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在的这一条街道叫浮河街,浮河就是妇人们爱去洗衣裳的那条河,顾檀云跟着孙大娘去过几次,不过是为了割槐花。

    浮河的水不知道从哪里流来的,格外干净清澈,站在岸边能看到底下绿色的水草,以及躲在水草里的肥硕大鱼和成群结队的小鱼。

    附近住的百姓也不是傻子,放着这么多鱼只看不吃,全是因为浮河水虽然清澈,但深度却是不可估量,据说里面淹死过人,平日里孩子们都是被严厉禁止靠近河边,遑论下水摸鱼。

    顾檀云倒是不担心,毕竟她根本不需要下水就能把鱼捉上来。

    如果烤雀供不上,或许可以换做烤鱼?

    这样漫无目地想着,四人已经走出巷口。放眼望去街上行人并不多,并非时辰太早,相反,而是太晚了,那些需要出门的人家早早迎着朝阳出门,剩下的不出门的自然也不会见到。

    之所以这样,实属无奈。

    顾檀云嫁到许家后,通常是“睡”到晌午才起床,为了这次摆摊,她特意让孙大娘三人提前叫醒自己,饶是如此,也晚了其他商贩大半个时辰。

    孙大娘见顾檀云一直打哈欠,有些心疼:“要不然少夫人先回去,老奴带着良儿和春桃去卖。”

    “不必。”

    顾檀云捏了一下虎口,酸疼感终于让她清醒了点儿:“今天是第一天,只有你们三个我不放心。”

    孙大娘叹气:“这种时候少爷怎么不在呢。”要是少爷在,少夫人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当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作为府上的下人,不好埋怨主子。

    顾檀云:“……”

    她压根没有指望许廷越能帮忙,最好的结果是对方死在外面,永远别出现在自己面前。

    摆摊的地方在西市后街。

    这边主要是酒楼和食肆,人流量多,她们来得晚,好地方都被占去,好在顾檀云早有打算,直接将推车推到了许氏杂货铺门前。

    和对面商铺的热火朝天不同,同一条街的不同侧,反倒冷冷清清。

    顾檀云刚放下推车,隔壁酒肆的掌柜就听到动静出来,因为生意不好,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并没有驱赶她们。

    但许氏杂货铺里的伙计就没有这般好脾气了。

    见商贩居然把摊子堵到自家门口,生气地想要撵人,可下一瞬,在看到摆摊的是谁之后,满嘴脏话噎在了嗓子眼。

    他已经知道那日来铺子的女子是许家大房的少夫人,也就是他们的东家娘子。

    于是伙计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谄媚地凑上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之前没有认出少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在意,对了,不知您今日过来是有何事?”

    随即目光落到推车上,上面放着两个大篮子,篮中飘出若有似无的香味,他斗胆猜测:“是想要将东西借放到咱们铺子中?”

    “不是,只是借用一下地方卖东西。”

    “哎哟,说什么借用啊,少夫人您随便用!”

    顾檀云点点头:“我看杂货铺子也没有客人,想必是影响不到。”

    伙计:“……”

    虽说是实话,但总觉得从对方嘴里说出来,有种若有似无的阴阳怪气。

    难道是他想太多了?

    又记起掌柜的嘱托,伙计心里颇为纠结,怪不得那老滑头平常里从不过来,昨日却是特意过来叮嘱……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这种人只是为了讨口饭吃罢了,实在不愿卷入争权斗势中。

    最后只能装作很是忙碌的样子,说了几句奉承话就回铺子躲闲。

    不过也没有太过分,还给顾檀云主仆搬出来四个马扎。

    顾檀云倒没有为难对方。

    所谓上行下效,伙计敢这样做,无非是听命于杂货铺掌柜的命令罢了。

    没有犹豫,将车上的木板和篮子搬下来,顾檀云力气大,不用其他人帮忙,十斤重的木板在她手里像纸片似的,轻飘飘落了地,

    这时候,良儿拿出一顶围着纱的笠帽递给顾檀云:“少夫人,天气炎热,您戴上这个吧。”

    顾檀云看了一眼天色,春日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不仅不热,还很舒服。

    所以她顺手将笠帽放到了一旁,转身去帮孙大娘搬木板,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良儿的欲言又止。

    十斤重的木板换个方向,重新放置到推车上面,这推车还是从邻里借来的,为此,孙大娘忍着肉疼送给对方五只烤雀。这会儿盖上木板后,单轮木推车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方长桌,将提前风干的烤雀端出来,一排排摆到明面,简单的商摊就布置好了。

    她们这边弄的动静大,杂货铺的伙计没出来,倒是隔壁酒肆的掌柜又出来看了一眼。

    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待看到一个个黑黢黢的吃食,顿时嫌弃地撇撇嘴。

    不过这次他没有回去,而是搬了椅子坐到门口看热闹。

    没办法,实在无聊。

    顾檀云可不知道有人在看她们的热闹。

    行人来来往往,这处位于角落的小小摊子并不起眼,偶尔有百姓好奇停下来,又纷纷做出了同酒肆掌柜一样的反应。

    半个时辰后,摊子没有卖出去一只烤雀。

    孙大娘、良儿、春桃坐不住了,忧虑爬上脸庞,孙大娘连连叹气:“哎,我就说不行吧,这烤雀虽然不错,但谁会专门花钱买着吃啊,没有那么败家的。”

    春桃听不得她丧气的话,打断道:“谁说不行的,先不说其他人能不能捉到麻雀,这调味咱们便是城中独一份,我看卖不出去……都是他们不识货!”

    这话可把看戏的酒肆掌柜给乐死了,他忍不住笑出声:“小姑娘,做人还是不能太自信,按你这样说,生意越差的地方东西越好,谁让老百姓不识货呢。”

    说大话被人听了去,春桃脸色涨红:“可我们烤雀真的很好吃。”

    掌柜摇摇头,要不说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他还觉得自家酒水最好喝呢。

    他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衷心劝告:“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看你们这吃食跟黑炭似的,肯定是烤糊了,送给我我都不要。”

    一开始春桃还羞愧,听到这里就只有愤怒了。

    偏偏掌柜众人皆醉我独醒,认为春桃无可救药,正想着再劝劝其他人,却听见四人中最高的那位年轻女子出声:“掌柜说得对,生意的确不好做。”

    闻言,掌柜眼睛“唰”得亮起来:“哎哟,还是小娘子是明白人,要我说你们几个也不容易,不如及时止损,还能少点儿损失。”

    顾檀云含笑:“掌柜的心意心领了,不过方才我这丫鬟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什么话?”

    “不买我们家的烤雀,的确是他们不识货。”

    掌柜笑容突然僵住:“???”

    怎么还有个疯的更厉害的?

    顾檀云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水洗净双手,顺便将竹筷子也洗了洗,然后用筷子夹起烤麻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咱们做吃食的却是更加注重闻和尝,掌柜没有尝过我们家的吃食,何来不好吃一说?”

    “没吃过但闻过,你这吃食闻着没味!”

    顾檀云点点头:“因为是风干的,味道没有刚做出来的时候大,但尝起来是一样的。”她笑了笑,突然邀请,“不如掌柜的尝一尝,然后再提意见?”

    场面话说的好听,又是这般和颜悦色的态度,掌柜虽然仍旧嫌弃“黑黢黢”,但不好拂对方面子,遂接了过来。

    到手后,他也没有立刻吃,而是先凑到鼻子边闻了闻。

    离得近了,终于闻到了烤雀的味道,一种特别的香味哧溜钻进了脑袋里,而且他此刻已经发现,所谓黑黢黢并非烤糊了,而是自然风干呈现出的深色。

    对此,掌柜略微有些改观。

    他其实不爱买商贩的吃食,原因无他,大部分商贩都是普通百姓,东西大大咧咧摆在那吹风沙就算了,他曾经还见过一位刚扣了脚就给人拿面饼的,着实把他恶心到了。

    旁的不谈,顾檀云刚才那一番洗净手的行为就让人升起好感,觉得这摊子上的吃食比旁处要干净。

    他试探着放进嘴里。

    风干后的烤雀肉质紧实有嚼劲,涂在表面的调料也渗透进每一条肉丝中,掌柜眼睛大睁,下意识用力咀嚼,而后每一口都能体会到独特味道,时间久了,只觉得比那炖久的鸡汤还要鲜。

    尤其那微微的辣意,让吃过饭的他胃口大开。

    心中不由得赞叹连连,等咽下嘴里的美味,还想再吃几口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了。

    一抬头,门口四个人正盯着他,春桃更是噗嗤笑出声:“哎呀,掌柜的,你怎么连骨头都咽了!”

    掌柜顿时觉得挂不住脸,暗自恼怒自己真是中了邪,虽然好吃了点,但他又不是没有吃过其他好东西:“咳,你们的吃食勉强能入口,不过还是有缺点,比如不太辣……”

    顾檀云半点不慌:“实话不瞒,那是微辣的,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中辣,爆辣和五香。”

    掌柜:“……给我拿五只,不,十只爆辣的!”

    第一单生意做成,春桃笑嘻嘻将烤雀打包好交到对方手中,换回来三十文铜板。

    虽然只有三十文,但却让低迷的气氛一扫而空。

    三人重新振作起来,孙大娘本就是个爱唠嗑的,之前是被打击到信心,这会儿自信回来,也不怕羞,张嘴便大声吆喝,什么好吃不贵的肉食,又或者扬州城独一份的烤雀,别说,还真吸引来了几个路人。

    甚至她还从顾檀云那儿学会了一招,有人过来,主动让对方“试吃”,当然,她不舍得给人家一整只,就撕点儿鸟腿、肉丝,而“试吃”过味道的客人,基本都会掏钱买。

    就这样,一上午过去,带来的五十只烤雀,卖出去了十五只。

    这个结果不算差,但也算不上好。

    孙大娘三人喜忧参半,那边,酒肆的掌柜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酒壶,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烤雀。

    爆辣的烤雀和炸花生似的,当真下酒,没一会儿额头就出了汗,连带着入口的酒水变得更加醇厚:“趁着这会儿还有人多卖点儿,再过会儿街上的人就少了。”

    “为什么?”春桃面露狐疑,“你莫不是又在骗人?等会儿大家都来这边吃饭,人肯定更多。”

    “嘿,人家晌午过来肯定是为了填饱肚子,你这烤雀能填饱肚子?”

    春桃噎住,烤雀比那树上的杏子还要小,风干后更是干巴巴的,若想填饱肚子,恐怕得吃个几十只。

    她不说话了,扳回一成的掌柜身心舒畅。

    他在这做了半年生意,深知酒香也怕巷子深,哎,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大不了等会儿自己再买几只,算是照看一下新邻居吧。

    这样想着,掌柜下意识去看顾檀云的反应。

    他知道这四人中对方才是拥有话语权的那个人,方才更是三言两语就让自己改变了态度,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果不其然,即便遇到这样的困难,顾檀云也并未像其他三人那般慌乱。

    掌柜被吊起了好奇心。

    她要怎么做呢?

    是像方才劝告自己一般,春雨似的润物细无声?

    还是任其自然,不管不顾?

    在掌柜心中,眼前这位长相清雅的女子性情温和,玲珑心思,大概会选择第一种吧。

    连待在杂货铺子里偷偷往外看的伙计也是这样想的。

    结果,顾檀云两条路都没有选。

    午时一到,街道上行人肉眼可见增长,饥肠辘辘的食客们急忙赶着去填饱肚子,对于路边的小摊视而不见。

    就在这个时候,懒散坐姿的顾檀云突然站起身,不缓不慢地走到对面的牌匾下。

    那处堆积着一些碎石头,大概是当初修匾时留下来的边角料,暂时没来得及清理。

    顾檀云目光扫视,挑中其中最大的一根断裂石柱,卷起袖口,双腿分开做屈膝状,继而两只手扶住石柱的侧边,猛一瞬间,腹部骤然发力。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顾檀云将那块比她都要高的石柱举到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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