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音从天才陨落为蠢材,这惊人的落差以不太惊人的方式实现了。

    才迈出下山的第一步,正准备要回头再同义勇炫耀一下子,嘴角都还来不及扬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前迈出好几步了。无形之间,背上的两篓重负好像变成了一股奇妙的力量,正压着她不受控制地往下。

    如果她能与大发明家研二——对,就是那个拿着炸.药把富冈家轰上了天的家伙——好好聊上几回,那绀音说不定能够从她的口中了解到物理学家牛顿先生的著名理论,只是以研二半瓶子水的功夫保不齐会把牛顿念作“鸟顿”吧。

    牛顿也好,鸟顿也罢,总之研二大概率不会忘记同她提及那颗掉在了大物理学家脑袋上的苹果的故事,也肯定会对“重力”一词进行一场彻彻底底但不一定百分之百准确的解释。

    很可惜,亲手把研二送进警察局、看着他落入大牢的绀音,是压根没有机会知晓深奥的物理学了,所以她也不知道此刻拉扯着自己飞快向下无法止步的这股力量,正是让苹果掉在牛顿脑袋上的元凶。

    大概算是庆幸,现在她也根本无暇去顾及自己为什么会在下坡的路上越走越快的这件事了。

    最开始还只是快走而已,走着走着双腿的行进速度就愈发夸张了,前脚掌才短暂地在坡地上沾了沾,就又不得不立马跳到半空中去。

    毫不夸张地说,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迎面而来的疾风好像要把大脑里所有多余的念头给吹走了,说实在的,她也说不清自己这会儿正在想些什么。唯一一个鲜明的念头是,她绝对不能再以这样的速度继续冲下去了——太危险了!

    那么,现在就停下来吗?

    绀音这么想了,也确实这么做了。

    山脚下的平地还藏在层层叠叠的林木之间,她也不很确定还要走上多久才能离开这处坡地,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拉着她不停向下的力量实在难以违抗。她咬紧了牙,几乎把松软的泥地踩得凹进去了两条长长的坑,终于停住了。

    哈,我果然是天才!——这般得意的念头再度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同样,也才维持了一秒钟而已,这番自得就又被打破了。

    明明都已经停下来了,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却不肯消停。这次它不再盘踞再她的双腿上了,转而来到头顶,从竹篓的最顶上直往下压。她身子一弯,脑袋也被不自觉得压低了,整个人直往下沉,几乎快要翻过去了。

    要是沿着山坡轱辘轱辘翻着跟头摔下去,那可太倒霉了——也太凄惨了。

    绀音朝前迈了小半步,盘算着要先稳住平衡,绝对不能一头栽下去。

    可就像在对她作怪似的,一旦迈开腿,这股诡异的力量就又回到腿上了。她又被迫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奔跑在下坡的路上,冲破了好几丛缠在一起的灌木,隐隐约约好像还听到了什么东西被钩破的声音,不过这些她全都顾不上了。

    跑呀跑呀,最后是怎么停下来的,其实绀音自己也没有眉目。

    总之,她终于踏在了平地上,诡异地拉拽着她的力量也就此消失了,她一点一点放慢速度,然后就停下来了。

    没有控制不住脚步整个身子撞在树上而被迫停下,也没有一脑袋扎进泥地里变成丛土里长出来的动物,更是不曾轱辘轱辘转着圈地丛山顶上滚下来,不过绀音还是心有余悸,猛喘了好几口气。背上摞得高高的篓子似乎变得愈发沉重了,所有重量尽数压在由藤蔓做成的纤细背带上,勒进她的肩头,倒是不痛,只是感觉有点奇怪。

    在原地歇了没多久,义勇也追着她的脚步过来了。

    比起上山时的摇晃步伐和磨蹭速度,下山时的他效率倒是增加了不少呢。

    站定脚步。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绀音一眼,然后才像是松了一口气,问了句“没事吧?”。

    “刚才看你‘啊啊啊啊啊’地一边叫着一边冲下山去了,没想到你这么急着回去。”

    义勇说着,用一种很平淡的语调尽力复刻出了她刚才很高昂且刺耳的“啊啊啊啊啊”声,不忘顺便补上一句,

    “还有,你头发里卡了几根树枝。”

    “啊?”

    这声诧异的惊呼针对的究竟是自己居然是尖叫着跑下了山的这个事实,还是被义勇一语道破脑袋上插着树枝的错愕,一时之间实在分不清了。

    绀音挠了挠头,果不其然在头顶上摸出了三根断掉的纤细数值和五片枯叶子。看来义勇的后半句话的确不存在什么辩驳的余地了。

    可说实在的,她真的是“啊啊啊啊啊”地跑下山的吗?没有这回事吧。

    仔细回想一下,那种难以停下脚步、只能继续向前奔跑的感觉确实有点叫人胆颤,她一度怀疑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都要被迎面而来的风吹走了。

    但话虽如此,她也不可能发出这么难听的叫声吧——那听起来多奇怪啊!

    她下定决心想要反驳,可才刚从挤出半个字,就感觉到了从喉咙深处传来的酸痛感了,显然是大叫一通之后留下的最明显不过的证据。

    好嘛,这下可没有辩白的余地了。

    绀音悻悻地砸吧了下嘴,把反驳的话语统统吞进了肚子里,只轻轻丢出一句“我没事”,继续摘脑袋上的树枝枯叶了。

    虽然下山方式确实不体面,但也算得上收获颇丰。她的头发里居然裹进了十几根断枝,叶子也快被发丝拍打成碎屑了。她用力捋了捋束起的长发,把捡出来的树枝统统丢进了竹篓里。

    不管怎么说,短小的枯枝也算是木柴嘛。

    她跳到义勇面前,背后的篓子碰撞出细细碎碎的哐当声:“现在我脑袋上应该什么都没有了吧?”

    “嗯,没有了。”

    “那就好!”

    她可不想顶着一个乱糟糟的脑袋回刀匠村,也不希望自己脏兮兮的,临走之前,不忘再低头好好地看一看自己。

    手腕上蹭了点灰,绀音索性把这点灰土擦在了衣袖的内侧,暗自想着这样就没人能发现了。衣服好像有点灰扑扑的,幸好本身布料就是黯淡的颜色,所以也找不出端倪,况且衣服也还是完好无损的。

    如此看来,刚才听到的破裂声,说不定是自己心碎的声音呢。

    她拍拍衣摆,顺手摘掉义勇肩头的半片落叶,拉着他一起走在回村的路上。

    午后的阳光倒是温暖,空气也清新。如果是在原本的村子里,此刻肯定能够问到顺风而来的温泉气味。不过这附近只有山而已,风中掺杂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也挺好闻的。

    沿着林间小路走上一阵,就能看到冒着炉烟的小棚屋了。绕过这个小棚屋之后再走一会儿,便会传来铁之森家的锻刀声。眼看那熟悉的小房子愈发近了,绀音真想加快速度,可不知为什么,义勇却停下了。

    “你独自背两个竹篓会太累吗?看你走路的时候会晃来晃去。”他说,“还是让我来吧。”

    “不累。晃来晃去嘛,这难免啦!”她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因为很重嘛!”

    “要是再像下山时那样差点摔倒,就不好了。”

    “我下山的时候没有要摔倒,所以现在更不可能摔倒了。在平地上走路可是很稳的,才不像……哎呀。”

    她忽然睁大了眼,却又心虚地挪开了,像是想起了什么。

    在义勇能够揣摩到她的心思之前,她已经主动坦白了。

    “走在山上和走在平地果真不一样。义勇,我刚才不该说你走太慢的。”她歪过脑袋,“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对你说‘对不起’?”

    绀音一本正经地征求她的意见。但在义勇看来,她能有这种以己度人的想法,就足够叫他感动的了。

    “没事的,不用说抱歉。”

    “哦。那就好!”

    能省去一句礼节性话语,足够让绀音高兴一阵了。她轻快地蹦跶了几步,却让背后垒起的竹篓不受控地摇晃起来了。义勇下意识伸手去扶,抬起的却是习惯性的右手,空荡荡的衣袖背吹得飘飘忽忽。在他换成左手之前,她已经找回平衡感了。

    “果然还是……”

    他才刚开了个头,就被绀音猜到要说什么了。她感觉摇头:“不用不用,用不着帮我,我顺利着呢!再说了,现在再把盖在上头的那个竹篓拿下来,木柴就要掉得满地都是了!”

    这一趟往返已经够消磨的了,她可不要再费心捡拾满地柴火。

    完美的理由,义勇被毫不留情地反驳了,来不及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也只能悻悻缩回到心里去。

    义勇僵硬地抿了抿唇,跟在她的身后,才走了两步,他还是想说:“就让……”

    “哎,义勇。”

    依旧是堪堪开口,依旧是中途打断。绀音停住脚步,她的双手正勾在肩头的藤条背带上,背后的重负让她转身回头的动作看起来很迟钝,如同一只庞大的动物在做着最平凡不过的动作。

    她盯着义勇,看了一小会儿,才说。

    “你是不是怕别人笑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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