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山城重庆,天气闷热。在歌乐山脚下,重庆外语学院和重庆法律学院两所院校一墙相隔。华灯初上,大学附近的商业街如往昔般热闹。水吧、KTV、小吃冰凉粉铺、串串档、火锅店……都可以看到大学生们的身影。白天在室内憋得太久,这会儿纷纷走出校门消暑闲逛。

    一家宽敞的火锅店内灯火通明。食客们从沸腾的火锅里舀菜夹菜,吃得汗流浃背。桌与桌之间有实木镂空雕花间隔,古香古色的装饰似乎在提醒要放慢节奏享受吃香喝辣的过程。隔壁是一桌子的男同学,几杯啤酒下肚后开始有点嗨。其中一位瘦小的男生架着副金丝眼镜,脸颊微微红亮。他把大家的酒杯再次斟满,黄白色的啤酒泡泡争先恐后地往上蹿。“来,再干”他手举着酒杯说,“大家毕业后,天涯海角的,想再聚都难了。”有人先唱起了周华健的《朋友》:“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其它的男生也或举着酒杯或搭着同伴的肩膀,一齐唱:“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他们仿佛在进行一个忘我、投入的仪式。“红红,毕业前,我还想做一件事情”陈玲蔫蔫地挨向身旁的罗晓红。“你想做啥子嘛?”“想约陈伟,出来聊聊,呵呵。”“嗯,难道你的心思他还不知道嗦?”“你陪我去吗?”“好哇,我倒想会会你这位黑马王子。”“但是我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重庆,也许人家去找工作面试了,也许去踢足球打比赛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出来。”

    几天之后的晚上,陈玲摘掉厚重的600度近视眼镜,换上了隐形眼镜。他们约在一间水吧的二楼。大学四年以来陈玲第一次得以如此靠近陈伟。她曾经在球场边上为他加油,最喜欢看陈伟带球一路奔跑突然利落稳当地刹停,那么帅气;曾单枪匹马与陈伟带领的一队足球队员吃饭;也曾一起为彼时的闺蜜赵芸庆祝生日,互相追逐躲藏,玩游戏把奶油涂到别人脸上。赵芸教过陈玲不少“私招”。陈玲发现赵芸的这些小贴士确实可以提升粗糙的自己。比如,刷牙的时候用牙刷轻轻刮一下舌苔,会让舌头看起来更加红润健康。也要用牙刷刷一下双唇,让唇色更鲜艳。“躲猫猫”时,赵芸一个不小心脚一扭,双手撑地躺坐在地上。陈伟正好站在她面前,没有拉起她,而是蹲下身,就像一只老鹰看着自己已经到手的猎物一般,不慌不忙地把指尖的奶油点到赵芸向他仰起的额头上。在那之后,陈玲会小心翼翼地避免与赵芸聊到陈伟。有一次,赵芸双手抱了几本书,在校园里追上她:“嗨,陈玲,最近跟伟哥发展得怎么样了?”“都没怎么联系了。”陈玲冷冷地回答。其实她的心里却是在说:我何曾不希望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即使立定跳远考试,跃出去的那一刻,陈玲想着的也是陈伟。仿佛他身体的某一点肾上腺素可以飞奔过来帮助她跳得更远似的。

    此刻,她感觉自己的肩膀或者胳膊肘几乎就要碰到坐在她身旁的陈伟。他的皮肤偏黑,是那种健康的黑,体育特长生经常日晒雨淋在绿茵场上训练,皮肤早就跟娇嫩扯不上关系了。陈伟个高,平头短发,高挺的鼻梁中上部有一丁小驼峰,这点美中不足反而让他那张硬线条的脸柔和了少许。陈伟眼睛专注地盯着修长的手指握住的玻璃杯,若有所思的样子。零零碎碎的微弱灯光折射在他那双融入黑夜的大眼睛里。“我大一的时候有一个女朋友。但是后来,我发现她其实是因为跟前男友吵架了,找我来刺激她前男友。再后来,他们和好了,我就失恋了。但是我并不后悔哦,我喜欢一见钟情的感觉……”啊是的,陈玲暗想,从此你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寄居蟹永远躲在过去和痛苦中,如果我有修炼过三千年的法术,我就能带你走出来,但是我没有。“嗯,Marlboro,”半晌她的舌头才迸出话来,指着前方一幅万宝路香烟的海报说,“你知道吗?Marlboro 是 Me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anly 的首字母缩写,男人只因浪漫而记住爱情……“

    陪同陈伟前来赴约的是郑康,他也是重庆法律学院的一名体育特长生,最擅长排球。郑康和罗晓红识趣地找了个不靠近陈玲他们的角落坐下聊天。

    陈玲认识陈伟是在大学二年级上学期。记得那个秋天的早晨,陈玲他们班只有第一第二节两节英语阅读课。下课后,有的同学去了图书馆看书自习,有的回宿舍睡“回笼觉”,还有的去取快递包裹。陈玲走出了校门口,沿着人行道往山下走,想着去逛一圈再回学校。她穿着白色帆布鞋、贴布牛仔裤和妈妈亲手打的青绿色马海毛毛衣。人们说在“山城”重庆,你不是在上山就是在下山。山脚的公交车站排了一小队人等侯公共汽车。陈玲想:到沙坪坝中心逛逛也不错。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高自己两个头的男生,黑色风衣、牛仔裤、运动鞋。一辆公车到站了,司机跳了出来喊道:“大家等下一辆车嚯,我这车现在要修整一下。”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大概赶时间,听了这消息,直接走掉;原本排在第二位的往前挪上去,看手机打发时间;陈玲前面的那位男生开始东张西望,跟路过的熟人打招呼。糟糕,陈玲的手机没电了,摸摸口袋,没带现金。如果这时她折返回学校,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故事了。“同学,可以借我一块钱吗?”男生转过身,注意到身后的她。陈玲被从上到下打量着,不觉地低下头,双颊滚烫。“可以啊。外语学院的是吗?到沙坪坝中心?我也是。一起吧。”“嗯嗯。”……

    “找到工作了吗?”陈伟问陈玲。“还没有认真找,你呢?”“我回北海,武警,分配到涠洲岛上。”“哇阳光、沙滩和大海,好爽,要不我去北海找工作好了,反正北海离南宁那么近,周末还可以回家看看爸爸妈妈。”“你这么学霸,应该去北上广工作。我几个月前还去广州考了公务员,没考上。再加上我又是家里的独子,所以只有回北海了。”毕业季充满了伤感,当然也充满了希望。那些大学时代的情侣毕业后可以双宿双飞,一起到某一个城市打拼,在陌生的都市相互取暖,是多么令人羡慕。回学校的路上,陈玲忍不住转过身,望着陈伟和郑康渐行渐远,消失在黑暗中。前方点点灯光高低错落,那些躲在树叶间和山路转角的亮光时隐时现,最是顽皮自在,它们通过风听尽夜幕下的故事。

    七月二日晚上,宿舍里只剩下陈玲和罗晓红,其它的同学都已经告别校园走向社会。陈玲躺在床上,翻看到自己前两天给陈伟的微信留言,没有回复。“hi,岛上蚊子多吗?”这句话应该像是朋友间的问候吧?没有传达任何的非分之想吧?但是为什么陈伟不作回应呢?“红红,借一下你的手机来打个电话。”“嗯,给。”“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陈伟回到了北海,并且换了新手机号。“这么说你明天要先坐动车去北海,然后才回南宁?”“是啊,在重庆四年,看到的天空大多数时候都是灰白色的。好想念蓝天白云、大海沙滩。你明天下午才走哇?”“对头,等我一个亲戚的顺风车回成都。”

    第二天一大早,陈玲就起床赶去车站,街上的路灯还亮着。陈玲家里的相册本有几张小时候在北海拍的照片。有一张是她横坐在北部湾广场的美人鱼雕像前,阳光太过刺眼,她皱着眉头眯着眼,然而那一圈雕像中,她最喜欢这尊。还有一张是傍晚时,她在海边,穿着泳衣,手挽着一个大游泳圈,对着镜头微笑,湿漉漉的短发贴着耳朵。那是她上小学时的一个暑假,爸爸来这边出差帮公司追回工程款,顺便带她一块来的。她记得一天早上在酒店醒来,爸爸买回包子、豆浆,千叮嘱万嘱咐:这是早餐和中餐,他出去办事可能要到下午才回来;已经烧好了一壶开水放凉给她;一定不能走出房间;有人敲门一定不能开,有事要先给他打电话;要先写完当天的暑假作业才可以看电视。

    动车当天下午就抵达北海。广西的北海从首府南宁开车走高速大约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坐动车仅需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这是一座三面环海的城市,丝丝海风驱走旅途的困乏和夏日的暑气。陈玲到了酒店,在洗手间把一块小香皂的包装撕开,香皂放入洗手池旁的一个贝壳状的容器中。她抬起水龙头手把,正要洗手,这时她留在床上的手机响了。跑去一看,呀,是妈妈。“喂,陈玲。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喔,我这两天在北海有个面试,面试完了再回南宁。”“你现在已经到了北海是吗?”“是。”电话那头妈妈停了一下,开始呜咽起来,陈玲就知道家里肯定是又鸡犬不宁了。刚开始妈妈因为爸爸所谓的在外面逢场作戏不开心的时候,陈玲是愤怒的,她在日记中写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爸爸。”经历多了几次他们的争吵,陈玲就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跟爸爸离婚,这样不是搞得大家都痛苦吗?虽然他们每一次吵架然后冷战都像暴风雨扑面般让人难受得无法呼吸,但是过后一家人又会风平浪静地回归日常生活,照样有说有笑的。爸爸妈妈当着陈玲的面吵的都是一些工作生活上的琐事,然而当陈玲看到妈妈气愤得扭曲的脸庞,苦闷地在角落哭泣,她就猜到了事情的真正起因。再后来,陈玲甚至讨厌听到妈妈说爸爸的不好。“你跟你老公闹矛盾,关我什么事?”她在心里这样想。“怎么了?“陈玲小心翼翼地问。”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时,有一个女的打电话来,说让我管好自己的老公。她说她看到你爸爸在一个舞厅跟另外一个女的跳舞,眉来眼去的。我问她她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她说还不是为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

    步入中年的爸爸身体开始发福,却仍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帅过的痕迹,结实的手臂、鹅蛋脸、大眼睛。这种帅与身高无关,爸爸甚至比大学时的陈玲要矮个一厘米。“我当时看上你妈妈,很大原因就是她高,我当然希望自己的后代比我高。”爸爸曾经说。陈玲的妈妈比她的爸爸高了一个头,也比陈玲高。爸爸自有自己的应对措施,他总是穿着一双有粗厚鞋跟带内增高设计的黑色皮鞋。

    Photoshop修图工具有一个橡皮擦功能,可以把图片上不想要的地方擦掉。陈玲想:要是有一个工具也可以把爸爸的风花雪夜抹去,她将拥有一个完美的爸爸。大学四年级那年,妈妈退休了,在这之前,妈妈整天就只知道忙工作和家务。爸爸不同,他会在陈玲考试前带她去游泳或者到郊外游玩,他说太紧张了反而会考不好。偶尔,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爸爸就在客厅陶醉地练几个国标舞的舞步,然后他会自信又俏皮地看向陈玲。陈玲坐在沙发上,双眸被崇拜点亮,对着爸爸会心一笑。你很难将跳舞时优雅的爸爸与平日里一个下工地的建筑工人联系起来。

    终于应付完妈妈的电话,走出酒店的大门,太阳的余晖洒在脸上。天空淡蓝,一抹抹白云还未归去。天地交界处是青灰色的云朵,有的已被落日晕染成金橙色。几种颜色杂糅在一起,展示着天空少女般明媚的心情。陈玲不禁深呼吸一口气。随后,她租车来到侨港的风情街,加入熙熙攘攘的游客和觅食客当中。卖叉烧包的档口摆着十来摞高高低低的大蒸笼。“阿姨,我要一个叉烧包!”看店阿姨手脚麻利地用袋子抓起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白胖胖的包子递了过来。咬上一口,面皮真松软;再咬一口,略带甜味的叉烧肉那叫一个香;馅料里夹了半个鸡蛋,味蕾着实被惊艳到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几乎都会点一杯炒冰。炒冰口味繁多,让人眼花缭乱:芒果、菠萝蜜、椰子、百香果、黄皮果,榴莲、杨梅、火龙果……这里的糖水也会让你一下子不知道该选择吃哪一款:板栗桂圆、芋圆红豆、薏米马蹄、白果鸡蛋、清补凉……

    逛着逛着,就看到一家有沿街落地窗的餐厅。大门两边挂着几顶圆锥形的草帽,店名叫“越来香”。奶黄色的灯光从店内透出来,大堂中部正对着大门方向,有一位男歌手正在献唱。他双手捧着立在跟前的麦克风,时而眉头紧锁眼帘低垂,时而深情地望向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中,陈玲停下了脚步。她寻思着这是一家有情调又有空调的餐厅,便推门走了进去,挑了靠近门口挨着临街落地玻璃的一张桌子坐下。这个位置既可以看到外边的路人,也可以看到歌手的表演。一本菜谱摆放在桌子的一侧,翻开看到首页“招牌推荐”几个大字,下面印着:檬粉、鸡粉、法包、越南春卷、越南菠萝虾仁炒饭、华侨墨鱼饼、越南特色滴漏咖啡……

    这是一家主打越南菜的餐馆。越南是东南亚国家之一,紧邻南中国海,北部与我国的广西省接壤。据记载,70年代有近万名越南华侨被安置在了北海的侨港,从此这座海滨城市的饮食文化就多了几分邻国的风味。桥港的一些小店有卖越南拖鞋和越南香水。越南曾经被法国殖民,这块伤疤如今成了越南香水的商业噱头。

    “美女“陈玲朝附近的一位服务员挥挥手,”我这里点餐。“

    “嗯。请问这个檬粉是干捞的还是汤粉?”

    “檬粉是凉拌粉,配有青木瓜丝和酸甜汁水,很适合夏天吃。“

    一听到酸甜,陈玲本能地咽下口水,“那来一份吧。再要一份墨鱼饼,一打烤生蚝和一杯黄皮果炒冰。”

    街对面是一家“疍家排挡”,前边立有一块中等大小的黑板,简单粗暴地把自家的特色菜报出来:蟹仔粉、椒盐皮皮虾、香煎海猪肉、沙蟹汁豆角、蒜蓉粉丝蒸沙虫。看着也挺诱人的。“疍家”是过去人们用来称呼在水上生活的居民。

    天色渐晚,窗外走过去一对父女,小女孩脚步轻快,手腕上缠着几串贝壳链子。

    炒冰先被端了上来,陈玲迫不及待地猛吸一口。“我建议你先用勺子吃,等冰化得差不多了,再用吸管吸。”刚才那位唱歌的男生此时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这完全出乎陈玲的意料。但是,结识一位歌手,应该是一件可以拿来当作谈资的事情,怎么都有点浪漫的元素在里边,不是吗?“你不唱了吗?”“中途休息一会儿。”他是一个白净的男生,细长而下弯的上唇透出一点痞,与人打交道的老练一看就知道已经进入社会多年。“你一个人吗?”“是的。”话一出口,陈玲马上为自己的坦率后悔不已。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向一个陌生人透露自己是单身一人,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同时,“一个人”这三个字顿时让陈玲心头一凉。在这之前她一直惦记着陈伟,脑子里都是关于陈伟的种种。现在她意识到那些都是她头脑里想着的事情,她没有跟陈伟在一起,不是吗?她确实是自己一个人。“呃,也没有了,我是要去涠洲岛找一个朋友。”陈玲勉强地凑了一句话。男生莞尔一笑,“如果,你在我们店待得够久的话,今晚楼上有一朵花就要开放,我可以带你上去看看”还没有等陈玲答复,他就起身,微笑地看着陈玲,示意自己要回去继续唱歌了。

    他走回到话筒的位置,这次他坐到了高脚凳上,“……回忆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紧就变黑暗,等虚假的背景消失于晴朗,阳光在身上流转,等所有业障被原谅……”唱的是香港歌手陈奕迅的一首歌,歌名陈玲不记得了。她想到刚才男生的邀约,到底要不要跟他去看那一朵即将开放的花呢。

    桌上的食物被扫空入肚后,陈玲开始用吸管吸饮黄皮果淡黄色的果汁,原先的冰粒现在化成了软绵绵的冰沙,入口即化。妈妈曾告诉陈玲,黄皮果是夏季当季水果,可以祛除湿气。湿气是什么陈玲不知道,反正这种果的味道挺特别的,她喜欢。

    男生朝她这边挥了挥手,继续陶醉地自顾自唱。陈玲报之以浅浅的微笑。

    “叫我阿亮好了,”稍晚的时候,男生再一次坐到陈玲的对面,“我们家的楼上种了几种能在夜晚开花的植物。你看,这是前几天晚上开的几朵,火龙果的花。”阿亮递过来他手机上的照片:“今天晚上要开的那朵是仙人掌的花苞,很难得一见哦。仙人掌花、火龙果花,都是‘昙花一现’的,开放的时间非常短。我们现在可以到楼上去了。”

    楼梯在餐厅的一侧。建筑螺纹钢筋的扶手一路指向楼顶,实木台阶逐级旋转而上,几段钢筋上攀绕着叫不出名字的绿叶藤蔓,每层楼的出入口处挂着一盏铁艺灯罩仿蜡烛夜灯。设计的意境可谓别致,只是外人难免会感觉楼道幽静,光线昏暗。陈玲跟在阿亮的后头,到了二楼,阿亮介绍道:“这层是我爸妈用的房间。“陈玲哪里顾得上这些,她在担心自己的安全,想着如果现在就往下跑,应该要几分钟才能跑到大厅有人的地方。”看得到路吗?“阿亮问。”哦。你经常带店里的客人来看花?“”偶尔吧。“”我不敢再往上走了,你这里乌漆嘛黑的。“陈玲等着看他怎么回应。”放心。有一次,一位外国客人上来看花,他说我是个goodman--好人呢。我说我的英文名干脆就叫做顾德曼(goodman)好了。“”今晚我要是能平安下楼,我就叫你gentleman。“”哟,英文还蛮好的嘛。“陈玲嘀咕:”那是,英语专业毕业的,能不好吗?“

    迂回好几转,他们来到楼顶。晚风夹杂着花草植物的清新还有远处海水淡淡的咸味。阿亮按开关,几盏小夜灯亮了起来。“看,这就是我说的那朵花。”仙人掌种在一个大花盆里。几根带刺的茎节高高低低、笔直挺立,一支鲜嫩的花苞从枝干垂坠而出。淡绿色细长如手指状的条条花萼包裹着里边绢白色的花瓣,  花瓣微露开了小口子,犹如女士在春秋穿了一件淡绿的长风衣,里边搭的白色连衣裙的下摆露出。天台的一侧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运河,有渔民的船只停靠在此。陈玲指着其中一艘船问:“为什么那上面有那么多的灯泡?”“是为了夜间捕鱼,灯光会把鱼虾吸引过来。”

    一个用竹条搭成的棚子隐藏于夜色中,棚下横放着一张木头靠背长椅,陈玲坐下去。正在这时,椅子“喀拉”一声塌陷下去。“啊”陈玲应声倒坐在残碎的断木板中,“我使不上劲,起不来。”阿亮赶忙过来,伸手把陈玲拉起,“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了,这凳子本来就不结实,再加上前几天连续下了几天的雨,早就霉烂了。”陈玲站稳的时候,清晰地感受到阿亮的气息和关切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从阿亮温暖有力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花开了吗?”她故意打岔。

    “呀,快看。”仙人掌花已经开有一个杯子口那么大,雪白的花瓣在暗夜中纯洁得令人窒息,一根根细花蕊娇羞地但在其中。“它还会开得更大,”阿亮说,“喜欢吗?”“真是一个愉快的夜晚。”阿亮的眼中充满了欢喜:“那,我们再约哦?”陈玲欣然点头答应。

    回到酒店,洗漱完毕,陈玲躺在柔软的床上刷手机。“明日凌晨四时起,广西沿海将有大风。今日只运送游客离岛,不再运送游客上岛。明日零时起,北海至涠洲岛航线将停航4天。今年第9号台风已在海南岛登录。气象部门预计,受其影响,广西沿海……”“什么?”听到电视里播报的新闻,陈玲一骨碌坐了起来,“那我还怎么去涠洲岛呀?”她泄气地倒回床上。我这时在干嘛?陈玲问自己。每次,她好像已经无限接近目标了,却总还是得不到。从小到大,她一直信奉努力就会有回报,认真学习,考试前抓紧时间复习,就会有好成绩。为了节省时间学习,她甚至从小学到高中都是方便打理的短发。为什么现在这条金规玉律行不通了呢?这样想着,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了出来。

    稍许,她背靠床头,蜷缩在被窝里,有气无力地翻看着朋友圈。有一张更新的朋友圈照片,是陈伟发的。照片上陈伟在酒吧,幽黄的灯光洒在藏蓝色西装、白衬衫上,嘴里叼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定位是:南宁.民歌湖一星酒吧。陈玲霎时头脑一片空白。第二天早上,她在风雨中搭乘回南宁的动车,离开了北海。

    南宁是广西省的首府。这座城市的东边是金融、商务和会展中心。这里有中国—东盟博览会会址——南宁国际会展中心。距离会展中心大约2.5公里处是本地赫赫有名的南湖公园,公园是开放式的。长带状的南湖平躺其中。天气晴朗时,湖面明净如镜,水光潋滟。三三两两的水鸟或野鸭自在悠闲地畅游。草木在亚热带阳光雨水的滋养下郁郁葱葱。公园的北面有一条马路,把公园和一片排列有致、整齐划一的楼房隔开。“城中村”,人们一般这样称呼这些小区。听老人们说,古代的时候有一群河南和山东人来到南宁,分散在几个地方群居。几百年过去了,他们的后代还会讲老祖宗的“平话”,但更喜欢讲普通话和南宁本地白话。得益于城市的扩大和发展,这些原先的村庄规划盖起了新楼。陈玲的家就是这其中的一栋,楼下已经用来出租,家人都住在顶层五楼,她自己住一个单间。

    几位五、六十岁的阿姆支一张矮桌子,坐着小板凳,在楼下大门一侧打牌。伯母手握一副牌,正抬起头坐直身子,看到陈玲骑着电单车回来,便大声地喊道:“阿玲,找到工作了吗?”“还没有定呐。”停好车,陈玲一步跨上两三个台阶,很快便到了自家的五楼,气喘吁吁地说:“我回来了。”“喔,回来了,得开饭了。”妈妈正在厨房。陈玲的爸爸正在客厅呼哧呼哧地做着仰卧起坐,“你们先吃吧,我泡茶喝先”。

    “今天面试得怎么样?”妈妈问。“早上,去了一家公司,应聘行政翻译。下午去了一家培训机构,应聘英语教师。等答复吧。后天还有一个面试,是应聘外贸电商跟单。”“当老师挺好吧,越老越是师傅。”“嗯嗯。”“今天早上,我去菜市买菜的时候,看到……”吃饭的时候,妈妈的话匣一旦打开就停不下来。大多数时候,可以用一两句话说清楚的事情,陈玲的妈妈可以说上几分钟。她会把别人的话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重复一遍,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搬到餐桌上来。妈妈说的话跟陈玲咀嚼的每一下重叠在一起,真不知道是陈玲在踩着妈妈说话的节奏,还是妈妈在踩着陈玲咀嚼的节奏。

    陈玲说的这家外贸电商公司在民歌湖畔的一座写字楼里。穿过公司的玻璃大门,到前台报上自己的姓名,前台一位清秀化着淡妆的小姐姐打量了一下陈玲。小姐姐虽然没有浓妆艳抹,好歹也有防晒、粉底液加粉饼的精致,陈玲则是水乳加气垫BB的简单。小姐姐通报后,引领应聘者进入。公司的大厅摆着两排电脑桌子,每排是两列并在一起的长桌,两列桌子上的电脑是间隔错开摆放的。员工紧盯电脑屏幕,敲打着键盘。老板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牛仔裤配T恤衫。他没有坐在办公台那边,而是坐在一整块木头凿刻出来的茶台前,正在洗茶具。把烧好的开水倒入茶杯,然后用夹子夹起杯子把水倒掉。“我们这里是底薪加提成的模式。做销售的人都知道,底薪是用来吃米饭的,至于菜是吃猪肉还是燕窝,就要看提成的多少。销售额越高提成就越高。”老板说:“你下周一来上班吧。”陈玲礼貌地谢过老板,从办公室退了出来。她思索着自己是否应该把留在茶杯上的口红印擦掉。读过几篇指导面试的文章,但是没有看到关于口红印这个问题。陈玲用的是天然有机、号称食品级的口红,这种口红唯一的缺点就是会沾杯。

    到了楼下,想着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其它的安排了,走到十字路口的人行道,穿过马路,陈玲一路溜达地来到民歌湖。青草地上有一个巨大的麦克风雕塑。广西是天下民歌眷恋的地方,一年一度的民歌节邀请中外民歌来这里聚会。广西人心目中的山歌女神非刘三姐莫属。她那清脆的嗓音,俊俏的样貌,乌黑的大辫子,多少男生做梦都想在大榕树下接到三姐抛出的定情信物—绣球。最近有一档说唱选秀节目大火,其中的一个环节是两队饶舌主唱相互攻击diss对方。当年刘三姐在漓江上,与地主请来的一群迂腐木讷的秀才PK,用山歌把对手怼下去的阵势一点不输现在任何一位出色的rapper。三姐对亲人和朋友唱的又是另一番如春江水般的歌。

    对面国际会展中心依山而建,朱槿花造型的大穹顶倒映在湖面。民歌湖广场上又亮又热。湖畔有一片餐饮娱乐的地方。这些昨晚营业到凌晨的店家还在休息打烊中。夜晚的霓光魅影,人头攒动现在已归于平静。一位女生坐在自带的小凳子上写生,画正面对着的一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门上雕画着一条红黄相间的鲤鱼。一位环卫阿姨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抓着根细水管,正在冲洗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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