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今日一袭曳地碧霞双蝶锦衣,衣摆用金丝绣了疏疏梧桐。

    她仪态一如既往端方,身上首饰却都从简,没有过于刻意的雕饰。只是行至众人前头,随和笑道:“今日之宴名‘乐游’,并无他意,只是恰逢秋日,又有许多新面孔入朝。”

    “我设下此宴,唯愿诸君尽兴而归。”

    叶采苓听这意思,应是还邀请了不少同榜出身的熟人。果然她四处看了看,瞥见时秋心,便过去闲谈。

    时秋心指指帖子,“我们兄妹都收到了,便都来赴宴。我家兄时青卓,早些时候已经来了。”

    “这乐游宴此前有过先例么?”叶采苓问。

    一般这些宴会总有个由头,庆祝节令的宴会往往宫中都会举办,这些日子却并无节令,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选上女官不多时,却是已经形成思维习惯,要在行事之前预想一下可能发生的结果。

    时秋心轻掠一下发稍,她亦不知晓,只道:“我现在也只知,并没有单独宴请女官,长公主喜爱热闹,大抵是把与她关系近些的人都邀请来游玩了。”

    “游玩?”叶采苓一怔。

    果然,厅外已陈设游艺之具,正合乐游之意。

    叶采苓行到中间,却是对着棋盘沉思了一晌。

    布置棋盘的人很是贴心,除了有空置的棋具之外,尚余几本棋书。

    此时园内已经很是热闹,受邀的宾客们年纪却是都相仿,也不欲拂长公主的面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游玩。

    叶采苓望着那棋局,却是试图伸手拈了一颗子。

    “叶女官有心与我下一局么?”

    却听到长公主的声音。叶采苓忙起身行礼。

    园内诸人都是隐隐以着长公主为先的,此刻却都默契地静了一霎,许多目光移向此处。

    叶采苓温声道:“能与长公主对弈,却是我之幸。”

    叶采苓执白棋,礼让长公主先行。自然有捧场的人过来旁观。

    黑棋出手落星位,棋风稳重,面对变局亦很从容,一望便知棋力颇深。白棋走小飞挂角应对,进退却意料之外的自如灵巧。

    两人的厮杀竟出人意料地激烈,最后黑棋行出大雪崩定式险胜。

    一局棋下罢,长公主虽是险胜,却是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却笑道:“落子观心,孤之前只听闻小叶是策论的好手,却未曾想棋艺亦不落下风。来,再下一局。”

    第二局棋行至中盘,长公主却冷不丁地开口问,态度依旧是极随和的。

    “小叶棋艺甚佳,可有师承?”

    叶采苓心道许多世家自幼为子聘棋师,但她的棋都是与谢泓对弈练出来的。只是围棋师承只论棋师,她便微微摇头否认。

    “那便是家乡弈棋之风盛行,耳濡目染了。你出身何处?”

    “回长公主,我出身云州,当地亦无对弈风气。”

    长公主眼前一亮:“你是云州人士?”

    “我观云州风景秀丽,你儿时可有听闻过周边有一山洞,以奇崛险峻知名的?”

    叶采苓凝神道:“并未,我家做些小买卖,少时只跟着家父出去贩些物件,并未外出游玩过。”

    长公主颔首,掩去眸底一丝失望之色,仍笑道:“来,下棋罢。”

    叶采苓并未察觉到,亦执了棋下了。

    谢泓步进厅内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

    长公主拉着叶采苓在说话,女子眼睫低垂只专注在棋局之上,一缕碎发从额前滑落,却是无暇顾及。

    世家子都是对棋艺有些研究的,此刻见长公主只拉着叶采苓下棋,也都去点评。

    谢泓心道叶采苓的棋艺正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最清楚。心下却是莫名有些得意。

    长公主那边仍有几分不甘心,还在问。

    “小叶在云州,可否听过有南陵搬来的人家?”

    叶采苓想到自己的街坊邻居,“我家街邻都是云州人士。或许有人是外地前来,但也只居住没多久便搬离了。不甚知晓。”

    长公主本没有做过多期待,闻言也只道无妨。

    叶采苓那边下完了棋,又转去一旁。

    却是刚好并未看到谢泓。

    时秋心正在几案一角坐着,身边却是他兄长时青卓。

    见叶采苓过来,时秋心笑道:“来的却是正好,我兄长刚刚应了要作诗,现在连砚台都选得不明白,现下实在是有些发憷。”

    却也难怪。时青卓武将出身,平日里哪有这些文墨方面的讲究。时秋心又是性子不拘束的,对这些却是也不甚了解。

    叶采苓笑道:“如此,寻我便是有几分道理。”

    时秋心忙着去看投壶,此刻为兄长寻到帮手,便心安理得去了。

    叶采苓望一眼几案之上的砚台,道:“时公子有无平时对砚台的喜好?”

    时青卓一愣。

    道:“并无甚爱好。我们在外行军,不拘着什么砚台纸墨,只要有便取用。”时青卓挠挠头,这话有几分赦然。

    “那便在这两块之间取舍即可。”叶采苓闻言却没有他预想中的轻看之意,而是眸光专注地指了两块。

    “这块是端砚,发墨不伤笔毫,石质细腻些。这块是歙砚,浑朴而无火气,有天然石品纹理。”

    时青卓点头称是,选了一块。又好奇道:“叶姑娘怎的对笔墨如此了解?我知晓你经营行月茶楼,身为商贾却如此通文墨,便是不寻常。”

    叶采苓摇摇头,笑道:“左不过是爱好使然,时小将军此言听着,却是看轻商贾了。行商亦需要头脑,就像你们行军打仗,不也有兵法谋略么?”

    “我并无此意。”时青卓赶忙圆回去,又道:“说到兵法,你可知有一部兵书很是有趣……”

    却是又硬找了话题在聊。

    谢泓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如此一幕。

    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在纸上画着兵书舆图,身边的女子眉目清婉,正凝神细思,不多时伸出手在舆图上一点,露出一截手腕。

    皓腕如霜雪。

    两人笑谈,看着却很是愉快。

    谢泓呼吸微顿。

    又听得时青卓发出邀请。

    “过些日子你们都要去木樨围场看秋猎。那时候队伍里都能看到如何围猎的,实则这围猎之中蕴含着兵法之道。若你看到我,我与你说。”

    叶采苓对兵法确实感兴趣。

    闻言犹豫了片刻,道:“若那日我也去的话,可以试试。”

    时青卓意气风发:“好啊!”

    *

    秋猎那日是个有云的好天气。

    木樨围场在京北,浩浩荡荡的贵胄们的车马排成一线往京北行,也花了快一整天时日。

    叶采苓现今已经有了品级,与女官们在一处。

    谢泓的车马跟在内阁诸位学士之后,一路上竟然是并未看到叶采苓身影。

    “谢学士今日乘轿却依然好学啊。”

    有同僚见到他手里翻阅的书,行了几步向前看了看。

    “喔,这不是兵法吗?怎的对这些感兴趣了。”同僚道:“莫不是玄铠军漠北大败,谢学士亦十分关心?”

    谢泓轻轻合上书册。

    沉吟了足够的时间,却只道了一句:“……正是。”

    听着却有几分勉强。

    叶采苓在轿上有几分兴致地撩开轿帘。

    秋猎并不会遣所有朝臣前去,而是由着圣上的意图,选一部分人。听时秋心说,大多数文臣就算被择中,去到围场也只是在场边旁观居多。并不会亲身上阵。

    这恰好中叶采苓的意。

    一路上四周的树木从茂盛逐渐转稀疏,直到大片的草场出现在眼前。草场之上可以见到成群结队的牛羊,正在慢悠悠地咀嚼着牧草。

    木樨围场因着位置离京城较近,自许久之前已经是皇家秋日围猎的固定场地。

    众人到达之后自有人前来引路。

    围场虽是狩猎的区域,却有足够的房屋让人入住。自然,皇帝并太子、长公主等人有行宫,寻常官员也有居住之所。

    “此处是御医诊疗之所。今日随行的车架里,便有太医院派出的车马。”住所里接引的婢女也是宫里当值的老人了,对秋猎的情况很是熟悉。

    叶采苓路过那间有着黑色中药柜子的厢房,点头称是。

    不多时,鼻端嗅到药草燃烧的气息。

    “明日秋猎,所用的箭矢需要在箭头上涂抹麻药,他们现在正在熬制。”

    “对了,还有这些猛兽,也需要定期在饮食里加上麻药水,防止暴起袭人。”

    另一间厢房里,黑铁笼子里放着的猛兽让叶采苓吃了一惊。好大的一只棕熊,望着立起来竟比人高出不少。

    此刻正在笼子一角恹恹地坐着。

    叶采苓不用婢女开口,便猜到这棕熊并笼子里其他猛兽的用途。

    围场虽然有草丘,整体都较为平缓。自有的猛兽大抵也是狼与豺之类的中小体型。

    此时这些凶兽,必定都是为了给秋日围猎增添乐趣设下的。

    次日诸位参加围猎的年轻男子出征前,她果然看到了这些猛兽的笼子。被用黑布蒙着移往草场前方。

    一声令响,已见有几个人纵马飞驰出去了。尚在马上便搭弓射箭,直指黑熊头颅。

    还有些人直接往草场深处去了,身后有专职捡拾猎物的小厮跟着,一见有动物中箭倒地,便上前去验明中箭位置,捡回去一同处置。

    时青卓小将军出发之前还笑嘻嘻地向叶采苓挥了挥手,惹得好几个人往她这边看。

    这行为却也在叶采苓意料之外。

    她微微低垂长睫。

    却并没有注意到此时候场队伍里,又多了些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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