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盆内的柴火燃起,火光驱散室内的昏暗,也冲淡了长年累月的霉气。

    秦富贵倒是准备充分,不仅带了上好的棉被,连衣物都带了不少,俨然一副要常住的样子。

    他回到铜盆旁的矮凳上坐下,接过陈青玄递上的艾绒条,用手扇了扇,让气味飘得更远些。

    “慕容姑娘,你真的是慕容月昙吗?”他冷不丁问。

    月昙脚步顿了顿,手中还在熏染屋子的艾条差点断裂。

    “正是。”

    秦富贵面色微红,不知是篝火所致,抑或是情绪激动,他追问道:“那你是否记得,自己幼时的事?”

    月昙轻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摆,缓缓坐下,声音柔和:“幼时之事记忆犹新,只是与众鬼一般,独独忘却了灭门当夜的经过。”

    陈青玄的目光从烤红薯移至慕容月昙面上:“竟无一人能忆起?”

    慕容月昙审视着陈青玄,无奈道:“确是如此。自大家苏醒至今,已近七年光阴,那夜山庄上下盛况犹在,至于如何丧命,皆是凭空揣测。”

    秦富贵眉头紧锁,急切插话:“那......那秦家与慕容家,是否曾有过深交?你我之间......”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到最后,身边的二人都听不到他到底在说啥。

    慕容月昙心中一动,轻抬素手,袖中悄然凝结出一抹淡雅的昙花香气,随之四溢。

    她温柔的眼眸带着一丝决绝:“秦公子,秦家与慕容家交情浅,你我幼时虽有几面之缘,但并无深交。”

    “那为何秦家会持有你们山庄的地契?”秦富贵显然不愿相信。

    月昙抬眼望向秦富贵,轻声解释道:“那是家族间生意往来所得。”

    秦富贵的脸色忽明忽暗,挣扎了片刻,问道:“那……你我之间的婚约呢?也是你编造的吗?”

    月昙抬眼对视,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秦公子,抱歉。那不过是我编织的梦,仅为取得地契。”

    她低下头,不忍目睹秦富贵得知真相后的失落。

    秦富贵苦笑一声,似是在自嘲,又似是在释怀。

    “哈,我说呢,我秦富贵记忆超群,怎会忘了订婚大事。”秦富贵干笑着,尽力掩饰心中的酸涩。他觉得自己大抵是病了,不然为何对眼前的女子升起一丝异样的好感,这女子还是鬼。

    陈青玄眸光深邃地瞟了一眼秦富贵身侧不远处的女子,他倒是没想到鬼魂也会识大体的隐瞒事实,他看着女子身后那抹淡淡的影子:“秦公子,关于那场梦……”

    “陈道长!”月昙急忙打断,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月昙有一事相求,还望道长能出手相助。”

    陈青玄平静地看着月昙,静待下文。

    “之前山庄有怨气弥漫,二婶怀疑是受其制约,阻碍了我们的去路。现怨气已消散,我想借助道长之力,尝试送大家去忘川。”慕容月昙说完便起身对着陈青玄见礼。

    “怎么,你们还打算去忘川?”秦富贵抢先一步开口。

    月昙不看秦富贵,只是紧盯着铜盆中的炭火:“这世间万般纠葛,终归都要在忘川河畔寻得解脱。目前,还不知是否能成,我们不过是想试试罢了。”

    秦富贵嘴角动了动,似有话要说,却也忍下了。

    陈青玄慢条斯理地从火堆中夹出一个烤得香喷喷的红薯,递给他。

    “无妨,引魂渡川,本是我道门中人应尽之责。”陈青玄不疾不徐从容开口,“但山庄的情况颇为特殊,能否成功,确实难以预料。我们只能竭尽全力一试。”

    月昙再次鞠躬致礼:“道长愿意出手相助,对山庄而言是莫大的幸事。月昙在此,先行谢过!”

    陈青玄挥了挥手,淡淡道:“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他起身去到门边,环顾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山庄的残破。这地势倒也不影响他布置阵法。

    陈青玄是个行动派,刚答应下来就已经开始着手布置。

    月昙不知陈青玄为何态度转变如此快,但眼前的机遇珍贵,她不想错过。

    “劳烦道长布置,我先去同二婶商议引渡之事。”

    她离开的脚步匆忙,眨眼间便淡出了秦富贵的视线。

    ***

    在幽静的次院里,齐悦正在专心修炼,她身侧的慕容娇几乎要匍匐在地。

    慕容月昙上前,轻柔地将慕容娇抱在怀里,用术法让她陷入更深的睡眠。

    “二婶,昙儿有事想跟您商量。”

    齐悦睁开眼睛,修炼的气息渐渐收敛,起身接过慕容娇,问道:“何事如此急迫?”

    月昙压低声音,将秦富贵与陈青玄来访之事细细道来。

    “陈道长已经答应,尝试助我们前往忘川。”

    齐悦柳眉微蹙,显然对陈青玄的转变感到不解:“那道士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上次来时还是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怎会如此轻易改变态度?”

    月昙思索片刻,猜测道:“或许是他看在秦富贵的面子上,亦或是他另有盘算。”

    齐悦警惕道:“他该不会是想在阵法中动手脚吧?”

    月昙摇头:“应该不会。他已经知道在山庄内无法对我们动手,所以不太可能贸然行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还是小心为上。”齐悦轻轻拍了拍月昙的肩膀,“不过既然他已经在准备引渡之事,那我带着娇娇先试探一番也无不可。”

    她们并未直接前往主院,而是先绕到后座房,将尝试引渡之事告知于山庄的其他鬼魂。

    “如果我们能顺利引渡,那就说明道士是真心帮咱们。这样大家也能提前躲过七月的劫难。如果失败,我们再想办法。只是这道士突然转变态度,我不能带着大家冒险。”

    齐悦言辞恳请,鬼魂们纷纷表示理解,并承诺会密切关注前院的动静,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便立即施以援手。

    在众人的祝福与期待中,他们穿过杂草丛生的游廊小道,坚定地朝着主院走去,仿佛是在赴一场跨越生死的约定。

    主院中,一圈圈黄色的符纸在夜色中泛着微光,神秘而庄严。原本还在好奇打量符纸的秦富贵见到她们三人,下意识地朝陈青玄靠近了几分。

    月昙上前询问:“道长,接下来我们需要怎么配合您的法阵?”

    陈青玄瞥了眼齐悦母女:“请随我来,站在符纸中央即可。”

    随着齐悦母女站定,陈青玄轻启双唇,开始低吟法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好似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齐悦紧紧抱着慕容娇,栗色的眼眸中满是感激:“陈道长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愿此行一切顺利,让我们得以超脱。”

    陈青玄伸手从腰间的百宝袋里,掏出一叠黄符纸。符纸撒出,便如飘雪般纷飞。霎时间,他手指迅速翻出几个道家的手势,符纸在空中舞动,形成复杂的阵法。那些原本平平无奇的黄纸,开始凭空出现些符篆,符篆一成,金光显现。

    他口中念念有词,手势变换间,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能切割肌肤的寒意。

    慕容山庄内,雾气开始弥漫,上空更是聚集起一股阴冷的气息,就像是忘川河畔的阴差之气,在院落上方游荡,令人毛骨悚然。

    月昙眼角余光瞥见秦富贵,不知何时,两人之间不过一拳头的距离,秦富贵撅着身子藏在她身后。

    她偏头看向有些胆怯的秦富贵,好奇地问道:“秦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秦富贵有些尴尬地站直身子,捋了捋衣袖,又整了整额前的抹额,笑着掩饰道:“哦,没什么,就是看你肩上有只小虫,想帮你赶走。”

    月昙瞥了眼自己的肩头,根本没看到什么虫子,但还是礼貌地感谢道:“那真是多谢秦公子了。”

    “嘿嘿,不客气,不客气。”秦富贵说完,往旁边挪了半步。

    山庄内的雾气愈发浓重,远处的树枝已经消失在白茫茫的雾中。阴郁之气越来越重,周围的温度也随之下降,月昙敏锐地发现,连杂草的叶尖都凝结出了晶莹的霜。

    尽管四周无风,但那些符纸却在空中翻飞不止,连带着周围的雾气都跟着旋转起来。

    陈青玄再次从百宝袋中掏出一叠符纸,用力一掷,那些翻飞的符纸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法,稳稳地停在半空中。

    “上路!”

    当齐悦抬起脚步时,那些符纸瞬间幻化成一道道泛着幽蓝色光芒的阶梯。她抱着慕容娇的手紧了紧,一步步坚定地向上迈进。

    四周的空气又冷了几分,山庄上空甚至出现了阴差那虚无缥缈的身影。他们身着黑白长袍,手中提着闪烁的引魂灯,即便看不清面容,却也觉得威严无比。

    然而,就在齐悦即将触及彼岸的那一刻,山庄的禁制如同无形的壁垒猛然显现,将一切努力化为泡影。

    那些符纸在触碰到禁制的眨眼间便化为飞灰,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回来!”陈青玄一声断喝。

    他迅速撤回法力,身形不稳地向后倒退几步。

    与此同时,慕容月昙飞身而起,于半空中将齐悦母女接住,然后轻盈地飞回院内。

    片刻后,那股阴冷的气息散尽,主院中的符纸也化为黑灰,随着夜风散落各处。整个引渡过程就像一场不真切的梦境般,结束。

    秦富贵小心搀扶着陈青玄,两人在未被杂草侵占的石台边坐下。陈青玄面色苍白,他捂着胸口,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每一次咳嗽都像是在提醒他刚刚受伤不轻。

    秦富贵轻拍他的背,关切地问:“陈道长,你感觉如何?”

    陈青玄有些吃力地说:“无...无妨。”他轻轻将秦富贵的手移开,随即盘膝而坐,闭目凝神,试图以内力调息。

    月昙在确定齐悦和慕容娇并未受伤后,便让她们先去次院歇息。

    她快步走到陈青玄的身边,施以谢礼:“道长刚刚强行收招,恐怕是受了内伤。我自幼学习医术,若不嫌弃,我可为道长诊治一番。”

    陈青玄依旧双眼紧闭,默不作声,已经沉浸在自我疗愈的世界中。

    月昙也不气馁,从灵识中取出一枚泛着淡淡光泽的药丸,递到陈青玄的面前,温言解释:“这是我亲手炼制的丹药,对恢复内伤、增强元气颇有助益。”

    陈青玄依旧没有动静,秦富贵可急了,直接接过药丸,趁陈青玄调息之际,迅速捏住他的下巴,将药丸塞了进去。等陈青玄睁开眼,那药丸已经顺着他的喉咙滑了下去。

    他无奈苦笑:“你这是作甚?”

    这内伤并不严重,他入定调息便可恢复,哪里还需特定的伤药。

    秦富贵以为陈青玄是排斥这药物来自月昙,他满脸严肃:“我这是在帮你治伤啊!月昙姑娘他们又不是恶鬼,你刚下山,观念得改改。”

    陈青玄摇了摇头,望向月昙,带着歉意:“抱歉,我修行还不够深厚,这次没能帮上你们。”

    月昙轻摆玉手,安抚道:“道长千万别这么说,这山庄的封印非比寻常,您能出手相助,我们已经感激不尽。”

    夜色渐深,秦富贵打着哈欠,与陈青玄并肩步入客房,准备休憩。而月昙则独自来到后院,找到正抱着熟睡的慕容娇,独自仰望天际的齐悦。

    “二婶,”月昙几番犹豫后,终于鼓起勇气,“我想去山庄外寻找解除封印的线索。”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轻轻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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