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除了展不开黑,什么也没有。天上没有日月星辰,脚下是无垠的黑色平地,四下无风,五感不识,唯一的光亮是一行人周身飘荡的鬼火。

    “这怎么什么也没有?”不辞头一个说话,继而迈出一只脚。

    “别动!”百里翊想要制止,却已是来不及。他便只好硬着头皮伸手欲将不辞拉回,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拉住不辞的百里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裹挟着,不知卷去了何处,凭空消失不见。

    无垠的永夜里,只剩一红一绿站在原地。

    王朝纳闷:“方才百里翊说别动,可他没说后续。”

    季言心一把拽起王朝的袖子:“无妨,我们走吧。”

    “走哪儿?”

    季言心一大步跨出,甚至拽着王朝都走了好几步:“我也不知,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是一步。”

    语毕,随着季言心的脚步落下。还未来得及眨眼,两人便置身在一条河上。不知是因眼下是孤魂野鬼还是别的缘故,二人能好端端站在河上而不下沉。

    季言心看着脚下幽蓝色的河水:“这河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细一看,河水里游荡着世间百种千样的生灵魂魄,随着其交织碰撞变生出鬼火来。

    鬼火升空,变作漫天繁星,照耀着河中一切,当真是天上瑰丽,地上惨怖。

    “这何止不对劲,你看见远处那座桥了么?”王朝指着不远处一座冰桥,“桥上飞雪,河水在接近桥的时候冻结成冰,再看看脚下这些真正的孤魂野鬼……”

    季言心如梦初醒:“像不像话本里讲的三途河!”

    王朝不想承认,但眼前景象又让他不得不承认:“我们从地上而来,八九不离十。”二十六岁时,他身死未来此转世投胎,贪恋尘世至今,没想到是被季言心收了之后,莫名其妙来到此处。

    季言心指着河中魂魄,提醒王朝:“他们在啃我的脚。”

    “诶呀。”王朝见状猛然惊了一下,河中魂魄正攀着自己处于消散状态下的小腿,着实有些瘆人,“只不过,为何……毫无痛感?”

    “按理来说,我们眼下也是鬼魂状态。”季言心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解释,“不同的是河里的是未能转世投胎的,而我们……大抵上正要去过奈何桥。”

    “……”王朝沉默良久,“我们往回走。”说罢他转身往奈何桥相反的方向迈出步子,可不管他如何卖力,最终不过眨眼的工夫便会被无形的力量拉回来,且推着他接近奈何桥。

    本就是惨绿色的王朝,面沉如死,毫无生气:“我们怎的还不变回来,那样好歹能用法术。”

    “所有鬼魂都必须过奈何桥。”季言心道,“退一步来说我们始终是人,人是过不去的。作为鬼魂形态,也算是个不死之身,顶多在此游荡些时日,死不了便无须畏惧。”

    王朝对未知的前路感到担忧:“可我……是灵。”

    季言心眸子里尽是坚定之色,难得地沉稳:“信我,我定不会让你变成真正的孤魂野鬼,魂无所依,无处栖身。即便鬼差皆来抓你,我也会护下你。”

    王朝怔怔看着季言心,心下被触动,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对他说,要护着他,明明她弱得不行。

    王朝有些想落泪,可鬼魂没有眼泪,他拍拍胸脯,笑道:“开什么玩笑,若真有危险,少爷好歹也有九瓣心花,怎能让你一小姑娘受了伤。”

    季言心笑得如春日绽开的第一朵花,昳丽明媚,生机勃勃:“既然走不了,那我们先过去瞧瞧。”

    王朝不由得跟着笑了,心向光明,便无所畏惧。

    二人被走近奈何桥,才看清桥的对岸竖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口布着一圈红色法阵,阵上咒文密布,随着咒文的转动,有飓风和暴雪汇入。

    飓风中不时卷入河中不安分的魂魄,魂魄在被吸入洞口的瞬间冻结成冰,而后被风刃割裂碎成齑粉。

    王朝咋舌:“看起来真冷。”如若没被季言心变成鬼魂,无知无觉,想必他二人此时早已冻得瑟瑟发抖。

    季言心观察着周遭,纳闷:“三途河,奈何桥。不该有许多死后来排队投胎之人么?一路过来,却只有我们二人。”

    “三途河已百余年未曾有人前来转世投胎了。”

    一个听起来极为年轻的少女声音响起,两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绿裙少女自桥上现身,朝他们走来。

    少女看上去只不过豆蔻年华,却肤白盛雪,长及脚踝的发亦盛雪,怀中抱着一个木碗。待离得再近些,方看清连她的眸子亦是通透如白色琉璃一般,冰冷疏离,让人不愿靠近。

    待少女行至二人面前,季言心俯身问:“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王朝拽了拽她,心道:“你是不是傻,这一看便不是什么平平无奇的小妹妹。”

    少女淡淡道:“吾乃孟婆。”

    一阵沉默,实属没想到孟婆竟是个看似豆蔻年华的少女。

    季言心眸子里依旧是好奇的神色:“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王朝:“……”

    孟婆:“吾在此等人转世,为其送上孟婆汤,忘却前尘,去往来生。”

    避免季言心再说些毫无意义的话,王朝将她拉到身后,对孟婆道:“你说这里已百余年未曾有人转世,我二人到此是个误会,能否告知我们该如何回去?”

    “回去?”孟婆笑了,“来到奈何桥皆是身死之人,既已死如何回得去?”

    说罢,孟婆白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红光,接着二人身体被架住,束缚住他们的竟是牛头马面。

    孟婆一边示意牛头马面将二人压低至与自己齐平,一边道:“来,张嘴。喝了孟婆汤便可以去投胎了。”

    王朝愤愤不平:“有话好好说,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这么对我们,不地道啊。”

    “你们不能如此没来由地就将我们拖去投胎转世。”

    “喂,你们这儿百余年都没人来,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喂喂喂!少爷我跟你们说话呢,你们听不见么?”

    王朝越说,擒住他的牛头马面愈发束缚得他丝毫不能动弹,见与孟婆谈判无果,他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予季言心:“你可有法子?”

    只见季言心豆大的泪珠兀自从眼眶滚落,委实是痛心入骨的模样。

    “别哭别哭,我来想法子,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欺负你半分。”王朝见季言心哭得稀里哗啦,又急又怒,卯足了劲挣开自己的束缚后冲向季言心,拉扯着牛头马面。

    不料季言心却对着王朝号啕大哭:“儿子,娘对不起你。”

    “啊?”王朝愕然。

    季言心哭得情真意切:“你爹死得早,为娘将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本想让你一世无忧,没承想娘还是护不住你,早早让你死于非命,是娘无能。”

    “……”王朝心中的震惊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牛头马面见状看了看孟婆痛心疾首的脸色,便不再纠缠季言心。

    季言心干脆跪倒在地,如同风中的杨柳枝:“娘这辈子对不起你,只希望待你喝了孟婆汤后忘了我这个无能的娘,来世投个好胎,做个富贵人家一世享福的少爷。”

    王朝用你莫非有什么大病的眼神看着季言心,腹诽:“她该不会要用这弄虚作假的苦情戏来感动孟婆吧?!再说!我哪里像他儿!要扮好歹也是少爷我做爹,没准还能瞒天过海,傻,实在是傻。”

    季言心入戏太深:“儿啊,你走吧,为娘无言见你。”

    王朝汗流浃背。

    孟婆将手中的木碗交给牛头马面,蹲下身来轻抚季言心的背,语气里尽是怜惜:“这位姐姐莫要伤心,我不让你们喝孟婆汤了,你们带着此世记忆去转世吧,愿你们来世还做母子。”

    “……”王朝瞠目结舌,这假话荒诞不经,离谱的是孟婆竟然深信不疑?!

    “真的么?”季言心抬起泪水纵横的脸,颤抖着握住孟婆的手,哽咽着,“我不用同爱子忘却彼此了么?”

    “我孟婆最不忍见骨肉分离。”孟婆声音里有惋惜,有无奈,还有深埋在过去的痛楚,“我不仅要让你们记得彼此,还允你们在冥界再续母子情分三日。”

    “谢谢孟婆,你真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季言心感激涕零,在孟婆扶着她站起来时,还顺手扯过孟婆的衣袖擦干了眼泪。

    “……”王朝的震惊无以复加。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而后在孟婆的授意下,牛头马面护送着二人走过奈何桥,飓风聚集的黑洞也变得安静,他们就这样毫发无损地穿过此处,去往了冥界。

    王朝悄声道:“我们离地上越发的远了,回去只会更加艰难。”

    季言心也压低着声音:“放心,车到山前自有路,先避过眼前这关才能继续往下走。”

    “哎……”王朝长叹一声,“也不知不辞和百里翊去了哪里?”

    ……

    百里翊和不辞,站在了一片漆黑的湖水之上,夜幕无星,只有圆月低低悬在夜空,月光照在黑湖之上,片刻后那湖水便将光吞没,像是月光从未洒在湖面之上。

    湖心坐着一具巨大的枯骨,周身环绕锋利的山石,它们占据了一半的湖面。

    不辞这次学乖了,试探着问了问百里翊:“能走么?”

    百里翊道:“走吧,过去看看。”

    二人朝着枯骨走去,不辞好奇问:“方才你让我别动,是为何?”

    百里翊蹙眉:“因为本座感受到了冥界的气息。”

    不辞惊觉:“也就是说,魔气接近冥界地带!”说完他立刻拿出巡迹仪,橙色三角直指湖心骷髅。也是在同一瞬间,黑色红瞳怪鸟接二连三自枯骨中飞出,而后成群结队,直直朝二人飞来。

    百里翊轻叹道:“很有可能那湖心便是魔气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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