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风,怎么柔得起来。

    这一夜,很长,长到仿佛回到了李冰颜刚得咳疾那会儿,咳嗽到深夜,咳嗽到干呕,咳嗽到浑身乏力。

    白玉盘好亮,好像她的命运一下子就被看到了尽头一样,屋里烧着几块小炭火,飘出的细烟缓缓升起,游荡在泛黄的白莲花纹身的小炉子上。

    冰颜的思绪被带回了从前。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寒冬腊月里,冰颜刚满六岁,那时候南皇并不奢侈□□,对忠臣很是器重,时常邀请诸位大臣来参加宫宴,热闹热闹。有一次小冰颜有幸也被带去了,正好撞见了南皇最受宠的小公主宝珠,宝珠见到小冰颜的第一眼就很是喜欢,情投意合,拉着她到处玩儿。

    富丽堂皇的宫殿,桌椅,纱帘,瓶瓶罐罐,这些可都是在外宫边见不到的好玩意儿呢。小冰颜头一次见,很震惊,也很新奇,面对琳琅满目的房子,对宝珠公主也是充满了无限羡慕之情。两个小姐妹黏在一起,如胶似漆,就连睡觉也要待在一起。

    宴席里的大鱼大肉被挑的左剩一块右缺一块的,酒壶里的美酿更是惹得人们脸颊发烫,酒杯横七竖八的搁置着,人们相拥你一言我一语的拉着家常。

    两个时辰过去了,吃饱喝足尽兴的臣子们陆续上了回家的马车。欢笑声渐渐散去,万籁俱寂。人们相继睡下,美美的甜梦飘到宫墙外边,整个阳城都弥漫着温柔和谐的烟火气息。

    突然,一道刺耳的叫声划破天际,打破了这宁静的夜。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宫里的侍卫兵大声叫喊着。

    人们匆匆起床查看,迷迷糊糊的发现竟是宝珠公主的屋子燃起了熊熊大火,甚至都要蔓延到隔壁的庭院里去了。士兵们都喝些小酒儿,脑子正迷糊着呢,听见喊了,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好,抄起水桶瓢子就往那赶去。

    “公主?公主你快醒醒啊,房子被蜡烛点了,我们得赶紧出去,要不然会被烧死的!”我焦急的推搡着宝珠公主,见她不紧不慢的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我赶忙拉起她细嫩的小手向门口跑去。

    呼~哐。

    房顶的梁子带着火团一整个掉了下来,拦住了我们唯一的去路,火在地上像是长了脚一样,迅速跑满整个屋子,地板烧的直烫脚丫。

    没办法,只得退回去。屋子里的烟越积越多,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于是我急中生智,拿起茶壶用里面的半壶茶水浇到手帕上,给宝珠让她捂住口鼻,压低身子点着脚尖向离我们最近的窗子移动。我的心跳很快,因为我没有帕子可遮挡,只能尽量屏住呼吸,用袖口紧紧捂住口鼻,浑身冒着滚烫的汗,直从我洁白的额头滚落到我薄薄的衣襟上。我心里只想着活着出去,还有宝珠公主千万不能有事,不然皇上饶不了父亲的。

    我们好不容易移到了窗子旁,外面的救兵来了,我把先出去的机会留给了公主,让她垫着我弱小的肩膀爬出了窗子,而到我时,我已经被浓烟呛到直咳嗽,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最后躺在了地上,渐渐失去了意识。

    自从那时起,我便得了严重的咳疾。我救了宝珠,南皇也承诺父亲,把我视为亲女儿一样对待。可是怎么如今却......

    “咳咳..."些许是屋里炭火的烟重了些,冰颜一阵小咳,便把飘远的思绪收了回来。

    宁儿未曾睡下,闻声进来把炉子灭了,但是舍不得小姐吹风,只开了半扇窗子跑烟。

    “小姐,我知道您心里一定不好受,想哭,您就哭出来吧,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别一声不响的的坐着,我怕......"宁儿的声音也要比往常哑一些,听得出来这是已经哭过了。

    她的话说了一半,没说完,又咽了下去。李冰颜听得出来她要说的意思,捻着衣角的纤纤玉手此时更使力气了,把那袄子边硬是给重塑了一个褶皱的型。

    “嗯,我知道,我没事宁儿。”冰颜语速极慢,几乎一字一顿。“你说,未来会是什么样儿呢?其实你也不清楚吧。”言语间抬头瞅向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宁儿,眼底的悲愁全叫宁儿看了去。她哪里是在问宁儿,分明是在自言自语。

    “小姐...”宁儿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刷的一下全涌出了眼眶,跪倒在冰颜膝旁,趴在上面痛哭流涕。她穿的橙旧色纹鱼短襦本来就不是很合身,现在更是短了一截,里面的姜红色素样薄绒袄子露在外面,被冰颜一把搂住,扶着起来站稳细细安慰。

    宁儿慌忙解释道没有主子安慰仆人的道理,用袖子好歹抹了抹眼,又吸了吸红红的小鼻子,道:“小姐,宁儿也不哭了,我希望小姐过得好,一定会过得好的!天也不早了,我服侍小姐睡下吧。”

    大不了就当是一场梦!李冰颜心里这样想着,安慰自己,直到天上的星星隐隐不见,这才慢慢放松警惕,昏昏睡去。

    另一边,天府国境内。

    一派祥和景象,隐隐见到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已经开始升起缕缕夹杂着饭香的白烟。街道上,早起的商贩开始整理货物,打算运往铺子里贩卖。偶有打更人的一句“四更天咯”的嗓音,猫呀是还没起来,看家犬倒是先起来了,跟着红公鸡时不时的吠叫两声。

    下了一夜的雪,整座城都盖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皇宫里,濮阳景已经开始更衣,穿上褐色鹿绒靴子,坐到桌案前,随手拿起昨晚还未批改完的奏折仔细看了起来。

    “皇上,昨日南国派人来信,提出和亲休战的想法,您是不是给忘了...”周公公提醒道。

    “嗯?哦,是是,那倒是,瞅瞅我把这事给忘了。”濮阳景拍拍脑门,似开玩笑的轻松语气,显得甚是和蔼可亲。“还得是你呀。”

    “皇上还是别调侃老奴了,再说能提醒皇上,那说明皇上故意放水给老奴这个表现的机会,要不我这把老骨头谁还要啊。”周公公半开玩笑又毕恭毕敬的看着濮阳景。

    “嗯,就你最会说话。嘶...那公公觉得朕该当如何呢?”

    “依老奴之见......这”

    “哎~但说无妨,跟我还绕什么弯子呀。”说着濮阳景的半边身子就向周公公这边侧过来,用求贤若渴的眼神望着他。

    “这和亲之事,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都是君王娶来和亲的公主的,也有少数宗亲王迎娶的,但是南皇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恐怕这个和亲的公主有诈,万一是个会武功的细作,那您放在身边......”周公公不禁担忧不敢往下想去。

    “嗯嗯,有理,可是朕的宗亲王里好像也没有可和亲的人选呐。”

    “皇上,依奴才鄙见,刚刚凯旋的楚元帅正是个不错的人选,他作为您的义子自然也算作是宗亲王之内,他不仅武功盖世,且深谋远略,正好还未有婚配。和亲公主即便不是个善肠儿,他也能有应对的法子不是。”

    濮阳景思考半晌,觉得只有这个办法了,于是便召集宫里管事的大臣们和楚梓墨前来商讨此事。

    丞相韩应柏与众多大臣都赞同皇上的决断。楚梓墨立于一旁默不作声,朝廷之上尽是议论喧闹之声。

    郭廉一听和亲公主不是要嫁给濮阳景,顿时急了,身体发烫。他忙上前作揖道:“皇上,若是南国以欺骗和亲为由再次发起战争呢,岂不是坏了咱天府国的名声?!”说着瞪了一眼左边的韩丞相。“楚元帅是何意见啊,倒是表个态呀。”身体朝楚梓墨的方向斜去,两眼发亮,渴望的眼神溢于言表。因为他知道,只要楚梓墨开口说一个不字,濮阳景也不会再纠缠下去。

    “一切听皇上的安排。” 梓墨看了郭廉一眼,迅速抬头望向濮阳景一丝不苟的回答道。

    “这,楚元帅,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那......”

    郭廉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濮阳景打断,这话落在半空中,升不上去,也降不下来,惹得郭廉甚是尴尬,脸红脖子粗的。

    “此事便如此决定了,由梓墨迎娶和亲公主,不宜在议。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濮阳景向楚梓墨轻点了一下头,示意要他会后留下。

    大堂的人都已退去,楚梓墨才上前来。

    “刚才在堂上怎么不发表意见啊,梓墨,对这个决定不满意?”

    “臣并没有此意。”

    “这里只有我和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濮阳景向身边的周公公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自幼被您收为义子,又得您提携成了主帅,自然应该听您的安排才是。再者,我们并不清楚这个和亲公主是否是个细作,如若是,放在我身边比放在您身边要安全。和亲既能止战,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又能让两国关系得到缓和,实乃一举两得。臣没什么意见。”楚梓墨眼神坚定且真诚,不像是在为难的样子。

    “好。既然你无怨,那就好办啦,你先回去好好准备就是了。”濮阳景脸上露出了欣慰又心疼的微笑。

    小小年纪就跟随军队守卫边疆,这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要当我的挡箭牌,如此听话的好孩子啊。真希望这个和亲来的公主能好好待他。答应过他父亲要好好照顾他的,结果还有让他受委屈,濮阳景内心有些过意不去,其实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暗中帮楚梓墨留意适宜的女子,只是现在只能先委屈他娶一位素未谋面、动机不明的女子,实在愧疚。

    楚梓墨从皇宫里出来,飞身上马,轻轻地去了。

    回想第一次走这个连廊已是十年之前的事了,那时梓墨才十二岁,毛遂自荐请缨出征,前往前线征战。没想到再走这条连廊竟是被阴差阳错的赐婚。

    马蹄声哒哒哒的渐渐远去,只有这白皑皑的地面与灰黑色的青瓷瓦砖交相辉映,一袭紫衣,一匹黑色汗血宝马,形成了一幅朦胧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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