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酆都城。

    夜幕无星月,却是天光异彩,宛如斑斓轻盈的织锦,虚无缥缈恍若梦境。

    眼前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宽阔大街,道路两旁店肆楼宇鳞次栉比,红灯高悬,热闹非凡。

    季言心与王朝行走其间,被晃花了眼。

    王朝对孟婆相信季言心一事依旧难以置信,便问:“方才我只当你胡言乱语,你说孟婆怎就信了你说的鬼话?”

    季言心侃侃而谈,端的是一派野史传说了然于胸:“孟婆生前是有名的大孝子,其母老年久卧病榻,孟婆日夜在身边守候。亲自煎药,煎完总会先尝尝药烫不烫,苦不苦,才给她母亲喝。可最后她母亲久病不治,撒手人寰。”

    王朝一边感慨一边疑惑:“没想到那小姑娘模样的孟婆,竟还经历了这些。可为何她看起来只豆蔻年华?”

    “不知。”季言心又道:“之后孟婆更是一路西行几千里,一步一叩首,为死去的母亲祈福。之后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守在了奈何桥,只要见了往生者骨肉难舍难分,便会网开一面,为其保留记忆,以待来生还能相遇,再续情分。”

    王朝想到方才季言心占自己便宜的样子,嗤之以鼻:“所以你编了个卑鄙的假故事骗她。”

    “这哪儿卑鄙了。”季言心反驳,用慈母一般的眼神看着王朝,“我可是真情实意地投入,有那么一瞬间我自己都信了。”

    “我呸,你就是故意占我便宜。”

    “哈哈哈。”

    二人为虚假的母子情分拉扯间,一娇柔似无骨的红衣薄裳女子撞入了王朝怀中:“公子初次来酆都城么?可要来奴家的万花楼歇歇脚?”

    女子生着一张极为美艳动人的脸,眼波流转间勾得王朝心下悸动,他想也不想便道:“去去去,姑娘相邀,少爷我哪儿都去。”

    季言心没羞没臊地凑过来:“姐姐,我也能去么?”

    美艳女子闻言轻飘飘靠向季言心,对着她嗅了嗅:“真是对不住,万花楼可从不接待姑娘家。”

    季言心笑得友善,勾起美艳女子的手,不让她继续缠上王朝:“不打紧,规矩是死的,今日我便做一做万花楼第一位女客。”

    见少女故意阻拦自己,美艳女子嗔怪道:“你这小娘子怎么如此没羞没臊,你可知我万花楼乃青楼,哪个正经姑娘家逛青楼?”

    季言心拽得更紧了,不依不饶:“我都不怕,姐姐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美艳女子化作一缕红烟,重新缠上王朝,却变得凶神恶煞,目眦欲裂:“我只要这公子,你若纠缠不休,莫要怪姐姐不客气。”

    “别吵别吵。”王朝好言相劝,再看美艳女子,只见她原本肤如凝脂的脸上,圆目凸出,娇嫩皮肉褪去,逐渐显露出白骨来。

    离得如此近,王朝被吓得跳出三尺远,心神未定:“怎会如此?!”

    季言心正色道:“她是专吸男子精气的啖鬼,却独怕少女。”

    啖鬼见被识破,恼羞成怒,红衣长发无风自扬,皮肉褪去一半,显露出一半白骨,直逼王朝。

    王朝下意识想防御,奈何现在是一孤魂野鬼,使不出半分灵力。思及此,他倒也不急着避让,想必啖鬼亦无法伤及自己。

    “快跑!”季言心惊呼,飞身上前却已是来不及。啖鬼特殊,不仅能吸活人精气,更能将死后的男子吸食殆尽,连魂魄渣子都不剩。

    只见啖鬼化作红烟,将王朝整个裹挟住腾空而起,飞速逃离季言心身边。

    红烟肆意覆盖住王朝身体的每一寸,似是有无形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霎时间让他无法呼吸。

    季言心飞身一路追着啖鬼,她一直试图引出心头血,欲控制周遭鬼魂助她奈何眼下她自己也是个鬼魂,画灵术并不打算回应她。

    她见沿路有诸多飞行的轿子,便拽住与啖鬼行迹一致的一顶,飞身上去,惊得里面的柔弱男子惊声尖叫:“非礼啊!!!”

    “对不住,轿子借我一用。”季言心趴在轿门口,朝着红烟的方向呼喊着,“王朝撑住!莫要挣扎,莫要忘记了呼吸!使劲呼吸!等我来救你!”

    红烟中早已喘不上气却拼命挣扎的王朝听到季言心的声音,努力平静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再用力吐出,终于脱离濒死的感觉。

    王朝渐渐可以平稳地呼吸后,他不断尝试催动灵力。季言心的声音忽远忽近,一直在喊他坚持住,莫要放弃。

    “怎能让一个小丫头为我担忧,她本就弱得不堪一击,还要来救我。惭愧,实在惭愧。”王朝一边腹诽,一边尝试用不同的法子催动灵力。

    “我是修出九瓣心花的灵,本不该受世俗束缚。”王朝平静地呼吸着,“既然之前可以打破常理,现在如是。”

    心花似乎有了回应,一股暖流自心花溢出,蔓延至王朝四肢百骸。而后,双手中幻化出新月状的光刃,月华在光刃间流动,霎时间穿透了裹挟着他的红烟。

    王朝握紧双刃,似水中游鱼般轻盈翻身,朝着红烟劈手斩去。

    王朝轻轻吐出一口气:“少爷我真是天纵奇才。”

    话音一落,啖鬼一声凄厉的惨叫,红烟便随着朝双刃收拢的月华烟消云散。

    季言心追上来的时候,只见红烟消散,王朝负手而立,仰头望天,好一派人前显圣,傲然物外的架势。

    她走近询问:“没受伤吧。”

    “受伤?”王朝笑了,笑得邪魅狂狷,“季言心,你对少爷我的实力一无所知,日后你便会知道,有我是你的福气。”

    季言心:“装够了没?装够了我们还得想法子回去。”

    王朝轻咳两声:“大胆承认少爷的优秀好么?”

    “你看,我们变回来了。”季言心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鬼魂的禁制终于解开。

    忽地,一顶轿子从天边飞至二人面前,殷勤道:“客官走哪儿啊,坐轿子么?”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谁,谁在说话?”王朝东张西望,也没见着人。

    季言心指着轿顶上挂着的四盏灯中的一盏:“在这儿呢。”

    只见那灯上有一笑嘻嘻的人面,白面粉腮月牙眼,甚是喜庆。

    “我看过话本里有说,这叫夜行灯,能上天下地入水,可载人到任何地方。”季言心好奇地绕着轿子看了一圈,果然每个灯上皆是一张喜庆人面。

    离季言心最近的灯,一张化着蝴蝶唇妆的小嘴笑得谄媚:“诶呀,客官真是见多识广。”

    另一侧的灯也附和着:“客官生得这般好看,我真是几百年都没见过,如若客官能赏脸搭乘,是我等几世修来的荣幸。”

    王朝却频频咋舌:“如此谄媚逢迎,必有妖。”

    第三盏灯也相继开口:“诶呀呀,这位客官怎的这般说话,莫要占着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堂堂仪表就随意伤了我等的好客之心。”

    王朝登时变得喜滋滋,拨了一下鬓边碎发:“看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少爷我便不跟你计较了。”

    第四盏灯问道:“看二位客官面生,该是新来的吧,酆都城已百余年未有新人入城。二位是要去转生石那儿投胎么?”

    王朝回答得谨慎:“孟婆心善,允我们在此待三日,没想到酆都城竟如此繁华,遂想自行到处逛逛。”

    季言心想也不想便道:“我们想回人间去,你们可知道法子?”

    夜行灯一听,失声惊呼。

    “诶呀呀,客官这话可不兴说!哪有来了酆都不投胎想着返回人间的。”

    “来了酆都要么住下,要么投胎。”

    “怎可想着返回人间,真是天大的罪过!”

    “这话要是被判官大人知晓,会惩罚你们的!”

    “你莫要胡乱言语!”王朝一边悄声提醒,一边拼命给季言心使眼色,奈何她并不看他。

    王朝只好挡在季言心前面,尽力圆场:“我这妹妹脑子不大好,莫听她胡说。”

    只见季言心手上不知何时捧了一团寒气缭绕的冰蓝色火焰,拿着凑近其中一盏灯,声音里满是威胁:“告诉我回去得法子,否则我用寒冰火烧你们了。”

    夜行灯哭丧着脸,道:“姑娘,死人除了转世投胎,怎能重返人间。有违天道,有违天道啊!”

    “哦,是么?”季言心说着紧紧抓住轿子以防夜行灯逃跑,接着将寒冰火逼近一盏灯,声音冰寒入骨,“我向来不会给别人第三次机会。”

    寒冰火颤动起来,寒气燎到灯面,发出冰层碎裂的声音。夜行灯最怕的便是寒冰火,只要被其灼烧,便会灰飞烟灭。

    王朝看着眼底涌出杀意的季言心,倒吸一口凉气,腹诽:“小丫头片子,这装得也忒逼真了!”

    四盏灯被吓得胆战心惊,齐齐哀求:“姑娘饶命,我说我说。”

    里季言心最近的灯道:“想重回人间只有一个法子,便是拿稀世珍宝同判官大人做交换,可大人喜欢与否,全凭心情。”

    背面另一盏灯补充:“要是你们献上的珍宝,判官大人不喜欢,你们便只能永远留在酆都城做苦力,再也不能转世投胎。”

    季言心当即便钻入轿子中:“走吧,送我们去见你们的判官大人。”

    王朝跟上,嘴里喃喃:“你这操作太快了,真不知该说你不过脑还是说你雷厉风行……”

    待二人在轿子中坐稳,一阵风起,夜行灯带着他们升至空中,乘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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