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天花板,吱呀吱呀会叫的床,缠绵悱恻的双影被黑夜吞噬,她的手往旁边逃离,立刻就被另一只滚烫的手阻止。

    她被热得不行,舌头贪恋皮肤酿出来的汗液。

    “老师。”

    发丝摇曳的汗珠滴在她脸上,男人冷冽的轮廓渐隐渐现,湿漉漉的一缕发绕在他的颈项。

    言鸢受不住力,呻吟凄凄艾艾。

    “疼。”

    “……”

    比汗更滚热咸涩的水渍划过,细语的哽咽夹在喘息声里。

    她看着模糊的人脸,懵热的大脑唯剩荒诞荒唐的画面。

    夜入深,黑沉沉。

    她攀上他的手,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师,你能不能……救我。”

    白色帘纱悠扬飘起,月光倾斜落地。

    一个字音淡淡落下。

    “好。”

    .

    一九九七年五月。

    香港,西贡。

    .

    干枯的唇瓣破裂,血从里面溢出来,舌尖迅速把它卷走。

    昏暗的禁闭室,虚虚发出几个颤颤巍巍的字音。

    “渴……我要水……水……”

    女人顶着沉重的眼皮,尝试动了动身子,铁链迅速发出窸窣的响声。两条如藕节般细腻白嫩的手臂被铁链紧紧圈着。

    长发如同厉鬼般垂落在肩头,头一歪,脖子上的痕迹尽数露出,一身阴森恐怖之感。

    关在这已经一天了。

    言鸢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半露的肌肤上,条条伤痕,触目惊心。

    她轻轻掀了掀眼皮,左右看了看。

    禁闭室在地下一楼,时令立春,南方气候潮湿粘热。昨夜下过两阵雨,一阵大,一阵小,把这室里浇得湿透。好在阴暗的一角死了一个老鼠,血未干,能喂饱飞进来的数十只蚊子。

    言鸢凝视那些飞动的黑点,眼里流出羡慕。

    自由自在,死得还快,多好。

    空洞的目光移向手腕上五厘厚的枷锁,凝了血迹的嘴角咧了咧,脸上有伤,一咧牵动其他处,痛得她想龇牙咧嘴,却偏偏是一张木讷的脸。

    死了吧。

    门外是地府阎王就好了。

    一只蚊子在她耳边飞,振翅拐弯,又离开了。

    突然,一声锁扣扭转发出了动静,门被打开。

    月光将那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熟悉的面孔推门而入,言鸢痛苦的闭了闭眼。

    淑姨走进来,手上端着托盘,盘中平放着一杯水,清澈无比。

    “阿鸢。”

    昔日的温柔声是如今最致命的毒药。

    言鸢把眼睁开,她凝望着她,似乎想从这个人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不见了,不见了。

    “阿鸢,你受苦了。”

    对上她那抹笑脸,言鸢也勾了勾唇,声音是虚脱后的沙哑:“是、是吗?”

    “方才对你用刑过大,任夫人现在也很后悔,她怕你嫉恨她。”

    “阿鸢呀,你忍一忍,忍一忍,等嫁给沈公子,你还怕什么呢?”

    淑姨伸出手,把落到她脸上汗津津的发绕到耳后,狼狈的伤痕下,是依稀可见的清丽面庞。

    “淑、淑姨。”

    她傻傻的心存希冀,“你相信我,沈公子救不了任家,任强东贪太多,沈氏银行的出面协议是废纸,就算把我嫁过去,任家也没办法从沈公府捞到一点好处。”

    布满皱纹的一张脸,褶子微微动了动。

    淑姨:“阿鸢,你逃不了的。”

    她抚摸言鸢心口处那道疤。

    伤疤下,跳动不止的心脏一阵阵鼓动她指尖。

    “任夫人不容你,你就在任家活不下去,哪怕今天没有沈公子,后天也会有张公子,李公子出现。”

    “阿鸢啊,时代马上不一样了。”

    眼里那丝微弱的光慢慢暗下去。

    两人沉默下来,不知房檐是哪里浸水,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哒、哒……哒、哒……

    响了很久。

    须臾,言鸢抬头,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对她微笑,猝不及防一句话,“淑姨,我、我想吃杏仁酥。”

    轻轻的尾音刚落,淑姨偏过头去,不忍看她强撑的笑脸。

    言鸢呵笑了一下,目光从她身上离开,转移到托盘上那杯纯净的水上。水质清澈,透明凸形杯体放大画面。

    “酥饼噎,好搭这杯水。”

    淑姨捂着胸口,呼吸声变重,她连道几声好,站起来,“马上啊,淑姨这就去给你拿。”

    总是一身黑底花衫的背影快步走了出去,在言鸢看不到的地方,女人用手背抹眼角。

    言鸢看着那杯清澈倒映她面容的水,嘴角讽刺的笑意越来越大。

    任强东,港城一带富商,以置办外贸酒楼烟茶起家,年三十二,与莫翠平结婚,年四十,生一女。年五十五,被查勾结外官走私货物,非法敛财三个亿,一世大厦之将倾。今年岁五十八,力往狂澜扶任氏,只求东山再起。

    任家大小姐,任言鸢,生时不详,七岁被任氏收养,今年岁二十二,为棋子,谋沈家外援。

    脚步声靠近,淑姨手上拿了一大袋酥饼过来,放在地上,摊在言鸢面前。

    “阿鸢,我把你爱吃的口味都带来了。”

    “谢、谢谢淑姨。”

    她看着她,拿出一张酥饼,放到她嘴巴。

    言鸢识趣的张开嘴,咬了一口,和过去一样的味道,该酥的酥,该脆的脆,杏仁吃在嘴里香黏,不喝水一定会被噎。

    淑姨瞧她脸色痛苦变化,立马拿起那杯水,递到她嘴边,“阿鸢,快喝吧,别噎着了。”

    言鸢看着那杯水,咀嚼的动作置缓了一秒,随后笑笑,牙齿溢出的血锈味蔓延整个口腔。

    她赶紧灌了这半杯水。

    清凉的水流滋润干渴的喉咙,顺着食管,流进肚子。

    淑姨从袖口里拿出四季常花香的帕巾,还是那般疼爱的笑颜:“你看你,吃得可真糊涂,淑姨帮你擦擦。”

    言鸢望着她担心焦虑的神色,眼泪蓦地落下来,划了长长一道水痕。

    “嗯。”

    拿着帕巾的手是麻的,身子是冰的。淑姨低着头,把帕巾叠好,重新放回衣袖。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属于淑姨的任务完成,但还有一件事,她不能离开。

    “阿鸢。”

    女人脸上浮现踌躇之色,“你跟淑姨坦白,昨天晚上,和你上了床的男人是谁。”

    言鸢看着她瞳眸微颤,随即轻笑了一声。

    “淑姨,这……重要吗?”

    淑姨语气颇有责怪:“当然了,女孩子,纯贞应该看得和命一样重要,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别人了呢。再说了,任夫人想留你处子之身送过去,你却……你却,”淑姨一张脸纠结在一起,“唉呀,你也是糊涂,明天就是你出嫁的日子了,沈赫堂哪放得过你。”

    听罢,言鸢沉默凝视了她好一会,看着她陌生的面孔,曾经的欢声笑语只剩几分真,几分假。

    “淑姨,你说的重要,到底是纯贞,还是沈赫堂?”

    “这……唉呀都重要。咱苟活着,都是为了这一条命呀。”

    言鸢咬牙,声音像磨砂在地的粗粝,尖锐,充满愤怒,“淑姨,你觉得,我嫁过去了,还能活么?”

    淑姨拧眉。

    “沈赫堂是什么人,他什么喜好,淑姨不知么?我要么死在床上,要么死在刑具下,他一个恶匪,良心泯灭,还会在乎我是谁么?”

    淑姨望着她怒容,“阿、阿鸢,”她结巴起来,“你别、别激动,别生气。”

    “我也是为了……”

    言鸢绝望闭眼,打断她的话,“淑姨,你做的已经够了。你若惦记着我们昔日那份情,就快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身为任家佣仆,食主子俸禄,听主子的话,行主子的事,情理之中。虽不能原谅,但言鸢能理解。只是回不去当初罢了。

    淑姨抖着身子,微微颤颤站起来,“好,好……淑姨知道,你恨我。”

    “我,就先走了。”

    “后天儿嫁人,”鼻息倒抽了声,“不能哭啊。”

    言鸢低着头,看着那空杯。

    静谧渺茫的光,笼不住这黑夜。

    .

    迎着那团光亮过去。

    雍容华贵的精致面容莞着笑,五十多岁的面孔如童颜般没有一丝皱纹,艳丽红唇泛着啫喱的油光,女佣在身后为她梳妆挽发。

    淑姨走进去,低眉顺眼的弯腰:“夫人,加倍的剂量,已经灌下去了。”

    “心疼么?”

    淑姨:“不心疼。”

    任夫人睥了她一眼,用手掩着唇呵呵笑了几声。

    她放下手,祖母绿在无名指上尤其耀眼:“问出什么了?”

    “大小姐的嘴关的严,她不愿同我说。”

    任夫人呼吸沉出来,一张用金子宝石镶边的镜子上,映着女人冰冷森严的眉目。

    摆满了精致用品的梳妆台上,一枚金色的纽扣雕着精致的龙凤花纹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从前,你和大小姐走得近。”任夫人修得精致的长甲拿起它,“来,看看,你觉得这会是谁落下来的。”

    这种精细的花纹,这种金扣子,可不是寻常人家才有的。

    淑姨快速掠了那一枚纽扣,欠身说道:“夫人,想不出来。”

    尾音刚落地,平和的一张脸瞬间隐隐狰狞起来,“这个贱人,我早该想到她那不检点的性儿。”

    她本是处子,是随赔礼送给沈家的宝贝。现在那层东西不在,若是嫁过去,沈赫堂问责,那还得了。

    如今,只能赌了。

    突然,娇艳张扬的一抹声横过来,“妈!”

    任家二小姐任婉婷卷着一头大波浪走进来,眉飞色舞的得意道:“我查了昨夜万荣宾馆的入住名单。”

    “哦?”

    任夫人看向镜子里和她长得有七分相似的女人,“你知道是谁了?”

    “定是唐家公子,唐君卿。”

    任夫人眉梢微挑,脸色悄然之间有了变化,“唐君卿?”

    “是,昨夜除了林凉姐姐那个房有动静之外,唐家三少的房门也关得很紧,两人就挨着隔壁。”

    任夫人深思熟虑了一番,说道:“唐君卿和沈赫堂是多年好友,在西贡这一带,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任言鸢陪他睡了,那沈赫堂一定知道。”

    一男一女,一男一女。

    “所以,任言鸢极有可能是在沈赫堂默许的情况下,陪唐公子睡了一晚?”

    悬在半空不安的心,现在终于有了着落,“不排除这个可能。”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任婉婷一脸嫌恶的表情露出来。

    谁知道呢。

    这群富家公子玩得野,玩得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哪种艳俗风流的花边新闻没沾过?

    任夫人转过头,绕过方才的话题:“我们先静观其变,离她出嫁还有两天时间。”

    “时刻留意好沈家那边的动作。”

    沈赫堂在和任家婚期临近前夕,和自己的表妹妹折腾到一张床上,恐怕到时候,还会有事情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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