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这天,烈日炎炎,整个云大开阔的田径场上人头攒动,如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的浪潮。

    台上的主持人用播音腔声情并茂地说开场白,台下各个方阵的各院学生目光豁亮,脸上跳跃着欣喜。

    黎芷伶暗中提一下身上的抹胸公主蓬蓬裙,感觉哪哪都不适应,还引来众多令她不自在的目光。

    宋浅浅跑到她身边,用气声说:“大头,你别拽这裙子,不会掉的。”

    黎芷伶面露难色,小声道:“我穿着不舒服。”

    “别管那么多了!”宋浅浅给她整理好裙子,往她肩胛骨上一拍,“这裙子我特意给你选的,美爆了!输什么也不能输领队的气势,抬头挺胸,快,要放音乐了!”

    宋浅浅迅速退到一边,举起手上的相机,握紧拳头朝她做了个打气的手势。

    随着恢弘大气的音乐声响起,黎芷伶握紧学院的立牌高高举起,迈步向前。

    顶着头顶骄阳,内心的喜悦与激动盖过双臂高举的酸疼,她为融入这场庆典而自豪。

    当整个方阵经过主席台下,突然传来一阵惊叹声,围观人群有人指着她小声问:“那是谁?”

    她将背挺得更直,将代表学院的立牌举得更高。

    向主席台行完注目礼,余光瞟一眼会场,她不由瞪大双眸。

    男人坐在会场第一排靠中间的座位,一身黑色修身西服,裁剪得当尽显宽肩窄腰,长腿悠闲地翘起,直勾勾地盯住她,唇边露出戏谑散漫的笑容。

    他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熟人:方知灼、韩章。

    纪明谦怎么来了?

    她刚要收回目光,却见他突然拿出手机朝向这边,开口吐出一个字。

    从口型分辨出是“笑”。

    她缩紧小腹,挺直脖子,目不斜视地走过。

    这副模样通过手机被纪明谦收归眼底,照片上的女生一袭白色抹胸蓬蓬裙,如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四肢细长匀称,纤柔的腰身在收腰设计下展露无遗,白色衬托得原本雪白红润的肌肤更加剔透。

    他用手点点照片,忍不住吐槽,“最近脾气越来越大。”

    方知灼适时加一句:“说起来还是贺扬损失大,又是输钱又是拎不清。”

    韩章补一句:“矫情。”

    纪明谦收起手机,右手拇指在椅子扶手上点得轻快,“今天心情好,不与你们一般计较。”

    方知灼凑近耳语:“纪爷爷那边快要催婚了吧?”

    纪明谦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看她的打算,这些从一开始约定过。”

    “说起来,好像某人确实没有被当众承认过。”方知灼拉开距离,靠回椅背,眉毛轻佻,一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韩章冷脸又插一句:“自作自受。”

    纪明谦咬咬牙,“韩章你最近想找人干架?”

    “随时奉陪。”韩章望向某个方向,语气冰冷。

    方知灼顺势看去,长叹:“看来还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纪明谦一看,乐呵:“哟,谁家没个逆子?”

    黎芷伶带领走完整个方阵,连忙扯上宋浅浅去学校卫生间换衣服。

    宋浅浅在她身边咋呼,将相机塞到她手中,“换什么换,你不知道刚才你走过的时候,那台下的人看直了眼,有些人暗中打探你的消息。”

    黎芷伶翻看相机里的照片,自己都对照片里的人感到陌生。

    照片里的人鹤立鸡群,犹如一位出尘脱俗的公主。

    可她终归不是。

    换好衣服,她戴好志愿者工作牌,去到会场帮忙。

    许沐风身为学生会主席,这时正在田径场入口引导来宾入场就坐,以及安排各学院方阵落座。

    她帮忙将物资全部发放好,又跑回来问:“学长,还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吗?”

    许沐风递给她一瓶水,“暂时没事,芷伶你先在这休息一会。”

    大概几分钟后,礼仪队一位女生匆匆忙忙跑过来,“学长,佳佳她胃病犯了,上不了台。”

    许沐风停下手中动作,眸光一紧,“怎么会这样?”

    “她昨天去吃了火锅,可能是这个原因。”

    许沐风沉吟,“先不说这些,让她去医院看看。”

    “可学长,队里差一个人,这临时哪里找个人来?”女生语气为难,忽然指着她像是灵光一现,“啊,她可以。”

    黎芷伶闻言,连忙摆手,“我不行,我没有经验。”

    女生抓住她的手,“不用你有什么经验,你跟着我们,我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那个,我......要不你再去找找。”

    “芷伶。”许沐风面露愧色,“麻烦了。”

    不多时,她穿上一身红旗袍站在礼仪队队伍里,感觉比刚才站在方阵队首更奇怪。

    宋浅浅势必将拍摄进行到底,举起相机绕着她拍了好几圈,不时连连赞叹,“咱家伶宝可真是天生丽质,看吧吗,这不就挖掘出另一个新技能——行走的衣架子?”

    黎芷伶往下扯扯旗袍,侧边开叉直到膝盖,有些紧,和她平时喜欢穿的休闲宽松风完全不同。

    “浅浅,”她不好意思地面对镜头。

    宋浅浅拍拍她的肩头,“哎呀,你好好干着,我还有别的拍摄任务。”

    宋浅浅一溜烟跑开,黎芷伶在等候的过程中,免不了听到八卦的声音。

    “唉唉,坐在那里的那位穿白色西装的人是谁?”礼仪队里一个女生问。

    “你今年新来的还不知道,那是云大以前的风云人物韩章,金融学院那边的风云人物,兼顾家世长相,只不过比较高冷。听说他爸是个跨国集团的创办人。”另一个女生回。

    “最右边那个呢?”

    “方知灼,医学世家,家里有排名第一的生物制药公司,整个云城大大小小的医院都有他们家的投资。至于中间那位,胜在家世顶级,随随便便砸些钱和资源开个公司玩玩。他们那个圈子不是常人能融进去的。”

    黎芷伶听了心里不舒服,像有一只小蜜蜂时不时蜇上一下。

    她似乎能够明白他想证明什么。

    “我个人比较吃韩章的长相和气质,高冷禁欲风,谁能不稀罕?”

    “那我比较欣赏像方知灼那样的温文尔雅风。”

    “你们都不喜欢雅痞风吗?我觉得纪明谦长得很帅气啊!”

    八卦是人类天性,人群扎堆时聊的话题能聊到天南海北。

    一如现在,有一个女生突然说:“黎芷伶不是和纪明谦有些交情?上次校园网帖子的事,我听说纪明谦还特意来学校帮了她。”

    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她身上,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找她问东问西。

    她被团团围在中间,如一个香饽饽。

    “芷伶,你和纪明谦什么关系?你姓黎,他姓纪,你们真的只是兄妹关系?”

    黎芷伶笑着,“我们两家长辈关系比较好。”

    “真看不出啊芷伶,你还是千金大小姐,深藏不露啊!”有人发出羡慕的语气。

    又有人问:“对了,韩章他们有没有女朋友?你有没有了解,和我们说说呗!”

    黎芷伶仍旧保持礼貌微笑:“这个我都不太清楚,我大部分时间在学校。”

    “那芷伶,如果让你选,你最喜欢他们中哪一个?”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抛到她面前。

    她登时木在原地,好在台上已经到杰出校友分享的环节,众人的目光全被吸引过去,才让她暂时获得喘息的时间。

    继韩章、方知灼上台分享完后,纪明谦登上舞台。

    他接过主持人话筒,右手拿话筒,左手习惯性想去插兜,许是想到场合不对,又虚握着手放下。

    也真是为难他打扮如此正式,装得那么正经。

    “大家好,今天很荣幸回来参加母校的一百二十周年庆典,天气很炎热,大家很辛苦。刚才两位优秀的校友发言简直完美无瑕,本来不需要我上台来打个酱油,但我还是很不要脸地上来了。”

    他说完,台下哄堂大笑。

    果然正经不了一秒。

    冷不丁地,台上那人忽然把目光移到这个方向,与她对视。

    他笑眼弯弯,黑亮的眸中盛满阳光,温柔了永恒的此刻。

    他的发言流畅精炼,无处不透出自信和松弛。不过她能感觉到他偶尔暴露出来的那种贱贱的语调。

    等到所有校友发言完毕,就到了颁奖环节,她端着装有奖杯的托盘,跟着长长的礼仪队伍,踏着高跟鞋上台,总幻视下一秒扭脚的画面。

    她一门心思看着脚下,别的礼仪队女生穿着高跟鞋如履平地,而她近似踩着高跷表演杂技的小丑。

    好不容易从侧边楼梯来到舞台上,她跟随整个礼仪队伍站定,然后转身,抬头,礼貌性的微笑凝固在嘴角。

    面前这位一脸玩味笑容的人,除了纪明谦没有第二人。

    校领导还在远处给人一一颁奖,她的眼神无处安放。

    纪明谦打量一会儿,笑起来低声说:“今天这么忙?”

    “礼仪队缺人。”她眼神凝结在托盘上的奖杯。

    “地上有钱给你捡?一直不抬头,该不会被我帅到了?”他暗中敲敲她的托盘。

    “自恋狂。”她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里。

    他笑意更甚,其中的痞气快要溢出来,“不文明。”

    “要你管。”她小声反驳。

    等校领导走近颁奖,他又恢复到公式化的庄重笑容。

    颁奖完毕,杰出校友和礼仪队等人从舞台另一侧下楼梯。

    她把步子放得很慢,然而在下楼梯时不知被后方哪个人不经意一推搡,直接踏空往前方栽去。

    身后有人传来惊呼。

    这时,一双臂膀环过来,一只大手牢牢掌住她的腰身,帮助她站稳。

    她转眸看他,他皱眉朝后方人群语气不善地说:“大家不要挤,不差这几分钟赶去投胎。”

    言罢,松开她腰际的手,握住她的手臂,扶她稳稳下了楼梯。

    她脸颊微热,腰间一触即逝的热意如同着了火般,瞬间燎原,还好他一心看着她脚下,并未发觉。

    踏到平地上的那一刹那,她如蒙大赦,对他稍稍点头,“谢谢。”

    他眉间轻扬,“不客气,举手之劳。”

    看看她这样子,死装。

    下午四点左右,庆典结束,她完成所有志愿者工作,拒绝了许沐风的聚餐邀请。

    “那好,芷伶你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许沐风一路将她送到校门口,关切地问:“需要我帮忙送你回家吗?”

    “学长,不用麻烦你了,我有人来接。”

    许沐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微顿,“好。”

    她送走许沐风,快步走到车边,“等久了吧?”

    纪明谦哼一声:“不久,刚好你和他把该说的话说完。”

    她无奈地软了眉眼,“现在回家么?”

    “回,怎么不回?”他启动车,语气慵懒,侧眸瞪她一眼,“张妈有事要回老家几天,明天起你做饭。”

    “你平时不是在外面吃吗?而且只吃最好的,我的手艺可比不上张妈。”她调侃道。

    “反正我最近要吃家常菜,不行?”

    “好。”她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晴空无限辽远。

    一个人迁就另一个人本就不易,更别说还是个憋着满肚子坏水的人。

    以往家里的食材大多由专人送来,这天纪明谦心血来潮,偏要她去菜市场亲自买。

    “走吧,我亲自陪你去!”他语气轻快,大步往外走。

    她瞥见他眸中得逞的小得意,心里好笑。

    从小学起,她一直帮妈妈去菜市场买菜。

    旭日初升,两人来到离家最近的一个大型菜市场,

    当她在菜市场精挑细选、熟练砍价时,纪明谦忙不迭地往她篮子塞菜。

    “我喜欢吃蒜苗。”

    她看一眼那把绿油油的香葱,匪夷所思地抽抽嘴角,“这是把葱,那才是蒜苗!”

    他轻咳一声,将菜换过来,“太早了,还没睡醒。”

    “我想吃菠菜。”他又塞了一把进篮子。

    “你别选这种,这不新鲜。你要选,去选那种叶色深绿、根小色红的。”她提醒道。

    在他将油麦菜和莴笋、大白菜和娃娃菜弄混之后,她把他推到一边,“你乖乖待在一边,别添乱。”

    卖菜的大叔大婶看了直打趣,“妹子,你这是嫁了个金贵公子哥啊!”

    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嘲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纪明谦充分证明当一个只会提菜的冷脸帅哥多么便利。

    二人逛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出菜市场,没走出几步,一只软乎乎的白色小奶猫慢慢走来,扒在她的鞋子上。

    它瘦骨嶙峋,皮肤上有多处发脓的伤口,边吐边弱弱地哼唧。

    她蹲下来,轻轻抚摸它的小脑袋,“真可怜。”

    “不行。”纪明谦提着手上的大包小包菜,特意冲回到她身边,目光恶狠狠地警告。

    “你毛发过敏?”

    “不过敏也不行,我之前说过。”他漆黑的瞳仁全是不满,大声控诉,“我不喜欢这些有毛的活物。”

    她看着小猫,心软塌塌的,“它有伤,还生病了,这么小会死的。要不,我们带它到兽医那里看看,好不好?”

    她祈求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忍来忍去还是破了功,“行,说好的,只看病,别一天天同情心泛滥。”

    “好。”她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猫,直接开跑。

    “麻烦。”他摇摇头,唇角扬起弧度,快步跟上。

    兽医诊所里,小猫疼得奶奶地哼唧,黎芷伶目不转睛地盯紧那只小猫,时不时感觉心都要化了,“真可怜。”

    “它可怜?我都没这待遇。”纪明谦幽幽的声音响起。

    “要点脸吧!”她听不下去,反驳说。

    纪明谦脸一沉,好好好,最近这人越来越胆大包天。

    须臾,黎芷伶的手机上打来一个电话。

    她走到一边,目光锁定屏幕,犹豫几秒钟后接通。

    “伶伶,你妹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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