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第十天,纪明谦终于从炸厨房的魔咒中脱离。

    她用筷子戳戳他做的辣椒炒肉,没有红血丝,熟了能吃。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夹一块肉入口,咀嚼一下,胃部喉头翻腾。

    “不错吧?”他等着夸奖。

    她吐也不是,不吐也吞不下去,只能扯出一丝笑,不想拂去他的兴致。

    学生时代,对于这类在某些学科有短板的学生,老师一般采取鼓励教育。

    纪明谦心情大好,跟着夹一块放入口中,下一秒吐出来,无限反胃。

    “伶伶,快吐出来。”他赶紧起身来到她身边,手接到她嘴边。

    黎芷伶一个反胃吐出来,他接住丢进垃圾桶。

    “其实没那么难吃。”就是没油没盐,味道腥点。

    纪明谦:“那叫不难吃,难吃的不是一星半点,别给我找补,我的心脏很强大。”

    她又试了口汤,没盐味,倒是味精味超标。

    “你放的盐还是味精?”

    “都白色,难道不一样?”纪明谦摸摸鼻尖。

    黎芷伶舀一勺汤在碗里,把碗递过去。

    他将信将疑地喝一口,又吐出来,“又咸又苦,这些菜都别吃。”

    黎芷伶无奈,还是进厨房亲自下手做了一桌子菜。

    自从纪明谦和做饭杠上,他以一种破釜沉舟的态度,势要做出正常的菜肴,连她主动请缨帮忙指导他做饭,他都断然拒绝。

    她倚靠厨房门好奇地问:“你国外留学的时候不做饭?”

    “国外有中餐厅,我做什么饭?”纪明谦埋头苦干,拿锅铲在锅中翻来覆去,“术业有专攻,我才不去抢别人饭碗。”

    她轻笑:“你能不能要点脸?”

    “死要面子活受罪。”纪明谦尝试颠勺,结果......闭紧嘴巴。

    锅中的菜漏出三分之一。

    她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离开厨房转悠到别处。

    隔离第十二天,一线抗疫人员在前线殊死奋战,为了照顾他们的孩子全社会发起一个线上公益活动,陪这些抗疫天使的孩子。

    纪明谦看她一天天心神不宁,帮她报了名。

    她在活动中连到一个叫嘟嘟的两岁小男孩,嘟嘟有一双圆圆的眼睛和一个圆圆的脑袋,爱穿一双小老虎拖鞋,一天到晚笑呵呵。

    嘟嘟最喜欢玩车,不论什么时候陪玩,他总在摆弄各式各样的车。他还有两个小玩偶伙伴,“兔兔”和“虎虎”。

    她问:“嘟嘟,你最喜欢什么车呀?”

    嘟嘟穿一身白色背带裤,思考一会,咧嘴笑,露出洁白的小牙齿,“大卡车。”

    “嘟嘟最喜欢什么人呢?”

    “妈妈,爸爸,妈妈还有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嘟嘟边滑动大卡车边说。

    她陪嘟嘟聊快一个小时,嘟嘟突然小手抱着手机跑到房间里。

    孩子的视角,世界忽地矮了一截,看起来格外的新奇。

    她看到嘟嘟凸起的小肚子,随着他跑动的步伐DuangDuangDuang地直颤。

    嘟嘟跑到房间内,她这才看清楚房间全貌。

    右边是一个小床,右边则是一面儿童攀岩墙和一个吊环。

    “姐姐,康我。”嘟嘟架好手机,跑到吊环下面,伸出两只手踮起脚拉住吊环。

    顷刻间,嘟嘟就像个陀螺一样飞速旋转。

    “纪明谦,你快来看,他好厉害。”

    纪明谦闻言放下手中电脑,探身过来,“哟,尿不湿战神。”

    嘟嘟左三圈右三圈转动,停下来后一点也没有眩晕的迹象。

    纪明谦说:“这是未来练体操的一把好手。”

    “我厉害吧?”嘟嘟一笑,松开吊环跑到镜头前,粉嫩的脸颊肉挤到一起,像个可爱的白米团子。

    黎芷伶双手鼓掌:“真厉害。”

    她说:“纪明谦,你也陪嘟嘟一起玩吧!”

    纪明谦昂起线条流畅的下巴,“我本来不和小孩子玩,但你既然这么说,玩玩也没关系。”

    嘟嘟的妈妈是N市的一名医生,这次随医疗队奔赴W省疫情前线。嘟嘟除了和妈妈通电话时会闹些小情绪外,其余时间情绪很稳定,会自己上厕所、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还会帮忙做家务。

    “这不是梦中情娃吗?”她拉住纪明谦的手臂激动地说。

    纪明谦对她的表现显示不屑,转头朝镜头里的孩子承诺:“等有机会,大哥哥给你送一大箱车,什么类型都有,你要什么有什么。还有那些玩偶,你喜欢什么就跟大哥哥说,什么都给你买。”

    嘟嘟乐开了花,双手绞在一起放在下巴下面,奶声奶气地说了句:“谢谢。”

    纪明谦和嘟嘟约定,每天都要线上见面。

    好景不长,隔离的第十四天,纪明谦中招病倒,此时距离除夕还有三天。

    2020年1月21日这天,纪明谦睡了个午觉再没清醒,她拿温度计去测量,体温达到38度以上。

    她给他吃了些退烧药,立马打急救电话。

    纪明谦身体烫得厉害,她深吸口气,强忍住惊慌和泪意,向急救人员说明地址和情况。

    接下来进入漫长的等待过程。

    在病痛面前,她无能为力,继而整个人反应逐渐迟钝,四周的安静显得刺耳。

    “怎么不戴口罩?”他气息虚弱。

    “你感觉怎么样?”她站起来,将椅子带翻。

    “还好,你别担心。”他扯出一丝笑容。

    “救护车快到了。”她跑到衣柜旁,拿出一个行李箱给他收拾衣服,“我给你带衣服去。”

    她看了媒体报道,去医院治疗的时间不短。

    “你平时喜欢穿这些衣服,我给你带上。”

    “伶伶。”

    “还要多带几件外套。”

    “伶伶。”

    衣服差点掉地上,黎芷伶眼疾手快接住塞进箱子,又跑到卫生间带上他的浴巾还有洗漱工具。

    “纪......”她无端有些喘不过气来,握住即将用完的漱口水瓶子,“纪明谦,你平时用的漱口水快用完了,得去哪里买?”

    “伶伶,你听我说。”纪明谦嗓子犹如刀割,又辣又疼。

    黎芷伶左右踱步,“现在到哪儿去给你买,街上都没人,店铺也不开门,包裹进来得消毒,一时半会到不了。”

    “伶伶,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先出去待着。”

    救护车声音由远而近,他被抬上车,她拖箱子跟着上去。

    “伶伶,你别跟来。”

    “我不。”她抱紧箱子。

    女孩眼尾发红,泪水一直没落下,眼神固执。

    “伶伶,太危险。”他从没见过这么倔强的女生,无论他说什么话,她都不能改变看法。

    “我不。你确诊感染,我就是密接,不必麻烦医护人员到时候多跑一趟。”她直直地看向他,“你别磨磨唧唧,耽误医生工作。”

    途中,云城这个首都城市恢复前所未有的安静,以往人满为患的市中心现如今落得个稀稀疏疏甚至无人的情况。世界的喧嚣落入她的耳中,惊起心中惊涛骇浪。

    救护车抵达云城中心医院,纪明谦昏昏沉沉中说:“伶伶,你乖,多带几层口罩,把一次性手套也戴上。”

    从救护车上下来,又像进入另一个世界。

    医院如欧战时的火药桶,随随便便一点就能燃,感染者已挤到医院外,所有医护人员几乎全在跑。

    她跟着救护床往医院里跑。

    他躺在救护床上还在满嘴跑火车:“平时看起来腿不长,现在怎么跑得这么快,跟个飞毛腿一样?”

    黎芷伶泪盈于睫,逼回去,笑出声:“你什么时候能正经点?”

    “不行,我就这么一个人,爱喜欢喜欢,不喜欢拉倒。”

    纪明谦已没力气走路,一到医院不久便确诊,先进了普通病房。

    护士给他挂完点滴暂时离开,她把箱子放到一边,陪坐在病床前。

    “你说我们像不像来逃荒的?”纪明谦话一出,病房内其他病人和医护皆笑倒一片。

    她一巴掌呼到他手背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贫嘴。”

    “你怎么对病人这么不友爱?”纪明谦脸色苍白如纸,戏谑地笑,笑完又开始剧烈咳嗽:“我喉咙火烧一样疼,你别和我斗嘴,小心我喷火吓死你。”

    “喉咙疼还说话,你这不是自找的?”她泪意又上来。

    纪明谦笑而不语。

    她不知道,他倒是不怕疼,只是担心她害怕。

    黎芷伶后来才知道,其实他从住院的第一天起便开始头疼、胸闷无力且吃不下饭。

    他们这个病房里有各行各业、兼具各个年龄层的患者。

    72岁的张奶奶最想吃水果,但病情还未减轻,家人只得买来一些给她闻闻;5岁的洛洛和纪明谦同一天入院,只有第一天疼得大喊大叫,之后安安静静地看动画片汪汪队;38岁的李叔叔,今年好不容易凭借自己多年的努力买了一个大房子,想将自己的妻儿、父母等亲人接来同住。

    李叔叔第一个康复出院,他们这些病房里的其他病人以及家属还特意恭喜,为他感到高兴。可也就在这一天,李叔叔的所有亲人陆续离开人世。

    第二天,张奶奶病危,距从病房里推出去急救不到半天的时间,黎芷伶在医院里接热水时遇上张奶奶。

    张奶奶的家属围着一张盖白布的床痛哭流涕,那张床在黎芷伶面前划过,不到几秒钟的时间,生命的脆弱展露无遗。

    热水壶哐当砸到地上,滚烫的热水飞溅到她手上也毫无知觉,她怔怔地望向刚才病床远去的方向。

    次日凌晨,纪明谦开始便血,脸色苍白到乌青,呼吸眼看困难起来。

    生了病后,他更挑剔,吃鱼还要让她把刺给清干净,吃菜还要让她把香菜挑出来。

    她逼着吃,他瘪瘪嘴,“不吃,打死也不吃。我妈都不逼我,你怎么能逼我?”

    纪明谦事情很多,讲究很多。

    她偶然间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数码相机,不是她带来的,只能是他。

    “你带这个来干嘛?”她晃晃相机。

    “来,给咱们俩照张相。”他笑得痞气。

    “为什么?”

    “我哪天死了,你就留着这张照片。我有一张这么帅气的脸,要是哪一天没人记住我,可就太划不来了。伶伶,给我照好看些,不要暴殄天物,要照出我的真实颜值!”

    她又好气又好笑,“都这个时候了,你少贫嘴!”

    最后,还是在病房里照了他们有史以来第一张合照。

    即使生病,他依旧生龙活虎,照相时使劲凹姿势和找角度。

    给他喂饭,他上一秒还在油嘴滑舌,下一秒开始咳嗽,咳着咳着血丝滴到雪白的病床上,床单上的血迹一丝一丝往内浸润、往外蔓延,开出恐惧之花。

    她这些天无眠,现在却开始眩晕,狂按病床边的呼叫铃。

    “别给摁坏了。”纪明谦声音缥缈,如同悬浮在半空。

    “你能不能别开玩笑!”她害怕,太害怕以至于泪水滂沱。

    纪明谦没见过哭得这么凄惨的场面,反思自己说得太过分,最后叹口气:“别哭,老哭不漂亮,不讨人喜欢了。”

    黎芷伶泪眼朦胧,眼睛和头嗡嗡疼,“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

    女生慌乱无措、口不择言的模样落入眼中,纪明谦头痛欲裂,如有人用一根钢筋在脑中搅和,他深深看她一眼。

    黎芷伶啊黎芷伶,你有时胆大心细,怎么有时又胆小如斯?只敢想像喜欢,不敢奢求爱。

    “伶伶,我自负自私自恋,可对你自惭形愧,嫌麻烦又无心挣脱,想远离又放心不下,这不是爱,又是什么?伶伶,你若真要求个答案,也好,我告诉你,非死不离。”

    这天,纪明谦CT结果显示双肺感染,有磨玻璃影,被紧急送进I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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