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治疗、配合完调查后我被放行。

    已是傍晚,半间修二半蹲在辆自行车前,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

    “你没走啊?”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只要是和莉卡小姐有关,等待都变得有趣起来。”

    “对别的人也这么油嘴滑舌?”

    “怎么会,我才刚把别人讨好我的技术学以致用。”

    我向前走了两步,半间修二也可以迈小了步子向前两步。

    “你跟着我干什么?”

    “同路。”

    “不对。”

    我严肃地警告他:“不知道你想找怎么样的乐子,但你要失望了——我可没打算掺和麻烦事。”

    他的肩膀一瞬间垮了下来。

    “唉——那我以后每一天又要无聊了……”

    “不至于吧?”

    稍微有点好奇。我就没继续驱赶他,踏上了一起回歌舞伎町的路。

    “为什么会无聊?”

    “这世上傻子太多了。”

    “人让你不愉快的话可以选择离群索居,这个世界上值得付出时间的又不止人类。可以去追逐风景、动物之类的,对了,你可以去——”

    想到东京都正在轮回中,半间修二要到外面去比较困难。本来兴致勃勃做人生指导者的我只能干巴巴地说下去。

    “…观察点不一样的群体,或者等待,你接下来的人生总不可能一直无聊下去。”

    半间修二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只是“嗯哼”了一声。我自讨没趣闭上嘴,和他一起上了公交车,坐在他的座位后面。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试探:“你是从哪里知道我那些名字的?”

    “莉卡小姐看起来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你看起来也不是会在意我的人。”

    他转过头来,看似平常地望着我:“你一直在意的就是这个吗?”

    我故作疑惑:“‘一直’?”

    半间修二没把头转回去,就趴在椅背上看着我。

    “遇到你为止的这段时间,我没有睡觉,不可能做梦。可我脑袋确实在做梦。”

    “我以前就遇到过你、约会,然后我们一起落水死了。”

    他真的想起来了,我一点都不高兴。

    不知道半间修二之前为什么会去杀掉佐野艾玛,他现在又想起来,说不定还会去对付她,可我和艾玛不认识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他杀了?想到这里又犹豫,我不太愿意那么做。

    于是只憋出一句:“你去看医生吧。”

    半间修二嗯哼一声:“说不定是有点出问题了。”

    “就是出问题了,”我对他说,“我是不会那么轻易死掉的。再说了,‘和你一起’?说梦话可讨不了我欢心,你今天多余的话太多了。”

    半间修二懒洋洋地思考起来。

    “是为什么呢——感觉对死人就是会话多一点。”

    我毫不客气地揪住他的脸。

    “你说谁死了?”

    “好痛!放过我吧莉卡小姐!”

    一直折腾至到站,半间修二在街口很自觉地找了个台阶坐下。

    我找到毗沙门天国,还有些东西放在员工柜里得拿走。里面一片漆黑,还没开门准备吗?一推门却发现锁链只是虚虚地挂在上面,没有锁。

    小心翼翼地走到员工休息室,打开灯。坐在椅子上睡觉的魅罗乃一个激灵站起来。盖在身上的外套随之滑落,她也没管,睡眼朦胧,好不容易看清四周的景象后,第一时间抱上来。

    “莉卡!今天你实在是太帅了!”

    “老板,已经第二天了哦?”

    她才如梦初醒,眨眨眼睛说“是吗”,在她找手机时。我对这个人产生了点兴趣,于是继续进行交谈:“您早上没回去吗?”

    “不用说敬语,把我当成和莉卡同龄的少女吧。”

    魅罗乃回忆:“昨天担心莉卡,想着要等等你,结果就忘记回去了。哈哈,说出来稍微有点丢脸。”

    “我惹上了一些麻烦。”

    我说的“麻烦”当然是今天公交车上那场莫名其妙的经历,但她显然是联想到了昨天我被带走的事,这样也好,我懒得把这种事说得太清楚。

    本来想直接辞职走人,把莉卡这个名字就此雪藏的。但既然对方已经找上门来了,那么露怯逃避反而有可能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不回敬一下也说不过去啊。

    最重要的是,这种兼职以后很难找到了。

    我和她说:“这个麻烦可能会波及这里,严重的话说不定会死人。但是一定会伴随着重要的机遇,比如说一夜暴富之类的。”

    她严肃地问我:“不报警吗?”

    我失笑,那些事可能确实严重到了需要警方介入的地步,但贪婪的人性并不容许有这一方进来分一杯羹。既然这次的麻烦和罗登贝克脱不了干系,那就不得不提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轮回。

    在巨大的利益下人性完全消失,一念之差天堂地狱。尽管因为年龄尚小,我面临的死亡大都不残忍,但与真正意义上的轮回相比,橘日向的经历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无法为我带来任何好处的噩梦。

    那么就从那时讲起。在我彻底放弃与橘日向交好后,五十川真理子出现和我简单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的能力来自她的执念,但她本人并没有需要用到这种能力的地方,于是干脆用在了我身上。和我本身的能力结合后,才形成了那段时间的经历。

    我好奇地问她有轮回时间的能力为什么不用在自己身上,她一板一眼地和我解释她生前的时光是回不去的。自己的能力覆盖范围现在是以我的死亡为轴心,只能把我传送回触发必死条件之前。

    我又问,如果你可以回到过去呢?

    五十川真理子一脸无所谓地说:“就算那样,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啊。”

    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不识趣的事,我悻悻然闭上嘴。

    于是这些事彻底变成了重要的秘密,被我藏在自己心底,不愿和任何人提起。

    也许是红发女人的告诫起了作用,又也许是我渴望在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类记得的状况下,我能逐渐淡忘这段经历。

    等到2000年,年仅十一岁的我之所以加入塞蕾丝缇雅的棋盘,是因为我急需三千五百万日元来挽救我友人的性命。

    友人的名字叫乾赤音,是住在冈部家附近,除却真由理外和我玩得第一好的大姐姐。

    她年长我五岁,因为住得近、我补习班下课刚好能和她一起回来,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赤音有一个和我同龄的弟弟叫乾青宗,会帮我拎包打掩护还算有礼貌,另一个和我同龄经常出现的小朋友叫九井一,别人喜欢管他叫可可。

    我和乾青宗不算熟,因为后来一些原因我单方面不喜欢他。而对青宗的竹马九井一则是彻底的讨厌。九井一是一个很早熟的聪明小男孩,我能感受到他对同龄人基本上是打心眼里的蔑视,真的臭屁。现在想想也可能是小女孩的偏见。

    他的父母我没见过,偶尔能听见闲言碎语和他一个人在街上晃悠。我觉得他有点像伊佐那,但是比伊佐那弱小很多。

    更别提他还暗恋赤音!这件事在我和九井一有接触的第四天就看出来了,呵浅显易懂的小学男生。

    我和赤音玩得好好,他老是能找到机会插进来。偶尔还会占用赤音的休息日,于是淡淡的不爽逐渐发酵,我看他愈发不顺眼,但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我拿九井一怎么样。上个周目的未来他还在我手底下做事,我觉得自己肯定很喜欢压榨他。

    照理来说按照我们的人员配置,不出意外将来至多演个青春疼痛四角恋,但很遗憾我的人生全是意外。

    某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伦太郎哥哥被附近一圈的大人拎着去参加社区活动,他们估计要晚上9点才能回来。

    我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困了,规规矩矩回自己房间睡觉。这个年纪我的睡眠质量还很好,那一觉中途被热醒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浓烟不断呛进我的鼻腔。在我挪动身体企图逃生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动不了了,但即便如此我也在用力蠕动,最后因为缺氧眼前一黑摔倒在床边。偏偏我的意识没有随之消失。

    能感受到烈火融化我的皮肤、烧焦我的头发,炽热的火焰不断折磨我。如同被人塞进液压机里不断碾压,脑子里只剩下希望能快点死。

    终于我被活生生烧死了,再次醒来时是在家里的客厅,电视上还放着睡前看的动画。

    我从幻痛中脱离,慢慢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还是能动的,于是马上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脚上还穿着拖鞋。

    跑到一半我一咬牙又折回去,拿上了家里的银行卡和小件的贵重物品。然后我狂奔到了外面的街道上,很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

    正巧路过的九井一应该是觉得丢脸,提醒我:“别坐在这里。”

    我完全没有听他在说什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一动不动地从外面凝视自己的房间,内心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那些被我归类为噩梦、几乎要忘掉的回忆又涌上来,压得我没法喘气。

    期间九井一可能还说了什么,等我回过神来已经不见他的人影。而火势早已开始蔓延,我的位置察觉到时火已经烧得蛮大,我判断起火点可能是在背面的厨房。

    第一时间发现了火势并拨通了求助电话。我慢慢思考信息,火灾是从乾家开始蔓延的。而我之所以会被烧死,完全是因为我的房间和乾家最相邻,中间还好死不死隔了一棵树。一时间心情复杂。

    等待专业人士抵达现场,我看见九井一急急忙忙跑过来,把书包一甩就要冲进火场。

    我连忙拉住他:“别添乱,你一个小孩子能干什么?”

    然后九井一露出一副生气的表情,居然扇了我一巴掌。我捂着脸目瞪口呆,傻愣愣地看着他跑进火场,过了一段时间,他把青宗背了出来。

    我远远看着九井一脸上难看的表情,想他进去一定是想着救赤音的。

    后来我了解到火灾之所以发生,是乾家父母出门上夜班前忘记关火了。他们跪在医院的走廊上痛哭,几乎要把内脏呕出来。

    这个小小的失误演变为熊熊大火,痛快地把钱、孩子、房子这些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都一把烧没了。

    结果是虽然赤音保住一命,但覆盖了全身70%的烧伤使得她光是呼吸就在烧钱,治疗需要4000万。

    乾家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悲痛欲绝几天后很现实地开始考虑结束治疗或者放弃抚养。而且就算能把钱凑齐,高风险的手术之后赤音也不一定能正常恢复、活下来。

    我的家人则心有余辜,看着外侧被熏得漆黑的我的房间,开始考虑翻新或者搬家的事。

    我对其他人的说法是闻到有烟味就拿着钱跑出来了,有事不关己的大人夸我机灵,九井一最开始会因为我的话,用一种看仇人的目光看着我。

    很快九井一就没精力在乎我了,为了拯救已经被所有人放弃的乾赤音,他开始用你能想象到的所有肮脏手段凑钱。未成年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凑齐这么大一笔钱只有这种方法。

    放弃了留在养护机构和伊佐那他们一路走到黑、选择了普通人生活的我,是做不到和九井一那样为了别人用会弄脏自己的手的方法筹钱。我不想做那种事,算是我当时的底线。

    即便我的底线后来还是被自己践踏了,但那也是无关紧要的后话了。

    我偶尔能看见九井一,他刚开始常穿着深色的衣服出现在小巷或偏僻的地方,身上满是伤,后来变干净了,穿上了和他一点都不搭的西装。

    而我则慢慢失去了对他的所有感触,不管是觉得九井一妨碍赤音桃花运的不爽、觉得他这种性格太碍眼、又或者居高临下觉得做无用功的他可怜,这些情绪都消失了,再也找不回来。

    我意识到自己不配再产生这种情绪,因为我只是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心里偶尔会默默希望奇迹发生。

    然而乾赤音还是在九井一凑够钱前死去了,乾家父母说着去外地打工还贷跑没影了,赤音的葬礼还是冈部家看不下去出钱办的。我恍惚地站在那里,看着赤音。

    她蓬松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妙曼的身躯、美丽的面容,全部都不见了,高度烧伤让她面目全非。

    入殓师只是让她看起来有个人样,纯洁的百合花在她身边盛开,更显狰狞。我没法相信里面躺的是乾赤音,泪水从眼眶里流下来。

    虽然我自己已经经历过这么多次了,但看到赤音的尸体,我才真正意识到死亡究竟多么可怕。

    养母捂住我的眼睛,把我牵到伦太郎哥哥身边。伦太郎哥哥对这种事的接受能力比我差多了,脸色苍白的像纸,但他还是接住了我,我在他怀里大哭。

    这场葬礼来参加的人很少,稀稀拉拉的,我没看见乾家的亲戚,他们可能是怕惹祸上身。

    九井一没来,乾青宗脸上的纱布还没拆,站在角落里比赤音还像个死人。现场最多的是附近的居民和赤音的同学。

    和她关系好的同学我大都认识,这些高中生对小女孩兴趣很大,经常给我投喂零食、给我看几个偶像的脸让我评价谁更好看,有时候还会拿高中的题目刁难我,然后感叹一句你可要从现在就开始好好学习。

    他们性格各异,总是围绕着乾赤音叽叽喳喳的,现在表情却都和我一样。我们变成了一个整体,只为了她服丧而存在。

    最后我也没给赤音出多少力,却很累很累。人基本走完了,养母说还有事让我和伦太郎哥哥先走。

    临走前我瞥见乾青宗的样子,他一脸木然地向我的养父母鞠躬,到我们离开也没直起腰板。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我锁上门,躺在床上,这么疲惫我本该马上就睡过去,却怎么也没办法合眼。

    一直听到养父母深夜回来的动静,洗完澡回到他们的卧室。我的房间正对乾赤音的房间,乾青宗一动不动地坐在她的床上。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抬起头,我手一抖,在青宗看到我之前放下了窗帘。

    我哆哆嗦嗦地从床上爬起来,亮起一盏小夜灯。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这里,我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钥匙,拉开柜子、打开上锁的盒子。

    躺在里面的,是在乾家姐弟躺进ICU的第二天就买下的一柄水果刀,小巧锋利,我骗店员说是给妈妈买的。

    我没有在动,只是捧着盒子。

    五十川真理子百般无聊地看着我:“你打算做什么?”

    “…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我呢喃般对真理子说,“不救她,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拿起水果刀,手不断地颤抖。

    没什么好怕的,我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吗?

    深吸一口气,我把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最后一刻还是没有勇气看,我闭上眼睛。

    先是冰凉、然后是一阵漫长的剧痛和温热,我好像在漆黑的世界里看见被灯光染成橘红色的血沫。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再次睁开眼,我坐在街道上,身边是一脸嫌弃的九井一,身前是还未被大火吞噬的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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