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几户人家因为青鸟数量少,很快就清点完毕。

    村长宣布今年的“山神使者”是周纤离与俞樾。

    周纤离一边兴奋地为自己鼓掌,一边不解地问:“为什么叫‘山神使者’?”

    “传说青鸟之所以喜爱音乐,是因为受了山神的点化——还记得告山神人们都是用唱的吧——由于这个特性,青鸟被当地人看作山神的信使。这也是青鸟名字的由来。

    “因此,青鸟游到谁家,就代表山神去谁家听取诉告了。之后的一整年里,这一家人都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哇,所以青鸟是山神送给人们的护身符?”

    周纤离蹲下身去看桶里的青鸟,瞬间觉得它们背上的青色斜纹就像三封未启的信件,正等待着人们的拆阅。

    “对,”俞樾也蹲下身来,脑袋往桶前凑,慢悠悠地道,“护身符嘛,谁也不会嫌多,所以后来就慢慢演变成了一年一度的捉青鸟习俗。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

    “是什么?”

    俞樾顿了顿,哂笑道:“青鸟通货膨胀。”

    周纤离一愣,徐徐站起身,望着广场上或笑逐颜开、或丧气懊恼的村民们,恍然大悟道:“以前一条青鸟就可以管一家人的平安健康,现在一条青鸟只能管一个人的了?”

    “你说这青鸟通货膨胀得厉不厉害?”俞樾跟着站起来,环顾一圈后,目光重新落回到周纤离身上,“所以人们才要选出每年捉青鸟捉得最多的那户人家,冠以‘山神使者’的名号。”

    “然后呢?”周纤离隐隐感到一丝不妙,“该不会是让‘山神使者’把多出来的青鸟送给捉得少的村民吧?”

    “倒是也没明说,”俞樾嘴角漾出一道戏谑的涟漪,“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可是‘山神使者’,总该为大家做点什么吧?”

    周纤离瞠目结舌地瞪向俞樾:“昨天组队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敢情是你想挣这个好名声,把我拉来当苦力了是吧?”

    人累得半死,嗓子唱得快冒烟,直到现在,连饭都没正经吃过第二顿。一想到这么大半天忙活下来,对她组建音乐剧团之事毫无助力,她就气得想把俞樾丢进惊蛰河里。

    算了,她连把他丢进河里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纤离翻了个白眼,作势就要走。

    “村长,你看!我就说他们是为了抢第一才假扮的情侣。”

    正在这时,几个村民簇拥着村长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现在‘山神使者’到手,两人立马显露原形了吧?”

    刚才说话的村民走到近前,指着周纤离言之凿凿道。

    周纤离正在气头上,刚想说“早知道‘山神使者’是名字好听一点的圣诞老人,她才不那么拼命抢第一呢”,话还没出口,俞樾忽然一个箭步,挤到她身边,一只手臂顺势攀上她的肩膀,朗声对村民们道:“怎么会?假扮的情侣才一直甜甜蜜蜜呢,动不动拌嘴摆脸的才是真情侣。”

    说着,他扭头朝周纤离粲然一笑,道,“是吧?”

    “谁跟你真情侣,现在我们连队友都不是了!骗子!”

    周纤离恶狠狠地瞪着俞樾,将他的手臂一甩,抬脚又要走。

    “她说是的。”

    俞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挨了过来,牢牢地捏住周纤离的肩膀,飞快耳语道:“好歹把戏作完。”

    周纤离本就乏累得要命,眼下被俞樾这么一“拿捏”,她几乎使不上半点力气反抗,只能任凭俞樾将自己搂进怀里。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中狐疑不减。

    “你那句‘一家人’可是在青鸟面前说的,那等于就是在山神面前说了。对山神可不能撒谎的。”有村民一脸沉肃道。

    “对对对,”另一村民附和说,“要是骗了山神,你们的青鸟可就通通失效了。”

    “失什么效?”周纤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些青鸟就不会把你们的话带给山神啦,也就保不了你们的平安健康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为夺‘山神使者’而谎称了关系,那么捉到的青鸟就全都失效了,不管是自留的,还是送出去的,通通递不了口信、保不了平安?”

    周纤离忽然来了精神。

    村民们一脸严肃,齐齐点头。

    俞樾转过脸来,使劲朝她递眼色,用口型警告她:别乱说话。

    周纤离笑得眉眼弯弯,微微侧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白当了一天的苦力,你也休想挣得这个好名声。”

    ——Opps,原来疯批美人竟是我自己!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周纤离从俞樾的耳侧撤离,忽然一本正经对俞樾发问道。

    俞樾一头雾水,不知道周纤离要演哪出。

    他警惕地盯着她,同时手上也不敢松懈——继续抓着她的肩膀。他心下暗忖,万一她又说胡话,他就只好再使一招“武力”让她屈服闭嘴了。

    “啊,我想起来了!”

    周纤离的声线骤然变得甜美十足。

    仿佛一秒之间,她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角色。

    俞樾莫名感到心惊,总觉得这甜美淬着毒。

    “你说假扮的情侣才一直甜甜蜜蜜,只有真情侣是动不动就拌嘴摆脸的。”周纤离忽然伸出一只手,松松地揽住了他的腰,霎时间,俞樾全身僵直,只有寸心浮动,“所以,刚才的拌嘴摆脸也是我们甜蜜的一部分咯?你说是不是,假男朋友?”

    周纤离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俞樾揽得更紧,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还越凑越近。

    俞樾整个身子愈发动弹不得,只有呼吸和心跳变得异常紊乱。

    ——好狠的女人,竟然诛心!

    眼看着两人的脸就要贴到一起,一直没作声的村长忽然开腔道:“好了!你们二人的关系,我自有定夺。”

    说罢,就赶着质疑的村民们走了。

    “自……自有定夺?”

    看着远去的村民,周纤离瞬间切回本体,嘟囔道,“那结论是什么呀?”

    被拉走的村民们也在问村长同样的问题。

    村长微微一笑,露出“我这双眼睛早已看透一切”的高深表情,幽幽道:“百分之百,保真!”

    众人长舒一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他们的青鸟还用得上,明天我得去要一条。”

    “你再这么抱下去,他们的结论原本是假情侣也会变成真情侣了。”

    俞樾的身体实在僵硬得不行,他忍不住开口道。

    周纤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整个人正倚靠在俞樾怀里,一只手紧揽着他的后腰,一只手轻抚在他胸口,一抬头,俞樾正低头看着自己,两人的脸不过几厘米的距离。

    周纤离被自己的“入戏之深”吓得一激灵,立马将俞樾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拍,反咬一口道:“明明是你搂着我不撒手!”

    俞樾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子,莫名地有些心烦意乱:“说‘一家人’的是你,说‘假情侣’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纤离没想到俞樾倒打一耙,他昨天明明说捉到最多的青鸟,在曼蕉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是现在呢?这些青鸟好像与她想做的事情根本就搭不上关系。

    她气得不想与他继续掰扯。

    “我只是想组建一个乡村音乐剧团。”

    沉默了一瞬后,周纤离淡声答道。

    随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神广场。

    *

    次日一大早,周纤离还在梦里捉鱼,忽然听到一阵四四拍的打击乐声,她还在想,谁家又搬出什么新鲜玩意来跟她抢鱼了?随后,那声音从梦中溢到枕边,她才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原来是有人敲门。

    她揉着惺忪睡眼,打开家门,只觉得模模糊糊黑压压的一片,只道是天还没完全亮。

    她正想抱怨“谁天不亮就来敲门啊”,就只见那片黑影猛地朝她涌来,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我先来的、我先来的”的叫嚷声。

    周纤离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有村民已经捧着一筐菌子怼近到了她鼻子下面,殷切地道:“周老师,听说你喜欢吃菌子,我清早就去山里采了最新鲜美味的菌子来,随便炒炒涮涮都好吃,你尝尝。”

    周纤离还没搞清楚状况,又有村民从钻到她跟前,举着一把钥匙道:“周老师,听说你还没有上下山的交通工具,我家有一辆闲置的摩托车,八成新,你不嫌弃的话,先拿去开!车我已经洗干净、加满油了,就停在门口,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纤离:“???”

    “哎,你们让一让,让我把这个大家伙先给她搬进去。”

    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周纤离定睛一看,那不是拾月婶吗?

    她正吃力地抬着一张躺椅,想穿过乌泱泱的人群到她家来。

    “拾月婶!”周纤离忙不迭地走下石阶,“你别搬了,先放小花园里吧。”

    “你屋里头肯定没这种躺椅吧,”拾月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呵呵道,“这种竹编的躺椅夏天躺着吹风纳凉最舒服了!”

    周纤离还没来得及道谢,拾月婶立马又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用你帮我砍的竹子编的,你看看你多会砍!”

    周纤离:“……”

    “拾月婶,这到底怎么回事?”她环顾着聚集在她家门前的这些村民,大为不解。

    “你不是‘山神使者’吗?”拾月婶反倒被她问懵了,“你有多余的青鸟,我们需要青鸟,就拿东西来跟你换咯。你不知道曼蕉的这个风俗吗?”

    “等等!”

    周纤离迅速回想了一遍昨天俞樾的说法,他压根没提到以物易物这一部分啊?他明明将山神使者说得跟圣诞老人似的,总之就是免费派送礼物那一挂的。

    但实际情况好像是……赢得了山神使者的名号,手中的青鸟也就变成了“万能券”?

    “怪不得他说捉到最多的青鸟,在曼蕉想干什么都可以呢!”周纤离心有余悸地拍了一下脑门,“昨天差点自毁好事!”

    “啊?你想躺上去试试?”拾月婶侧开身,引着周纤离往竹编躺椅上坐,“那试试!”

    周纤离回过神来,笑着摆摆手,想到俞樾,她忽然又冒出一个问题,犹豫了几秒,支支吾吾道:“那个……你们怎么不去找俞樾啊?他不也是圣诞——哦不是,山神使者吗?”

    “有人昨天就去找他了,”拾月婶指指刚才那位送摩托车的村民,道,“他说小俞告诉他,所有青鸟都在你这里,归你管。至于要不要拿青鸟跟我们换、想换到什么东西、最终换出多少条,他说都是你说了算。要我们来找你。”

    “嗯?”

    这下周纤离又搞不懂了,昨天两人不欢而散,她可是两手空空走的,那十九条青鸟只可能在他俞樾手上呀!

    他莫不是又耍着花样玩我吧?

    周纤离立刻拨通俞樾的电话,毫不客气地问道:“青鸟什么时候在我这里了?昨天我可什么都没拿。”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被吵醒的,声音低沉、沙哑,又带着一丝绵软的缱绻:“你去屋后的小溪看看呢。”

    不知为何,周纤离想到了刚刚出炉的可颂,咬第一口时,仿佛就是这种声音。

    她挂断电话,心想,自己一定是饿了,待会儿她要用一条青鸟换一顿无比丰盛的早餐!

    周纤离一边这么琢磨着,一边往屋后走。

    绕过整幢房子,穿过一线浅浅的树林,来到了溪边。

    周纤离几乎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前几日还清凌凌、光秃秃的一条小溪,今天竟然被人用石头在洄湾处搭出了一个小型鱼塘,青鸟们正在里头快活地游来游去。

    跟随而来的村民们也好奇地往那鱼塘张望。

    “村长说百分之百保真,果然没错!”忽然有村民大声说道,“你们看,这两人砌的鱼塘都是心形的!”

    周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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