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库房到墓地再到书库,绀音一路都是静悄悄地走过来的,连夜里的虫子都没有惊动。她甚至可以断言,在产屋敷家的这座宅邸里,绝对不可能有人知晓她身在此处。

    可偏偏义勇知道她会在这里。

    他不仅知道,还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仿佛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但这也没什么意外的。

    “因为这里只有你知道我晚上不睡觉嘛。”绀音把灯拧亮了一点,微微扬着下巴,看起来好像有点得意,“现在大家肯定都当我在睡得正香呢!”

    “是吧。”

    义勇说着,在她旁边坐下。距离一旦拉近,话题也就顺势转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干嘛。”她一副想不明白的困惑表情,“你和我不一样,明明是能睡觉的,可你却不睡觉,这太怪了,对吧?”

    抛过去的问题,一时半会儿并没能得到妥帖的回答。他只是把灯挪到了彼此中间,动手整理书本。

    仅用一只手,动作难免迟缓笨拙。绀音盯着看了好久,好像有点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次闯祸太厉害了?”

    义勇的手顿了顿,而后才接着拢起书本:“没有”

    “我知道的,我是搞砸了,所以我现在正在好好地弥补呢。”她费解地眨眨眼,“你要不还是去睡觉吧。”

    “没事的,问题不大。我昨晚已经在火车上好好睡过了。”

    “诶——?”

    绀音垮着脸。义勇的这句话,她怎么听都觉得很奇怪,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暗自琢磨了好一会儿,她总算意识到违和感体现在哪里了。

    “那是昨天的事情呀。你昨天睡过了,今天就不用睡了吗?”她困惑地眨眨眼,“昨天吃过了饭,今天也得接着吃饭呀——睡觉和吃饭是同一个等级的东西!”

    逞强的伪装一下子就被戳破了,简直比洗澡时从浴桶里飘出来的肥皂泡沫更加脆弱易碎。

    可能义勇自己也猜想到他的借口不够完美了,所以就算被这么直白地戳穿,他也没表现出半点心虚或是别的什么,依旧低着头,装作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就算用不声不响的方式躲避问题,在绀音这里也是绝对行不通的。她时而低头偷看他脸上的表情,时而又直起身子,从背后投去视线,观察着他手上的动作。

    就这么看着看着,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啊!”她合起手掌,恍然大悟,“你就是想帮我忙,对不对?”

    话都被说得这么明白了,义勇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对。”

    绀音不知不觉已经翘起嘴角了,不过她还是得说:“你不帮我也没事的。我这一晚上肯定能干不少活!”

    “你以前一直很努力地在帮我,我也应该为你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才行。”

    “很努力地帮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绀音费劲地思索着。

    她只想到了昨天在火车上硬要他靠在身上结果把他撞醒了,还有“啊啊啊啊”地背着两个竹篓跑下山的丢人事情。再往前一点的,能排得上号的助力,也许可能应该是帮着把大发明家研二揪去警局的时候吧。

    真的不想承认,她好像一直没干点正经的好事。但好消息是,她也没怎么闯祸或者添乱呀——反反反反正在今天之间是没搞出过什么要命的大事过!(剪烂了义勇的头发不算“要命”,她想。)

    真的苦恼地思索了好久,久到连义勇都察觉到她这副屏息困惑的表情不太对劲了。

    “你怎么了?”他问。

    “嗯……”真有点不好启齿啊,“我真的帮到过你吗?”

    “当然了。你以前帮我杀了很多鬼。”

    “哦——原来是在说这个。”

    如此久远的事情,她都没纳入考量过。这份重大的功劳,她也没办法独揽。

    不过夸奖就是夸奖没错,一漏进耳朵里,得意感便也随之浮起来了。她一时没出声,只余下脚尖轻快地晃悠着,这点小动作足够把她的心思展露无遗了。

    “要说杀鬼这方面,我确实是帮了你不少。因为我是很厉害的刀嘛。”心底冒出了足够多的得意,就此拼凑成了得意的话语,“而且你也是很厉害的剑士,所以我们才能斩杀一大堆鬼呀!”

    地上,翻开的书页上有一个很符合此刻场景的词语。绀音把这词念了出来。

    “相辅相成……嗯!我俩绝对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啦!”

    “是吧。”

    义勇说这话的语气里还是带着一点敷衍感,说不定他并不是对“相辅相成”这一形容词有什么意见,可能只是对“自己很厉害”还没办法百分百地苟同吧。

    无论是处于这样的理由,还是那样的原因,对于绀音来说其实都无所谓。她一点也没听出义勇话里的不对劲,还在为他夸了自己有用而沾沾自喜呢,哼着奇怪的小调,翻书理书的动作都变得轻快不少。

    拿起手边厚实的一本书,一翻开就是略带酸臭的墨水气味,浓重到熏得绀音的眼睛都有点不舒服了。拿到等下一看,纸上赫然是一只长了三只手五条腿的人形怪物。最下方写着一行小字,稍微有些模糊了。她眯起眼,打量了好久才看明白。

    “「于贞永七年十月十六,在近畿遭遇恶鬼,侥幸逃脱,故作此画以作记录」……哦!你看你看,是有关鬼的记录诶!”

    绀音惊喜地把书举到义勇面前,迫不及待和他分享。

    义勇定睛看了看,又前后翻了几页,接着看到了长得像狗的鬼、长得像鱼的鬼,以及漂亮得宛若天仙的鬼——性别为男,记录说他以美貌诱骗心怀不轨的男人然后吃掉。

    越往后翻,奇妙的鬼越多,但更奇妙的事,如此多样又奇异的鬼,其实义勇和绀音也没遇到过多少只。

    “说真的,三只手五条腿的鬼,肯定很难杀死的,想逃走也不容易。这种鬼真的存在吗?”她不解地努了努嘴,“反正我怎么想都觉得挺怪的。”

    义勇琢磨了一会儿:“这是很久以前的记录了,那时候没有电灯,晚上也很黑,可能那位剑士也看不清鬼的真实模样,只是见鬼跑得飞快、攻击速度也快,所以才认为鬼是这样的吧。”

    “哦……也是。不过贞永七年,这是什么时候啊?”

    “呃——”

    义勇被问倒了。

    如果绀音不是正以无比好奇的目光盯着他,他大概已经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了。

    在眼下的这一刻,暴露自己的无知显然不太好。他努力搜刮着脑海中不算太多的历史知识,勉强挤出了一个像样的答复。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年号了。”

    嗯。其实也没有多像样。

    不过嘛,用来应付历史认知完全空白的绀音,已经足够用了。

    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好奇地追问:“那有一千年了吗?”

    “……有吧。”

    “哦——”她小声叽咕,“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的嘛……我也得多了解点知识才行了!”

    似乎燃起了熊熊的求知之火,绀音倏地坐正了身子,握紧拳头,决心就此发奋图强!

    然后她就接着笑嘻嘻翻看手上的这本恶鬼图鉴了。

    不知如此,她一边看着,还一边发出“嘻嘻嘻”的感叹(明明是偷笑才对),顺便在心里揣测着这奇形怪状的鬼到底是想象作祟还是确有其事。

    好嘛。求知之火一下子就熄灭了。

    看完了这一本,随手拿到的下一本居然还是恶鬼图鉴。多么奇妙的缘分!

    绀音盘起腿弓着背,把手里的书一页一页翻过去。

    这个姿势还不够舒服,保持得久了,难免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本想着靠在身后的书柜上,但是白天一连弄倒了两个书柜的悲惨失败还刻在她的脑海里呢,一旦闭起眼就能想起书架一点一点歪斜过去的感觉,以至于她现在对“书架”这玩意儿充满了敬意。

    也就是说,她都不敢去碰书架了。靠在上面更不可能——要是又弄倒了怎么办!

    但对于舒适姿势的追求,也绝不是轻易就能消磨掉的。她又四下张望了一圈。

    散了满地书本的木地板……直接睡在地板上好像不太好,要是她把本就老旧的书给压扁了,那也就糟了。

    站起来捧着书看……不行不行不行,一站起来书本离灯光就远了,用墨水画出来的奇形怪状鬼也要变成更加黑漆漆的一团了。

    果然还是靠在书架上才好吧……啊但她肯定绝对百分之百会再闯祸的,别再去想着对书架做任何事了!

    第一轮的思考以尽数失败告终。她再度左顾右盼,恰好有了一个无聊的小发现。

    她发现,义勇现在的姿势和她一模一样,都是盘腿坐着的。既然这样的话……

    绀音有了一个想法。并且她根本没有多作考虑,立刻付诸实际了。

    啪——她干脆地躺下,把脑袋靠在了义勇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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