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水桶举好。”纪明谦悠游自在坐在会议室正中的皮椅上,右手食指在扶手上打着旋,唇角带有笑意,可眼中黑洞洞一片,无一丝半毫的愉悦,反而冷得渗人。

    在他对面站着两个女孩,一人捧一个小型水桶高举过头,两个人的双臂皆剧烈颤动,水桶中不时传来水流激荡的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她推开大会议室门时,室内只有三个人,此情此景映入眼帘,不免困惑。

    那两个女生闻言怯生生看她一眼,将双臂举得更直。

    纪明谦的目光霎时变得柔和,抬手像招小猫似的把她叫过去,“喏,这两个,当时在厕所整你的人。”

    黎芷伶了然,还是压下心里的不适感,走到那两个女生面前,“你们是哪个系的?”

    其中一名女生眼眶微红,嗫嚅道:“学姐,我们跟您一个系。”

    黎芷伶叹口气,“一个系为什么要互相为难?”

    “我们闹着玩的,只是想和学姐你开个玩笑。”

    “可是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她直视两个女生的眼睛,淡然出声。

    “学姐,我们知道错了。”其中一个女生愧疚地说。

    另一个女生附和:“是的,我们错了。”

    她收起心中的怜悯,避开两个女生求助的目光,“知道错了就再举会儿吧,当时我爬厕所逃生时也不容易。”

    她回头,对上他温和的目光,提起精神抬步走过去,拼命挤出一丝笑。

    “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他拍拍身边的座位,“来,坐着,看好戏。”

    这种场合,她本该痛快,却不知为何会忐忑不安地背对那两个女生,更别谈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观看这场名为痛苦的戏码。

    直到一两分钟后,她终于闭上双眼,深吸口气,复又睁开,“你们走吧。”

    两个女生抽泣着,双手剧烈颤抖,晃晃悠悠地放下水桶。

    “谢谢学姐。”

    “谢谢。”

    两个女生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却一致看向另一边。

    “今天是她心软,滚。”纪明谦右手食指停止打旋,定在椅子扶手上。

    身后脚步声远去,她也随即提步离开,“我们也走吧。”

    纪明谦迈步走上前与她并排,语气轻松,“我本来还想让她们举上半个小时,你一来,连五分钟都没到。”

    “学校里给了处分吗?”

    “当然。”

    “嗯嗯。”她走在校园大道上,听树叶在鞋底咔咔作响,走到一处岔路口时站定,“我走这边回宿舍,你也快些回去,这件事麻烦你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提。”

    话音刚落,他不紧不慢地说:“不用再回宿舍。”

    她蹙眉,“什么意思?”

    “老头把你的行李搬到我家。”

    “你家?”她瞪圆眼睛,“去那儿干什么?”

    纪明谦摸摸鼻子,“你还住在宿舍不糟心?反正老头说你到我家去住。”

    那也该等她准备准备才行,次次这么一惊一乍,她有些承受不来。

    不过,最近学校事情忙,她也确实没有什么闲心花在外出找房子看房子上,也只能等过段时间再做打算。

    纪明谦移开视线,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移向别处,“这都是老头发的意思,你要是反对就去和他辩一辩。其实,我也不想你住过来,一个人住着多自在,又没有麻烦精碍事!”

    “我跟你说......”他一转过身,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几位过路的学生投来诡异的目光,那只麻烦精已经跑出数米远。

    他刹那间垮下脸,“干什么去?”

    “我回宿舍一趟,你去车里等我。”女孩边跑边朝他扬手挥挥。

    他冥冥之中有种错觉,这次是真要接个祖宗回家。

    黎芷伶回到宿舍,发现她的床位上下空空如也,确认室内没有物件残留后,快步打开阳台门,右手捧起阳台上的一个蔷薇花盆,里面红白蔷薇开得正艳。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盆回到屋内,恰好遇上戴青回来。

    戴青妆容精致,但难掩脸上疲态和眼中红血丝,昨天应该又外出熬夜。

    戴青见到她先一愣,尔后视线在她的床位和她手中花盆间流动,忽而一笑,“这就走?”

    “嗯。”

    “这次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戴青语气一顿,将身上背的GUCCI包放到书桌上,从身上的烟盒里摸出支烟点燃,一步步朝她走近,朝她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在烟雾缭绕中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虽然我也不喜欢你,但好在我有自知之明,不去得罪纪少。”

    “有点呛。”黎芷伶小心地用左手侍弄花盆里的花瓣,退开几步,眉头微蹙,“戴青,少抽点烟,少熬些夜,身体最重要。”

    戴青突然呛到笑出声,回到桌前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转身回头看她,“黎芷伶,你知道么?我嫉妒你,更羡慕你。不过,我更要提醒你,只拿走该拿的,不要动心。”

    黎芷伶垂眸拨弄红蔷薇的花瓣,漫不经心地笑道:“戴青你误会了,我和他不会有任何关系。”

    “那最好,这场游戏,我这种捞女都过不了关,更何况你这样的傻瓜。”戴青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黎芷伶,好自为之。”

    “谢谢提醒,戴青,希望你过得快乐且如愿以偿。”

    戴青:“要走快走吧,我不喜欢煽情这一套。”

    黎芷伶笑笑,捧着花走出宿舍,刚走出宿舍楼。

    滴滴~

    猛然间的一声鸣笛声震得她退后几步,抬眼看去,黑色迈巴赫已然开到楼下,车内男人露出得逞的笑容。

    她单手捧着花盆走到车边,左手敲敲车窗。

    车窗缓缓而下,露出男人嫌弃的眼神,“你跑这么快就是为了回来拿这么一盆花?”

    “一盆花怎么了?我种了好久的。”她坐进车里。

    一路上,他警告道:“这花要养可以,放得离我一万米远。”

    她抱紧花盆,“我看你在纪家的房间里外面也有爬墙蔷薇。”

    纪明谦一提到这个就倒吸一口凉气,“那是纪清戈种的,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让清戈姐种?”

    纪明谦冷哼:“还不是纪清戈小时候想给我自然和爱的熏陶,想想就恶心。”

    “哦,那我会注意的。”

    纪明谦侧目看去,女孩低头悉心抚摸片片花瓣,文静而乖巧。

    “还有,不许养猫猫狗狗这种带毛的动物。”

    黎芷伶点点头,“行,知道了。”

    车辆驶入天骄府邸别墅区,这是她第二次来到他一个人居住的地方。

    她进别墅时,刘叔、张妈等人早已在此等候。

    张妈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花,露出担忧和心疼的神色,“黎小姐,来,花给我,今天肯定累了吧?哎,这手也成了这样。午饭准备好,快去吃。”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纪明谦停好车,双手插兜走进大厅,“刘叔、张妈,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刘叔面露慈祥,“老爷子特意嘱咐我们前来。”

    女孩眼巴巴地盯住桌上的饭菜,纪明谦在她身边落座,拿桌上手帕擦擦手,“还不快吃,不用等。”

    黎芷伶这才开始动筷,吃相斯斯文文,如入无人之境。

    她想伸左手去够那盘糖醋排骨,被他一掌轻轻拍下。

    “受伤了还瞎折腾什么?”他边埋怨边亲手将那盘糖醋排骨拉到她面前,“想吃什么跟我说,你要是再出什么事,再给我添麻烦试试?”

    “我左手没那么严重。”她轻声反驳。

    “那是,爬厕所爬得起飞,这次伤手,下次伤脑子,完美。”

    “明谦你少说几句。”张妈无奈地叹气,又冲她说:“黎小姐,明谦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他其实特别关心你,这次还是他想让你——”

    “张妈。”纪明谦忽地打断,“这段时间麻烦您一个人在这做做饭,不然我怕她会成饿死鬼。刘叔,你在老头身边待得久,别来我这凑热闹,带上这群人回老宅去。还有,麻烦回去告诉老头,我欺负谁也不会欺负她这么一尊大佛。”

    他往旁边瞟一眼,女孩的脸快要埋进汤碗,耳垂红得滴血。

    张妈笑道:“好好好,明谦考虑得周到。放心,张妈除了做饭外,绝对不多管闲事。”

    “我和她做的闲事?”纪明谦将“闲事”两字咬字比较重,平添出一种暧昧气氛,“不行,我们可是兄妹。”

    “咳咳咳!”黎芷伶一口汤差点呛到喷出来,连忙侧过身弯下腰,对地面咳嗽。

    张妈急忙给她递来纸巾,“黎小姐,没事吧?”

    “张妈,她胆儿小,您别吓她。”纪明谦勾起唇角。

    黎芷伶转眸瞪一眼,不知道是谁喜欢乱说话。

    吃过午饭,刘叔带着其余一行人离开,纪明谦带她去楼上的房间。

    一推开门,是她最喜欢的阳光的味道。

    室内装修风格和他主卧的法式风一模一样,只是被单全部换成了天蓝色。

    临窗的书桌,复古式台灯,天蓝色的大床,嵌入式衣柜,水晶吊灯,白色的绒毛地毯。

    一切的一切,和她高中时一节美术课上画过的一幅画如此相似。

    她记得那幅画的名字叫做:家。

    纪明谦自顾自地在房间里徘徊,“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他回过头,对上她迷惑震惊的目光。

    “你怎么会将房间布置成这样?”

    纪明谦眸中闪过几丝幽光,笑着移开视线,“哦,这些都是老头的安排。”

    “是么?”

    “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安排的?怎么可能,我不做这么掉价的事!”

    黎芷伶和他相处一久,大概摸得清他的脾气,主打一个嘴贱。

    “行,那回头再亲自谢谢爷爷,这个安排我很满意。”她到一旁蹲下清理行李。

    纪明谦提口气,想说什么又不能说出口,发现某人理也不理他,直接走出房间,莫名憋屈得在走廊里跺来跺去。

    幼稚,没见过他这种人。

    黎芷伶起身,走去关房门,不料听到楼下有人说:“明谦,多年不见,你别躲着我,我们单独聊聊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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