窈赶快缩回舌头，抿了抿嘴。
手指突然捏住她的嘴唇，许芩窈惊了一跳，头顶又传来声音。她的耳朵几乎就贴在他胸口那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嗓音中的振动，这次语气中似乎有着更多的不容置疑：“张嘴。”
她握着扶手的手指一紧，张开嘴，眼睛却死死地闭上了。
口镜在她口腔中游走，不时和某颗牙齿相撞，每一次那些细微的声音都会叫她心口一悸。
不知为何，许芩窈觉得嗓子口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不停跳跃的事物要急不可耐地跑出来。
她偷偷睁开眼，瞟见了白大褂上扣着的证件照。
看起来很年轻呢。中分的发型梳的很干净利落，耳后没有多余的杂发，很清爽，很干净。笑容也是无懈可击的，温暖得好像邻家哥哥。
他叫，桑宦。
桑宦。许芩窈默默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咀嚼这两个有些生疏的字。
证件照上人的双眼含着温润的笑意，和刚才看见的那双锋利的眼睛完全不一样。
许芩窈尝试着向上看，面前的双眼此时稍微收起了锐气，但还是显得很不近人情。
但不知为何，比起平面上那和煦的眼神，这样密不透风的神情牢牢地吸引着她。
又过了一两分钟，桑宦终于放下口镜，微微侧了侧头看着她：“蛀牙有点多，你很喜欢吃糖吗。”
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的许芩窈有些吃惊地发现，面前好像突然就换了个人，桑宦此时的眼神和照片上一样温和，完全没有刚才令人呼吸一滞的压力。
她甚至都没听见桑宦说了什么，依旧保持着张大嘴的姿势瞪着她。
桑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话尾音也略微带了点笑意：“不用这样看着我。”
那双眼睛似乎瞪的更加圆了。
他几乎哑然失笑。小姑娘身上的校服他认识，南浣一中，那是南浣市最好的公立高中，他十一年前就是从那里毕业的。
但怎么说呢，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好像有点呆呆的。
“闭上嘴。”桑宦无奈地拍了拍许芩窈的脸颊。他刚才就观察到了那副放在一边的近视镜，估摸着大约有六七百度，旁边放着的书包也塞得满满当当，这大概就是个只会读书的大小姐。
许芩窈眨了眨眼，老实地闭上了：“对不起，桑医生。”
后者摘下手套，闻言讶然侧目：“为什么要道歉？”
小姑娘呆愣了下，满脸的不知所措。
桑宦随手将手套丢进废物箱，走到电脑边弯下腰行云流水地输入了几行字，一边的打印机立刻吐出一张还带着热度的报告单。
“拿回去，”他扫了眼单子，就将它递给了刚坐起身的许芩窈。“你的龋齿很严重，需要多次治疗。今天先给你做个检查，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
许芩窈看也没看就塞进了书包。推开门，她回头看了一眼，桑宦坐在台前支着下巴翻一本有点旧的笔记本。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探究的目光，桑宦合上本子，抬起下巴和她对视。
许芩窈倒吸一口冷气，转身就想逃。
身后桑宦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信口说到：“对了…”
“什么？”许芩窈脚步顿了顿，微微回头等待他说下去。
“口红颜色很好看，”桑宦拿过一边的咖啡杯，浅浅抿了一口，“不过下次还是别涂了，你觉得呢。”
医院里明明是二十五摄氏度的适温，许芩窈此时却从脚底热到了头顶。她手忙脚乱地攥着书包背带飞奔出口腔科，脸边慢慢蔓延上了绯色。
似乎和刚才桑宦手套上沾染的颜色如出一辙，心跳的白桃粉。
许芩窈在不动声色地将黑板上最后一排板书规规矩矩地抄下后，她轻轻掀开五三，划开还有余温的手机屏幕。
“便签温馨提示：您今天预约了牙医喔~”
系统自带的备忘录一丝不苟地报备着，许芩窈看着大红加粗的“牙医”二字，后背不由得冒起了冷汗。
作为十级资深蛀牙患者，许芩窈从五六岁时起就奔波在各种牙科诊所。为了那几颗平时都不见人的牙，已经砸了不少的钱和眼泪。
初三之后因为时间被急剧压缩，牙疼的时候顶多抹点牙膏止止痛，几乎不大会去医院，许芩窈自然也就淡忘了坐在那把死亡之椅上有多难熬。然而一周前的全校体检，体检报告上明明白白的“龋齿严重”，当天晚上许母就当着全家人的面预约了人民医院的口腔科。
“来来来，都看过来！”
罗美琳推了推眼镜，皱着眉头敲了敲讲台：“都是高二的人了，怎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看这里，‘信可乐也’的信是什么意思？”
讲台下有几声稀稀拉拉的回答，罗美琳脸上明显爬上不满意的神情，她看了一圈，指头点了点靠窗边的许芩窈的位置：“来，你告诉他们。”
突然被点到，许芩窈愣了下，随后飞快地翻回五三，面不改色地站起来答道：“实在。”
罗美琳点了点头，脸色稍微缓和了点。许芩窈还以为她就要让自己坐下了，没想到她只是环着教室走了一圈，训了几个不记笔记的吊车尾，丝毫没有要让她落座的意思。
许芩窈心中暗道不妙。
这时有人敲窗户，掀开窗帘后班主任那张不苟言笑的苦瓜脸露了出来。全班齐刷刷地投去目光，许芩窈只能稍微屈膝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突兀。
班主任移出一条窗缝：“许芩窈？你妈妈帮你请了假，现在可以出去了。”
顿时心头大赦，许芩窈埋头三下五除二地收好书包，轻手轻脚地从后门溜出了教室。
走到走廊拐角处时，身后传来罗美琳高声提问另一个倒霉蛋的声音。许芩窈吐了吐舌头，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南浣市第一人民医院是前两年刚建成的，光门诊部就差不多有半个一中那么大，很气派。
医院里打了空调，凉丝丝的。
许芩窈还穿着短袖校服，冷空气从后颈钻进去，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因为前一天就在网上预约过了，挂号没费多少时间。许芩窈捏着一张薄薄的挂号单，形单影只地背着书包走在人群外。
比起口腔科，其他门诊的拥堵也算不得什么了。许芩窈在候诊室里坐了许久都没听见叫自己的号，百无聊赖下整理起了书包，翻出了一支之前和朋友出门逛街时随手买下的口红。
许芩窈没怎么画过妆，依稀记得上次还是初中时的文艺汇演。
此时她闲着没事干，就对着医院的玻璃窗试探着涂了一层。
不是很艳的红。是那种白桃粉。
她对着玻璃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挺满意，就也没去擦。
一边墙上挂着的电脑报出了许芩窈的名字：“13号诊室。”
推开不算重的大门后是有些拥堵的长廊，许芩窈稍稍弯下了腰，走过一间间诊室，向着走廊尽头去。
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消毒水味。许芩窈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轻轻揉了揉鼻子。
她走进门时，坐在台前的医生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敲了敲键盘：“许芩窈同学……对吧，来这边坐。”
她把书包慢慢从肩上褪下，缓缓走上前，忐忑地把自己展开，躺在椅子上。
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次性手套，熟练地戴上。医生抬手拉下无影灯，强烈的暖黄光线不由分说地挤进视网膜。许芩窈瞬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包裹着带着凉意的塑料膜的手轻轻扣住她的下巴，头顶传来含着冷气的声音：“别紧张。”
许芩窈咽了咽口水，试探着睁开眼，对上口罩上方那一双专注的眼睛。
聚集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许芩窈只感觉自己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无限放大摆在这双眼睛前，耳根开始不自觉的发烧。
心跳有点急促，她不作声地抓住了身侧的扶手。
他一手执一支口镜，另一手托着许芩窈的下巴。
许小姐从来都不擅长交流，尤其是不习惯肢体触碰。一想到自己和一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层薄薄的塑料膜，只感觉后背冒冷汗。
张开嘴，嘴唇却绷得有些难受。许芩窈有点奇怪地伸出一小节舌头舔了舔，浓重的涩味笼罩了舌尖。
她心中咯噔一跳，那只罪魁祸首口红还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包里。
许芩窈赶快缩回舌头，抿了抿嘴。
手指突然捏住她的嘴唇，许芩窈惊了一跳，头顶又传来声音。她的耳朵几乎就贴在他胸口那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嗓音中的振动，这次语气中似乎有着更多的不容置疑：“张嘴。”
她握着扶手的手指一紧，张开嘴，眼睛却死死地闭上了。
口镜在她口腔中游走，不时和某颗牙齿相撞，每一次那些细微的声音都会叫她心口一悸。
不知为何，许芩窈觉得嗓子口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不停跳跃的事物要急不可耐地跑出来。
她偷偷睁开眼，瞟见了白大褂上扣着的证件照。
看起来很年轻呢。中分的发型梳的很干净利落，耳后没有多余的杂发，很清爽，很干净。笑容也是无懈可击的，温暖得好像邻家哥哥。
他叫，桑宦。
桑宦。许芩窈默默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咀嚼这两个有些生疏的字。
证件照上人的双眼含着温润的笑意，和刚才看见的那双锋利的眼睛完全不一样。
许芩窈尝试着向上看，面前的双眼此时稍微收起了锐气，但还是显得很不近人情。
但不知为何，比起平面上那和煦的眼神，这样密不透风的神情牢牢地吸引着她。
又过了一两分钟，桑宦终于放下口镜，微微侧了侧头看着她：“蛀牙有点多，你很喜欢吃糖吗。”
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的许芩窈有些吃惊地发现，面前好像突然就换了个人，桑宦此时的眼神和照片上一样温和，完全没有刚才令人呼吸一滞的压力。
她甚至都没听见桑宦说了什么，依旧保持着张大嘴的姿势瞪着她。
桑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话尾音也略微带了点笑意：“不用这样看着我。”
那双眼睛似乎瞪的更加圆了。
他几乎哑然失笑。小姑娘身上的校服他认识，南浣一中，那是南浣市最好的公立高中，他十一年前就是从那里毕业的。
但怎么说呢，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好像有点呆呆的。
“闭上嘴。”桑宦无奈地拍了拍许芩窈的脸颊。他刚才就观察到了那副放在一边的近视镜，估摸着大约有六七百度，旁边放着的书包也塞得满满当当，这大概就是个只会读书的大小姐。
许芩窈眨了眨眼，老实地闭上了：“对不起，桑医生。”
后者摘下手套，闻言讶然侧目：“为什么要道歉？”
小姑娘呆愣了下，满脸的不知所措。
桑宦随手将手套丢进废物箱，走到电脑边弯下腰行云流水地输入了几行字，一边的打印机立刻吐出一张还带着热度的报告单。
“拿回去，”他扫了眼单子，就将它递给了刚坐起身的许芩窈。“你的龋齿很严重，需要多次治疗。今天先给你做个检查，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
许芩窈看也没看就塞进了书包。推开门，她回头看了一眼，桑宦坐在台前支着下巴翻一本有点旧的笔记本。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探究的目光，桑宦合上本子，抬起下巴和她对视。
许芩窈倒吸一口冷气，转身就想逃。
身后桑宦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信口说到：“对了…”
“什么？”许芩窈脚步顿了顿，微微回头等待他说下去。
“口红颜色很好看，”桑宦拿过一边的咖啡杯，浅浅抿了一口，“不过下次还是别涂了，你觉得呢。”
医院里明明是二十五摄氏度的适温，许芩窈此时却从脚底热到了头顶。她手忙脚乱地攥着书包背带飞奔出口腔科，脸边慢慢蔓延上了绯色。
似乎和刚才桑宦手套上沾染的颜色如出一辙，心跳的白桃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