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沂看清了他的脸,那人本身长得应该不丑,但是五官像是被放大过一样,扩张在整个松弛的皮肉上,几乎占据了大部分面部空间。下巴上的肉也松松地下垂着,看上去显得骇人了些。这让左沂莫名想到了那群孩子戴的妖怪面具。

    那人警惕地看着四周,左沂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起身回了房间。

    光洁的掌心上印刻着清晰繁杂的掌纹,纸张粗糙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带有灼烧的意味。

    那些术法像刻在骨子里头。但只知归属,不知来源。

    是夜,月亮高高地悬在空中。挂在树缝枝桠中,并不圆满。

    两道漆黑的身影乘着夜色翻进了张家。张家并没有很富裕,住着灰青砖瓦房。院子也小小的,现在盛放着许多丧葬用品。

    房门前挂着两串白灯笼,缀着细长的白丝。夜里时有风起,火光微灭地燃着,发出簌簌声响。

    左沂跟着肖从摸进了灵堂。一口不大的红木棺材正放在房间内,最前面摆放着几个排位和一些香烛。棺材两侧地面放着两个蒲团,凹下挺深的痕迹。

    棺盖并未合上,张荣的尸体就在里面。

    两人一同伸头望去,左沂皱了皱眉。那人实在太过消瘦,两颊的肉都像被削掉一样,白色的素衣被骨头支棱棱地撑着。青黑的脸上和脖颈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点,像是血珠要从里面浮出来,但被皮肤禁锢着,一鼓一鼓的,好似还在流动一般,让人看了不禁头皮发麻。

    “没救了,他精气已经被吸食完了。”肖从双手合十,低声念着:“无意叨扰,无意叨扰,死者为大。”说完伸手将张荣的衣袖略微往上抬了抬,裸露出的皮肤与脸上的状况别无二致。

    肖从觉着外面不是春风,而是刮来一阵阵阴风,吹得人背脊发凉。

    两人敛声退了出去,又翻进了张荣的房间。人刚走不久,张家二老并未收拾过房间,生活痕迹很明显。床铺上凌乱的碎花被子,桌上倒着几坛空酒瓶。或许是试图保留原样,好像还能等回什么。

    月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纯白的,惨淡的照在地上那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张家虽没多少钱,但是只有一个孩子,可以说是被娇生惯养,宠溺至极。正值少年,满身阳气,又整日在外面溜哒。这才被妖怪盯了去。

    “肖从,那厨子的刀有问题。”左沂转头看他,将今天所看都叙述给他。房间还是昏暗的,少女的脸大半隐匿在阴影之中,像被光切割的棱角,尖锐而见血。

    肖从低头跟她对视:“那些菜品里都有股甜腥味,普通人都不太闻得到,只是会觉得令人上瘾,莫非是加了血?”左沂点了头后又摇了摇:“像也不像。血的味道会更腥,应当还掺了别的。”

    肖从叹了口气,“我们先回去吧,明日再看看。”左沂摸了摸窗棂,感受到指尖细微的灰尘,说好。

    很快,两人到了客栈。左沂打了声招呼就要回到房间。

    “左沂,等等。这个给你。”左沂只感觉手中被人塞了一个小瓷瓶,是温润的触感。她甫一低头,赧然写着“护颜霜”。

    面前的少年挠了挠头,“那大夫说这个能祛疤清痕,你拿着涂。”左沂愣了下,五指无意识地紧攥着瓶身。她弯了弯眼角,直直地盯着肖从道:“多谢啊!”而后进了房间。

    肖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很喜欢看左沂的笑容,好像那个样子更该出现在少女现在平静无波的脸上。那是种很熟悉的感觉,像从前。

    肖从晃悠着脑袋刚准备进去睡觉。就感觉在某一处阴暗的角落有东西投来了像毒蛇般缠人的视线。那目光里有渴望,有贪婪,像附骨之蛆,黏腻又恶心。

    肖从背影僵了僵,又推开了门。转身向外盯着虚空处,慢慢合上了门。“什么鬼东西觊觎我啊?!”肖从低声愤愤地说着。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左沂坐在铜镜前。她打开了瓶口,蘸取一些药膏往脸上肉粉色的划痕上抹去。是凉凉滑滑的质地,很是细腻舒服。她盯着那瓶药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五方镇的赶集日并非只是一天,这样盛大的状况会持续个四五天再结束。昨天只是第一天开始。

    今天一大早大街上就炸开了锅。

    左沂和肖从也决定不在客栈吃东西,两人一同站在客栈外。在身边来往的人群中呆站着,像两只被撵在外面的小狗,带着可怜笨笨的意味。

    “左沂,去逛逛哎,好像很多好玩的,昨天都没怎么看看。”肖从带着期待说。

    “好啊”少女轻快的声音被春风送到耳边。

    这条街又长又宽,挤满了人像一条游龙一样。

    “糖葫芦!卖糖葫芦喽!”一个商贩拿着草靶子,上面插着用竹签串好的糖葫芦,圆滚滚红彤彤的紧实,裹着糖霜。肖从光看着就已经感觉嘴里酸酸甜甜的。

    “左沂!这个很好吃!我之前很久才能吃到一次!”肖从拉着左沂买了两串。

    肖从吃了糖葫芦,从眉梢都泛上了喜意。

    于是,他又买了两串留着。

    左沂没他幸运,一口咬下去,酸的口水疯狂分泌,面上都有些扭曲。肖从看到了,开始哈哈大笑。少年爽朗的笑声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好听。

    “下一颗,尝尝下一颗。”仍带着揶揄的声音传来。

    “还是酸的呢?”

    他看了眼左沂,“相信我,肯定是甜的。”

    左沂不疑有他,直截了当地咬开了糖葫芦。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散开,山楂的酸意已然很淡。

    看着肖从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左沂笑了:“嗯,很甜。”

    两人继续逛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声。

    “小宝,你醒醒啊,不要吓爹娘啊!”

    两人转头看去,一对夫妇将孩子裹在小方被子中,抱在怀中。急切地要往医馆里跑。

    左沂认出来那男人是昨天和肖从谈话的壮汉。她转头看向肖从,眼里带着凝重。只见肖从皱着眉头:“走,去看看。”

    医馆很大,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药的味道,香而苦涩。大堂中站着一位老者,看起来很有威严的模样。

    那妇人将孩子递给他瞧。“大夫,还请您救救孩子去!”“小宝昨夜就起烧了,我拿着草药煎了给他喝。没成想,今早一看身上就起了这些个红点,也叫不醒。”那妇人悲切地喊着,医馆里的好些人都围了上去。

    听到“红点”,左沂和肖从也上去看了眼。小孩子的皮肤更细嫩,看上去更加明显刺眼,像一个个血泡冒了出来,让人害怕碰到就会戳破喷血了一样。

    小孩鼻翼时缓时快地煽动着,似乎已经喘不过来气。

    那医者问了几个问题,面上也露出束手无策的表情,约摸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壮汉揽着妻子,头上流了很多汗,二人堪堪稳住身形。夫妇二人苦笑着流下热泪,只能抱着孩子离开医馆。

    肖从走上去拦住他们。那壮汉一愣“你是昨天——”“大哥,我有办法,先回家去。”他们已经走投无路,看着面前一脸认真正气的少年人。“好,好。”便领着肖从二人往家走。

    那壮汉姓刘,家住得有点偏僻。一条石子路延伸向红砖瓦屋。外面用篱笆围了两个小菜园,种了不少瓜果,正顺着竹竿往上攀。

    几人到了屋里,女人小心地将孩子放在床上。肖从拿出两张符篆,塞进男人手里。

    “刘大哥,这符篆烧了,泡在水里都喝了。”女人连忙接过去照做。

    “肖兄弟,我们是招上妖了吗?”男人的声音发颤。肖从摇着头,只问:“刘大哥昨日带回来的菜可是都吃了?”

    “吃了,小宝爱吃,吃得多了些,我跟媳妇还觉得好吃,还想着再去买一些。”像是意识到什么,青天白日的,但男人却背后发冷,牙关打着颤。

    “那菜确实有问题,刘大哥日后莫要再吃了。”男人苦笑着,他以为为给家人带来了好东西,万万没想到差点惹来丧命之祸。左沂看出了男人的愧疚自责,她没说话,只从储物袋里多掏了几张符篆给他。

    很快,女人端着碗进来,里头盛着发黑的水。那些灰烬并不能化开,有些沉在碗底,有些浮在水面,在碗边留下细碎密麻的痕迹。

    夫妇二人一口闷地咽了下去,又拿起碗给孩子慢慢喂了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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