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国师府。

    百里翊将曹仕锦与宋小凡丢给了不辞,不辞自然是尽心尽力,可不辞也没想到,这曹仕锦修炼竟然能不吃不喝一直到乳入夜。

    不辞躲在屋顶,瞧着这少年可是能炼出一朵花儿来。

    只见院中曹仕锦已满身是汗,不知可是未进食还是他本身过于清瘦的缘故,看上去脸上血气不足,好似快要坚持不住。

    可就在不辞以为他要就此打住时,曹仕锦眸中兀自溢出一股怒气,他奋力聚起全身的灵力,朝着不辞特制的木人傀儡击去。可周身围了一圈的八个木傀儡,依旧只是微微晃动了下,四下便又恢复平静,连风吹草动都不曾有。

    这木傀儡由特殊材质制成,又注入了不辞新研究出的咒法。只要受到灵力攻击,便可感知灵力所造成的威力,变幻相应的颜色。按照赤橙黄绿蓝靛紫七色分化等级,由赤色开始,越往后面则灵力越是强大。

    原本优哉游哉坐在屋顶的不辞受到了不小的震撼,站起身来:“什么嘛,我还以为炼了一整日该有多大威力,怎的连上午时还不如?”

    可即便如此,曹仕锦也不肯放弃,他眸中的怒气更盛,再次聚起全身灵力。欲击向木傀儡,灵力却在手中陡然间溃散开来,曹仕锦难以置信地看着颤抖的双手,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不辞一个闪身至曹仕锦身侧,伸手扶住他,道:“哪有人修炼像你这样,你是在自己同自己自相残杀么?”

    见到不辞,曹仕锦眸中的怒火渐次消散,依旧彬彬有礼对不辞鞠了一礼:“学生惭愧,让老师见笑了。”

    “咦,还是怪怪的。”不辞不知怎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听了一日他学生、老师的叫,但此刻的不适感达到了顶峰,便道,“你以后别叫我老师了,我们修道者就没这么文绉绉的叫法,实在不行,你便叫我师父吧。”

    曹仕锦先是一愣,而后思忖片刻,郑重朝着不辞行了个仙门礼,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听得曹仕锦如此称呼自己,又瞧着他年少的模样,不辞只觉一阵恍惚,证证半晌没有回应。

    曹仕锦以为是自己哪里错了,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我……可是叫错了?”被以为不辞让自己叫他师父,心中敬意让他改口叫了师尊,并以弟子自称,可是惹这位师父不高兴了?

    “啊……”不辞这才回过神来,冲着曹仕锦笑了笑,“甚好甚好,为师甚是喜欢。你回去也说与小凡听,莫要再叫我老师了。”

    曹仕锦这才如释重负地笑笑:“是,师尊。”

    不辞言归正传,道:“其实你修炼时,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瞧着你许久了,你方才眼中有杀气。”

    曹仕锦被不辞戳破,又紧张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弟子……弟子……求师尊莫要赶弟子走,弟子方才心中确实有愤恨之意……”

    不辞问:“你一个还未彻底入世的少年,在愤恨些什么?”

    曹仕锦顿了顿,小心翼翼瞧了不辞一眼,见他眼中并无恼意,还都是对自己的关切,便直言不讳:“不敢瞒师尊,弟子的曾祖父乃是大昭最后一任太傅,后被贬辗转至康平郡。家训教导我日后定要重返临安城,谋得一官半职,再为陛下,为大昭效力。可离开临安城时,遭歹人下毒,虽偶遇一修道之人相救得以保住性命,可余毒还是在家中男丁中传了下来。曾祖父、祖父、父亲相继离世,最后……最后就连我两个哥哥,也未能活下来。”

    说到此处,曹仕锦眉目间尽是无能为力的忧戚。他缓了缓,接着道:“我从小看着长辈们遭受痛苦,也许是我怕了,便背着家中人偷偷开始寻各种法子修炼。再后来……我发现了曾祖父留下的信件,信中记录了当初因遭国师夜无炁陷害被贬一事,个中恶行,令人发指!弟子便下定决心,定要回到临安城,为曾祖父平反。”

    曹仕锦原本以为不辞会笑他痴人说梦,大言不惭,可不辞却只叹了口气:“又是夜无炁……”

    仿佛是看穿了曹仕锦的心思,不辞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一个人心有所向,方才有好好生活的希望与面对未来的勇气。但你要记住,莫要沉溺于过去与那些你害怕的事当中,这样会让你束手束脚,总是被悲愤与恐惧拖累。”

    曹仕锦心下怔了一怔,道:“弟子受教了。”

    不辞又道:“道理虽易懂,可真正做起来又很难。为师便传你招摇山的秘法,助你消除心中所惧。”

    曹仕锦陡然间红了眼,他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入了国子监时,两年来一直未曾真正学到些什么,没承想捡了天大的幸运,被祭酒大人带回国师府。如今竟得了不辞师尊亲授招摇山秘法,那可是天下修仙问道者皆梦寐以求的招摇山。

    曹仕锦使劲掐了一下自己,果真不是在做梦。

    不辞觉得这少年质朴可爱,忍不住笑道:“傻不傻,这不是做梦。想必你站在这里之前,必是早已经历许多磨难。日后你便放下心中执念,跟着为师好好修炼,据为师观察,你颇有天资,又肯勤奋好学,日后必成大器。”

    听了不辞的话,曹仕锦心中登时踌躇满志。

    不辞一边画了半个弧在胸前,双手掌心向上,手指微屈,一边念诀:“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曹仕锦跟着不辞如是做,只觉体内流动起一股清气,直通四肢百骸,一整日下来疲惫的躯体亦跟着轻盈起来,如入云端。心中杂念被这种至纯清气一扫而尽,识海中顿时豁然开朗。

    他再次将全身灵力聚在掌中,全神贯注朝着周遭木傀儡使出一击,木傀儡齐齐变为橙色。

    曹仕锦心下一喜,笑得正是少年该有的单纯模样,他喜出望外:“师尊,它们变色了!变色了!还是橙色,师尊的秘法果真是厉害。”

    不辞瞧着曹仕锦,笑着点头:“孺子可教啊。”可心下却在说,这小子当真悟性极高,就是为人太老实了点儿。哪儿来什么招摇山秘法,当真是秘法又怎会潦草得连个名字也没有。不过善意的谎言,能助他清心净气,也是桩好事,不愧是我,我真是个天才。

    曹仕锦瞧着不辞一脸笑得奸诈狡猾的模样,愣了愣,又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师尊……可是弟子哪里又做得不妥?”

    不辞这才敛住笑容,清了清嗓子:“你做得甚好……甚好……”

    曹仕锦却骤然一脸严肃,伸长脖子瞧着不辞身后不远处。方才与师尊说话间,好似有一素衣女子走过,莫名让他心中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辞顺着曹仕锦的目光回头望去,瞧着身后空空荡荡,复又回过头问:“看什么呢?”

    “我仿佛瞧见一素衣女子,那身姿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弟子……好似在哪儿见过。”

    “啧啧啧。”不辞眯起眼审视着曹仕锦,“没想到你小子竟是个这样的,我看你是饿昏了头,把春心荡漾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曹仕锦被不辞这么一说,陡然间红了脸:“不……不是的,我……”他当真好似见过那女子,在哪儿来着?他抓耳挠腮半晌,委实是想不起来,便又遭到为师不尊的不辞一阵嘲笑。

    不辞笑够了才道:“好了好了,从早上修炼气,你都没休息过吧,今日便到这儿吧。”

    “可是弟子才有所感悟,还想再接着练会儿。”

    不辞一边欲将他推回去休息,一边正色道:“你是人,不是机器,今日只能到这儿。”

    不辞的话又听得曹仕锦一愣一愣的:“何为机器?”

    不辞想了想:“你就当作是树,它们只会随着时长大,无论刮风下雨,长大便是它们唯一的命运。”

    曹仕锦依旧不解:“如此……不挺好的么?”

    真是死脑筋,不辞叹道:“那再换种说法,就是丝毫没有自己的思想,只会木讷服从命令,别人一句话让你不停地在这世间行走,你一走便是千百年,从未有过停留。并且你寿数绵长,大树都死了,海也枯了,你仍旧在走。你就说,这样傻不傻?”

    曹仕锦这才恍然大悟点点头:“确实像个傻子。”

    可曹仕锦被不辞推着往前走的步子,又兀自停下,双脚像是插在地缝中一样。

    此时不辞也见王朝跟屁虫一样追着阿九出现在他们面前,阿九手中端着一盘糕点,递给曹仕锦,笑得温柔:“听说你与还有一位名唤宋小凡的是不辞的徒弟,今日我从这儿路过多次,都见你未曾有片刻休息,想必你定是饿了,便拿了些吃食来给你。”

    曹仕锦还未说话,王朝就凑过来嘀咕:“阿九你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子太好了吧,我说方才急匆匆地去小厨房,还以为是你自己饿了呢。”

    曹仕锦并未接过阿九递来的糕点,只瞧着他的脸,面上似乎变幻了许多表情。半晌他冒昧地收回视线,不敢再直视阿九,当即跪在地上,对着阿九行了个大礼:“草民,拜见九公主!”

    不辞、王朝心中不免受到不小冲击。

    王朝:“你是……九公主?!”

    不辞腹诽:“公主!那岂不是银临子的侄女?!”

    ……

    登仙台。

    乐游坐在一个藤蔓与花朵缠绕的秋千之上,优哉游哉地荡漾。身着一袭绯蓝交织的浅裳,一只纯白兔子安静于她腿上被其抚摸。要不是此地处于暗无天日的地下,还伴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眼下的乐游看上去委实可以说是一位淡雅出尘的仙女。

    秋千两边各有两个台子,左边的台子在演傀儡戏。这些傀儡却甚是诡异,他们身上并有牵动的引线,却能随着乐声鼓点自发地做出各种动作。

    眼下正在演一出戏,一对身着红色异服的人形傀儡,正敲锣打鼓,引着一顶鲜红的八抬大轿。众傀儡口中一边吟唱着声音空灵又诡异的歌谣,一边朝竹林深处走去。轿辇中女子的哭声百转千回,惨惨戚戚。

    “大老爷要死二老爷瞧,

    二老爷买药四老爷熬,

    五老爷买纸六老爷烧,

    七老爷抬,八老爷埋,

    九老爷坐在坑里笑嘻嘻,

    十老爷问他笑什么?

    九老爷唱,

    大老爷没死,还抬了个新娘子回来把病医。”

    随着吟唱戛然而止,竹林青烟四起,朦胧的烟雾中,只见竹子们好似人一般扭动起身躯,最后雾气散去,竹子尽数变成了碧绿色的人,它们面目呆滞,朝着送亲队伍幽幽靠近。一时间,极致的红与绿碰撞在一起,刺得乐游眼睛生疼。她微微

    送亲队伍的傀儡们,齐齐扯下自己的左手,那手臂竟是一把把利剑。他们举着剑,毫无畏惧地朝着绿幽幽的异人劈去。

    只见碧绿色的血四溅,很快便将周遭一切染成绿色。绿色将所有的红色吞噬殆尽,唯独留下那一顶轿辇。

    绿色异人被拖着被劈得残缺不全的躯体,齐齐走向轿辇,陡然间尽数跪了下来,对着留下的那一抹鲜红五体投地地叩首。

    原本哭泣的女子,转哭为笑,从轿辇中走出。红盖头被她扯下,下面是一张精致得无与伦比的脸,只不过她依旧是个傀儡。

    乐游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陡然从秋千上坐直了身子,那是一张她曾经最为熟悉的脸。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梦呓般喃喃:“若……芙……”

    她欲起身迎过去,可就在眨眼间,那精致的人面陡然间变成了另一个,身侧响起九罂的轻笑:“乐游,你这是想回去当仙女了么?”

    乐游眉目一凛,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侧目看向陡然闯到她身旁的九罂,眼底杀气四溢,语气却是回以轻笑:“蛇神说笑了。”

    而后乐游的手在虚空一握,傀儡戏台上的新娘与异人,皆在一瞬间化成齑粉,只余下空荡荡的戏台,方才的一切,似乎从未出现过。

    九罂咋舌:“何必如此动怒,他们可都来之不易呢,你如此轻易地便毁掉,岂不可惜。”

    乐游丢掉了怀中的兔子,拍了拍手上粘的毛,道:“不过是一些蝼蚁罢了,如今又有了你的相互,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么?”

    九罂并未接话,指着右边的台子,话锋一转:“来瞧瞧这边吧,如此决斗倒是新鲜。”

    右边的台子是一个斗兽场,只是在里面决斗的,如今不是人,而是兽类。场外围了一圈满是荆棘的笼子,里面关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兽,有的凶神恶煞,有的则锁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台上则有一只猛虎与一只小兔相对而立,它看着彼此,身形呈发动进攻状,压低后腿绕着台子走,伺机而动。

    这相差甚大的体型与气势,逗得九罂忍不住发笑:“哈哈哈哈,乐游你怎么想的,让一只兔子去对抗一只猛虎?还不够它塞牙缝呢。”

    “嘘。”乐游朝着九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且好好看。”

    九罂只觉乐游莫不是方才看到自己变幻了傀儡的脸,受了刺激。因为台上如他所料,一虎一兔朝彼此发动进攻的时候,猛虎一爪将跃起的兔子自半空中拍落,按在掌下。

    老虎昂起头一声嘶吼,似是在嘲笑兔子,又似在震慑笼中之兽。而后它张着血盆大口,欲将兔子绞死碾碎在口中。

    可就在老虎刚含住兔子时,原本看上去已经断气的兔子,红瞳中精光一闪,竟从老虎口中逃脱。与此同时,老虎的獠牙碎裂落地。还没等其反应过来,兔子跃至老虎头顶,后腿“啪嗒”一声,抬起又落下,老虎便硬生生倒地。

    兔子眼睛猩红,止不住的杀气四溢,而后它竟啃食起老虎来。

    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止是九罂,连笼中兽亦是肉眼可见的震惊。

    九罂蹙眉:“乐游,你在那兔子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乐游笑笑:“只不过让它吃了颗由一个九瓣心花的修道者炼制的淬心丹罢了。”

    九罂满脸嫌弃:“你好恶心……”

    在角落中,有个单独的笼子,里面关着一只黑色狸奴与一匹白狼。只不过这只狸奴,却并未服下淬心丹,成为白狼的食物,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这只看似弱小的狸奴,面对凶神恶煞的白狼却并未有丝毫害怕,眸中有担忧之色,却不是对自己的处境,而是对想要将自己吃掉的白狼。

    白狼龇着牙,朝着狸奴猛扑过去,却被狸奴轻易闪躲开来。此时,有人往笼子里又扔进来几只小兽,口中骂骂咧咧:“这白狼怎么回事,连只狸奴都咬不死,不过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嘛,真是无能。”

    语毕,那人离开,被刻意扔到白狼面前的小兽四散而逃,皆紧紧贴着笼壁无助地颤抖,即便被荆棘戳伤,也要远离白狼。只有一只小猴子,似是崴了脚,站不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狼张口逼近。

    可就在白狼要咬住小猴子时,最开始与它对峙的狸奴闪身而至,用身躯将白狼撞得连连倒退。

    白狼竟踉跄着摔倒,狸奴趁机跃上它头顶,环抱住它的嘴,白狼发出沉闷的嘶吼,目眦欲裂,下一瞬便挣脱着咬得狸奴的前爪鲜血直流。

    闻到血腥味的白狼陷入一阵恍惚,狸奴眼神温柔,抬起另一只未被咬伤的爪子,轻抚白狼的头。

    白狼的眼神终于缓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忧伤,最后它垂头丧气走到远离众小兽的角落,蜷缩成一团。狸奴亦在它身侧坐下,似是在保护它,亦在保护同笼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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