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哥,匕首。”薛适小声朝卫一道。

    她虽不擅武功,但起码要拿件兵器迎一迎敌,即便只能使出三脚猫功夫,好歹也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接着。”

    卫一向后伸手将匕首递给薛适的刹那,脚步已疾近上前,飞身纵跃间,长剑如虹,一瞬将最外围的黑衣人震远了些,他一收脚尖落在地面,乘胜追击,挑起朵朵凌厉的剑花,左划右切,击击必中,基本让黑衣人无法靠近后边的江岑许和薛适。

    眼下黑衣人尚未形没包围之势,只是挡在最前面,他们还不至于落得谁也无法逃脱的死局,卫一心上稍安,忙道:“你们走!”

    前面是埋伏已久的黑衣人,再往前是正在路上赶来的追兵,薛适一咬牙,拉着江岑许转身朝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江岑许帷帽四周垂落的黑纱翻动,薛适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先前曾暖过她的那双手,此刻却是冰凉一片。

    纵林间道路再过狭窄,他们也不得不骑马撑着穿过山林,迅速逃回入林之前的山路。

    还没走多远,江岑许忽然拿过薛适手中的匕首,遥遥一掷,直刺卫一身后欲要落刀的黑衣人胸口。

    卫一击杀了眼前的人后闻声回头,满脸惊诧的黑衣人胸口淋淋鲜血,重重倒地,似没有想通自己的身后为何会飞来匕首。卫一看见江岑许做了个手势,是他们之间的暗语。

    他说,保重。

    卫一眼眶微热,点了点头,接着又冲杀在黑衣人的包围中。

    见状,为首的黑衣人猜到戴着帷帽的人应是江岑许,虽讶异于五公主竟会武功,但此刻也顾不得多想,只大喊道:“撤!其他人不重要,能取五公主性命即可!”

    一个刀光,贯穿得两个人影倒下,露出后面卫一冷咧的笑:“呵,没门!”

    ……

    为了方便彼此照应,薛适和江岑许共骑一匹马奔行。

    江岑许坐在后面,一手缰绳,一手将薛适圈在身前,把她挡得严严实实。薛适忍不住心忧,想要回头时刻查看情况,却被江岑许更紧了紧腰间。

    “别回头,很危险。”

    他的声音沉哑,霎时模糊在猛烈呼啸的风里。

    薛适只好不再动作,闭上眼,细细辨听周遭的动静。

    她第一次,生了想要好好钻研武学的心思。

    儿时不爱学一是因她不喜,也不擅;二是因她不想被家族逼迫着,只为机械地搏得建功立业的好名声。

    但现在,她知晓了自保的不易,不想成为别人的拖累。

    也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他们急速穿过山林,即便江岑许马术再好,但两人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横出右支的林木刮擦磕碰。

    终于驰出山林,眼前道路虽盘山崎岖,但好在视野远比方才开阔。

    薛适不知他们跑了有多久,也不知卫一那边的情况如何,只能坐在马上,跟着江岑许一路不停。

    可他们未能坚持太久。

    因为薛适已清楚听得远处脚步声临近,这意味着……

    卫一已经倒下了。

    “殿下,来人似乎更多了,应是两批人马汇到了一起。只是,”薛适不明白,“大皇子为何要派出两批人?”

    一批和官府的人混在一起,以抓捕江岑许为名。被卫二三人引开了几日,最终还是追了上来。

    另一批早早埋伏在狭窄而隐秘的山林,特意设好陷阱,伺机等待。

    这样想来,两批人马的行事风格并不相同。

    难道……

    江岑许的话与她的猜想一致:“和官府在一起的,是江接的人。埋伏的黑衣人,是明相派来的。”

    不然整个大益江岑许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够请得起那么多的江湖杀手,为他卖命。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在明面上就要不惜一切取我性命。”

    薛适心凉如冰。

    在进宫之前,她和姨丈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对他的印象也只是身居高位,做事端谨。但因着他是明皇后的父亲,江抒的外祖,所以薛适在心里一直把他当做陌生却愿亲近的人。

    可一次次下来,薛适发现,即便明相与明皇后和江抒是血缘至亲,但他们却完完全全不是一路人,也永远无法成为,她能依靠且喜欢的亲人。

    这时,江岑许突然沉声道:“马你来驭。”

    薛适匆匆接过缰绳,耳边声音铮铮叮叮,她只能收拢所有慌乱与担忧,将全部专注都凝于前方的路。

    身后箭簇如雨,甚至卷起冷锐的气流,江岑许一甩斗篷,旋转着挡下飞来的箭羽。

    两拨人马虽不知对方底细,但彼此看得出来都是为了杀江岑许。

    即便各方因四个侍卫折损了不少力量,但加在一起仍有近三十人。

    他们骑着马穷追不舍,手上弓箭接连不断袭射,饶是江岑许反应再过迅捷,也难免遗落几支射向马蹄。

    马痛得嘶鸣一声歪倒下去,江岑许眼疾手快地抱着薛适先一步翻身下马,薛适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四周景象翻滚摇晃,下一瞬江岑许已凌空纵跃,帷纱曳动如帜,他一扶腰间,银光皎皎,手中赫然多了把软剑,如龙潜腾,冲至追杀的黑衣人中。

    隐约地,薛适看见江岑许腰间一抹妃色随之流动,远远望去像是看错的残影,几不可见。

    但薛适却熟悉知晓,那是除夕夜,她送给他的香袋。

    一时间,没有人再放箭簇,两拨人马都将全部注意放在了手持软剑的湛蓝身影上。即便此人与五公主平日的感觉截然不同,但逃亡路上做些乔装再正常不过,加之蒙面人看到了卫一的拼死保护,更加确信此人就是江岑许无疑。

    而江接的人虽从江接口中知晓江岑许会武,但毕竟从未亲眼见过,眼下和另一拨蒙面人一样,对江岑许的武力感到惊诧万分,各个更加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应对。

    江岑许的招式不同于薛适在宣微殿那晚于池水中瞥见的翩然,也远比卫一的剑法要更狠戾,击出时如雷霆震怒,远远挥缠,像是冰冷而危险的银蛇盘缚在脖颈,对方来不及抵挡就又被他抬脚直踹要害,手一收,恢复如常的软剑已沾染上艳红的鲜血,眨眼毙命。近攻时又如青光乍凝,势不可挡,一招一击绝不落空。

    如今,知晓江岑许会武这件事,不再是她装作不知的秘密。只是薛适没想到,彼时令她提心吊胆到做噩梦的事,在彻底摊开这一天,会是这样的情景。

    不是被她无意撞破,他要杀她灭口;而是他主动相护,以一敌十。

    薛适向来温和的眉目凛了凛,她将马腿上的箭拔出,又将周遭射落的箭收起,走向最外围,一一检查着倒在地上的刺客是否还有活口。偶有几人气息微弱,虽还未死,不过看起来根本毫无反击之力,但薛适仍不放心,怕自己的确认会出错,毫不犹豫地执起箭簇狠狠刺向他们的心口,包括中间混杂的想要装死后再找机会报信的人,也被薛适各个揪出,彻底终结了他们的生命。

    洛阳城郊外,山路陡峭,夕阳血橙。

    天地苍凉一片,腥味弥漫。

    黑色渐渐稀疏,只有湛蓝的身影手执银光,穿行来去,清晰分明。

    而身后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一抹水绿或蹲或起,神色淡淡,眸光冷凝。

    然后,黑色全部消失,只余水绿一步步跑向那袭湛蓝,与之并肩。

    江岑许手撑着剑,回头看向薛适笑着跑近的身影。

    他买给她的水绿斗篷,底端沾染了血迹,但随着她移动的步伐,却像是绽出了朵朵娇艳无双的虞美人。

    这一刻,他好像感受不到任何,只有心头因她生起的跳动强烈而鲜活。他弯了弯唇,手上剑一松,倒了下去。

    “殿下!”薛适脸一白,扑过去伸手抱住了他。

    帷帽在这下碰撞中掉落。

    比起去好好看一看江岑许真真实实不加遮掩的容貌,薛适更先注意到的是他苍白的脸色,和唇间溢出的鲜血。

    江岑许的右肩还有腹部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薛适眼一酸,咬住颤抖的下唇,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腰,找寻附近可以处理伤口的地方。

    “殿下你撑住,我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前方山脚下有一座废弃的破庙,薛适先自己进去查探了番,见没有问题后才扶着江岑许进去。

    他依旧昏睡着,渐暗的天色泻下熹微的光影,照在他的肌肤上,黯淡而苍白的模样像是被封于深海的夜明珠,衬得血迹更加殷红触目。

    往日虽戴着面具,但江岑许依旧会做些浅淡的妆容,将自己更加贴合地伪装成一名女子。但此刻的他受了伤,头发散落,也没了所有遮掩,先前薛适曾于指缝窥见的容颜清晰放大,显露出他原本的少年之姿。只是因那双漂亮的眼紧紧闭着,少了一贯的张扬与邪气,清俊之下,脆弱柔和了棱角,显得易碎而温柔。

    薛适将自己的斗篷卸下,严严实实地盖在江岑许身上,到附近的山坡找到了白茅根和檵木叶,洗净后用石头捣烂,割下外衣包好,急急回到破庙。

    她轻轻解开江岑许的衣衫,径直忽略自己渐渐发烫的双颊,凝眸在他的伤口一一敷上草药。虽在看过的医书上知晓这两种药草可以止血,但薛适仍不放心,直到细细盯了会儿发现伤口确实不再流血了,用衣衫撕成布条包扎好,才稍安心。

    不知不觉间,夜色降临,月上梢头。

    薛适将多余的草药放在一旁,担心夜里江岑许会饿,打算出去找些吃食,上一顿饭还是赶路时吃的果子,为了逃亡先前卫一几个打来的猎物都没来得及烤着吃。

    她揉了揉跪得有些麻的膝盖,刚要起身时,却被握住了手。

    腕上熟悉的五色缕轻轻一晃,身旁的人缓缓睁开眼,正凝望着她。

    “殿下?你……”

    薛适欣喜的话还未说完,就已被江岑许拽向了胸前。

    “别走。”

    江岑许动了动未受伤的左肩,给自己和薛适一起盖好斗篷。

    “……太晚了,有点冷。”

    薛适被他按在胸口,心中山林呼啸。

    忽地想到什么,她急急开口:“殿下,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也不是有意要刺探,只是看你受伤了才……”

    “没关系。”

    薛适微微一愣,方才她一门心思都在江岑许醒来这件事上,眼下才察觉到他的声音已变得与往日不同,是属于男子的语调。

    温柔、低沉,带了些慵懒的笑意,却有着令人安定的力量。

    和她所以为的很像,却还要动听。

    只是比起江岑许的声音,更让薛适惊讶的是他接下来的话语。

    “因为,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早在很久以前。”

    他的气息分外灼人,含着笑意,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很高兴认识你,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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